心急

心兒生辰之後, 沈仲彥心中怕她害羞, 便不敢再隨意親近,更不敢在她面前提什麼通房之事, 只規規矩矩地默書寫字,偶爾忍不住偷偷瞧她幾眼, 又忙在她發現之前垂下眼睛看書, 生怕自己不小心造次, 惹她難爲情。

沈仲彥一面對心兒小心翼翼, 一面又心中惦記着母親上次說的話, 等大姐出嫁後便爲自己安排通房。可轉眼進了臘月,卻還不見母親有什麼動靜,沈仲彥不免有些着急了起來,只想等母親心情好時自己便從旁提醒一下她。他這麼想,不免得空便去陸氏房內請安, 陸氏瞧到了,心中倒是愈發歡喜起來。

一日, 沈仲彥仍到福祿居給陸氏請安,可巧二夫人楊氏、大奶奶柳氏也在。見過衆人後, 沈仲彥便坐了下來, 接過小丫鬟的茶,只聽她們三人說家常。

只聽二夫人楊氏說道:“我母親素來是操心多的, 煦兒的媳婦雖說不是官宦之家,但在這都城也是數得上的富庶人家,她家的脂粉夫人也是瞧到過的, 最好不過了。母親生怕楊府的丫鬟嬤嬤們瞧不上大奶奶的出身,這些年不知費了多少心,處處提點着下人們,對大奶奶更是寵愛得很,倒是縱得她眼中只有母親一人,連家兄、家嫂和煦兒倒都落在後面了。”

大夫人陸氏笑道:“楊老夫人素來果敢決絕,眼中揉不得半點沙子,如今竟將孫媳婦如此寵愛,可見這楊府大奶奶也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楊氏笑笑,說:“誰說不是呢,楊家大奶奶雖不及我們大奶奶琴棋書畫皆通,但也識得些字,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很得母親的歡心。”

陸氏笑笑,沒再說話,楊氏便接着說道:“好不容易這些年下來,有母親的幫襯,大奶奶總算是接過了楊府的鑰匙,當了楊府的家。可如今母親倒又忙起墨兒的親事來。”

陸氏忍不住問道:“墨兒不是與仲彥年紀相仿,如今也就十六歲,怎麼就忙起親事來?”

“誰說不是呢?”楊氏說道,“我母親便是個愛操勞的,子孫的事也要管得細細的。大嫂也知道煦兒和墨兒這兩個孫子裡面,我母親最疼的便是墨兒。”

陸氏對衆人笑笑,說:“墨兒的模樣,若說有人不疼,可沒人信了,何況是老夫人,定是如心尖兒般地寶貝着。”

楊氏眯着眼睛一笑,說道:“墨兒可真是我母親的心頭肉,從小養在身邊,連一巴掌都沒捱過。好在墨兒自小聽話,性子穩重柔和,並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陸氏點點頭,說:“墨兒的性子是最柔和不過了,再配上那俊逸的摸樣,想必誰家的小姐嫁過去,便都是個好命的。”

楊氏用帕子掩着嘴一笑,說道:“正是因爲墨兒的好相貌,母親更加難以取捨,不是嫌這家的小姐嬌弱恐對墨兒照顧不周、便是嫌那家的小姐模樣不好配不上墨兒,挑挑揀揀,倒是把都城合適人家的小姐都細細盤了一番。”

陸氏一笑,說:“楊老夫人也太心急了些,墨兒纔多大,又是上好的摸樣,晚娶幾年也不妨事。”

楊氏忙點了點頭,說:“上次我去楊府也是這麼同母親講的,老人家哪裡肯聽我的,正忙着給墨兒挑通房丫鬟呢。”

聽到通房丫鬟這幾個字,二爺沈仲彥眼睛一亮,不由得望向了母親陸氏。

陸氏正聽楊氏說着話,忽見沈仲彥望向自己,又聽到楊氏正說通房丫鬟的事情,心中一動,忽又想到了心兒,不由得微微皺了眉頭,只對二夫人說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仲彥過了年也有十七了,倒也該安排個通房丫鬟在身邊伺候了。”說罷,她轉頭望向沈仲彥。

沈仲彥忙按捺住心中的歡喜,說道:“一切皆聽母親安排便可。”

陸氏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點點頭,說:“伯彥也是十七歲時安排的通房丫鬟。”

說罷,便轉臉望向身旁的大奶奶柳氏,只見她微蹙着眉頭,用帕子捂着嘴巴,忙問道:“曈兒,可是哪裡不舒服?”

大奶奶柳氏擡起眼,卻仍捂着嘴,輕聲說:“許是今日貪吃傷了胃,一時有些不舒服而已,讓母親擔心了。”

陸氏聞言心中一動,不由得轉臉望向二夫人楊氏,楊氏也是一臉疑惑,轉而露出幾分欣喜,陸氏會意,不由得帶着幾分笑意,小聲在柳氏耳邊問道:“這個月的月信可來過了?”

柳氏不妨她這麼問,忙擡眼瞧了眼沈仲彥,見他沒聽到,正低頭擺弄着手中的茶碗,便低頭想了想,輕聲說:“倒是還沒見來,只是母親不知,我的月信素來不準,偶爾遲來些日子倒也是有的。”

大夫人陸氏笑笑,對着一旁的嬤嬤說:“快去請大夫來給大奶奶瞧瞧。”那嬤嬤應了一聲,忙出去了。

二爺沈仲彥心中只惦念着通房丫鬟的事情,見母親說到一半,轉而卻命人給大奶奶請大夫去了,把自己的事情倒是拋在了腦後。他不由得有些着急起來,站起身來說:“母親。”

大夫人陸氏見到他站起身來,便忙說道:“仲兒,你且遣小廝去把大爺請回來,就說怕是大奶奶有喜了。”

柳氏忙勸道:“母親,還是請了大夫瞧過了再請大爺回來,省得大爺心急。”

大夫人陸氏心中歡喜,哪裡聽得進,對沈仲彥說:“你且去吧,你留在這裡倒也不甚方便。”

沈仲彥無法,只得離了福祿居,命人去請了大爺,自己悻悻的回了玉藕軒。

不幾日,沈府上下便知道大奶奶有喜了,正值臘月,沈家更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沈仲彥心中雖也歡喜,卻仍惦記着心兒的事情,幾次想在大夫人面前提及,可一來見到母親陸氏滿心歡喜,眼裡只有還未出生的孫兒,並無暇顧及他,二來又恐旁人瞧出自己心急,只得按捺住,便也沒提起。

轉眼便進了臘月,府上的人情往來逐漸多了起來,加之今年大老爺升了官,大小姐沈玉柔又嫁入親王府作了王妃,一時前來親近的官宦人家便更比往日多了起來。大奶奶柳氏又剛有了身孕,胎還沒坐穩,大夫人陸氏少不得又接過了鑰匙,掌管起沈府裡裡外外的事情來。

一日,她與二夫人楊氏帶着一干丫鬟婆子們來到收着珍品物件的璨臻樓來,要從中挑揀些上好的東西,送到往來親近的各府上去。管着璨臻樓的周大娘,正是大老爺身邊的周泰的婆娘,早拿鑰匙開了門,在門口候着了。

楊氏擡眼朝樓內望了一眼,便見到裡面烏壓壓的放置着各種珍奇玩物,有各色彩緞織錦、裘皮狐領、屏風桌椅、五彩花燈,大大小小滿滿當當。楊氏對衆人笑道:“許久沒來看過了,倒是有多了不少玩物。這麼多東西,如何挑得出來?”

周大娘滿臉堆笑,忙說道:“怎敢勞動二位夫人來挑,還是按照先前的規矩,夫人們按照賬單上來瞧,有中意的便讓婆子們取了來,合適便留着,不合適便再放回去,夫人們只管坐着看一眼便好了。”

陸氏點點頭,說:“也好,今日要挑的東西是送給幾位貴人的,你們拿的時候可得仔細些。”說罷便與楊氏在廳內坐了下來。

早有丫鬟們在地上攏了炭火,又拿了手爐給二人暖手,周大娘忙捧了賬本名目過來,二人便接過來細細地看着。

大夫人陸氏見這名目做的極其細緻,心中暗贊,不由的擡眼望了望周大娘。說:“你做事情真是細緻,難怪老爺對周泰與你都十分信任。”

周大娘忙擺了擺手說:“這都是下人們該做的,哪經得住夫人誇讚。”

陸氏笑了笑,正欲低頭看下去,忽想到心兒正是周泰的遠房侄女,不由得想細細問問。

於是,她略想了想,便問道:“你兒子周順在大爺身邊也有些年了,多大了?”

周大娘不妨陸氏同她聊起了家常,忙回道:“順子與大爺同歲,過了年便有二十了。”

陸氏點點頭,說:“轉眼都這麼大了,也該成家了。”

周大娘用眼角瞥了一眼陸氏身後的素心,說道:“多謝夫人記掛,再過個一二年便也該成親了。”

陸氏點點頭,說:“我聽說心兒是你的遠親,這孩子模樣性子倒是上好的,你何不將她配給周順,也倒是省心了。”

周大娘不妨她這麼說,一怔,忙說道:“這如何使得?”

“這如何使不得?”陸氏擡眼望着周大娘,疑惑地問道

周大娘回過神來,忙堆上笑,說:“夫人有所不知,一來這心兒雖然與我們隔着幾門親,但倒是同宗,二來,”她說到這裡,望了一眼素心,繼續說道,“二來別看順子這孩子性子隨和,卻是個有主意的,心中早認準了人,縱是天仙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陸氏注意到她說話時不住地望着自己身後,便也回頭一看,正瞧到素心垂着頭,臉頰上飛起兩片紅暈來,心下明白了,便笑笑,說:“哦?周順倒是個機靈的,不知道他看中了哪家的丫頭?若是我能做的了主,自然給你們母子倆這個面子。”

周大娘聽得喜上眉梢,連連作揖,說道:“大夫人可真是菩薩轉世,若是有大夫人做主,那是最好不過了。”說罷,便又望向素心。

素心早已紅了臉,雙手擺弄着絲帕,頭直垂到胸口。

大夫人陸氏忍不住笑了起來,指着周大娘說:“虧我素日待你們不薄,你們倒好,竟要將我身邊的人算計了去。”

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二夫人楊氏扭頭瞧見素心的模樣,心中才明白陸氏話中的意思,忽想到二爺曾也想討她在房裡,不由得輕輕“哼”了一聲,也不言語,只翻看着手中的名目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