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

不多時, 衆人便都起身, 伴着嶽老夫人、穆老夫人及衆位夫人一同往菊花園內賞菊去了。

柳氏故意放慢了腳步,待心兒走近了才衝她微微一笑, 二人便緩緩一同隨着衆人走在最後。

柳氏輕聲說:“心兒,你給成璟做的鞋子精巧的很, 今日才能親口謝過你。”

心兒忙說道:“大奶奶見外了, 不過是些尋常的針線。”

柳氏輕輕拉了她的手, 說:“你的針線比外面頂好的繡娘不知要好多少, 如何說是尋常的?”

心兒笑笑, 不再言語,柳氏便接着說道:“大爺他,他也常惦記着你,只是最近他不甚方便去穆家。”

心兒心中一暖,輕聲說:“心兒謝過大爺記掛。”

柳氏瞧瞧已經離了衆人有一些距離, 便輕聲對她說道:“大爺說楊家二爺雖從小備受楊老夫人寵愛,可性子卻是極溫和的, 想必日後定能善待心兒,大爺讓心兒且寬心。”

心兒垂下頭去, 半晌才輕聲說道:“大爺有心了, 煩請大奶奶轉告大爺,只說心兒知道了。”

柳氏輕輕舒了口氣, 說:“這樣便好。”

她正要接着說話,卻瞧到沈家二奶奶杜卿玫正在前面等着二人。柳氏便不再開口,只拉了心兒的手朝杜氏走去。

二人走近了, 柳氏便笑道:“穆家四小姐還未曾見過弟妹,可巧你便在這裡了。”

心兒聞言忙上前施了禮,口中說道:“見過二奶奶。”

杜氏瞧了瞧心兒,說道:“四小姐果然是出塵脫俗,難怪楊老夫人也挑不出半點不好來。”說着便捏着繡了牡丹花的帕子掩了嘴輕聲笑了笑。

心兒不妨她這麼說,正要說話,卻聽一旁的柳氏忙說道:“四小姐別聽她的,我這弟妹最喜歡說笑了。”二人聞言,都笑了笑,柳氏便帶着二人朝前走去。

心兒擡眼瞧了瞧杜氏,從前純真爛漫的玫小姐,如今已經是沈家二奶奶,頭上仍簪着最喜歡的牡丹花頭飾,只是眉眼間似乎比從前少了幾分笑意,倒多了幾分尖酸刻薄,心兒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不多時,衆人便來到菊花園內,只瞧到滿園秋菊金黃豔麗,令人眼前一亮。衆人沿着遊廊邊賞邊贊,有人喜歡碧綠欲滴的綠芙蓉、有人喜歡粉嫩嬌豔的粉葵、有人喜歡通體瑩白的玉翎管、有人喜歡紫中滲墨的墨荷,一時園內珠翠琮琮作響、嬌聲細語不絕。

嶽老夫人也面帶着笑,扶着丫鬟們帶衆人來到一處寬闊的樓閣內,心兒隨着衆人走近,只瞧着上面寫着三個大字“盈枝閣”,走入閣樓內,便覺得香氣撲鼻,細細一瞧,原來廳內一角置着一個三足獸紋香鼎,濃郁的香氣便伴着嫋嫋青煙緩緩從罩子上的鏤空瀰漫而出。

衆人落了座,便聽到一陣陣鼓樂聲,心兒從窗口望出去,便瞧到遠處正對着的一處高臺,臺上架起一個八角亭子來,亭上銀紅色輕紗堆砌,影影綽綽便瞧得到幾位仙子模樣打扮的樂師,正撥動着手中的樂器。衆人聽到的婉轉悅耳的樂聲,便是從這紗幔亭中發出的。

衆人瞧到了,都禁不住讚了岳家的雅緻,嶽老夫人忙笑着說道:“都是他們小輩們私底下的主意,我可是定然想不出這麼好的點子來。”衆人忙又讚了岳家兒孫個個有孝心,嶽老夫人更加笑得合不攏嘴了。

衆人正說笑着,便見有小丫鬟們進來斟茶,心兒衝面前的小丫鬟微微點頭示意,那小丫鬟也笑笑,卻不妨手一滑,剛斟好的一碗茶便澆在心兒的袖口上,那丫鬟不由得“哎呦”叫出了聲,忙連聲賠罪。

心兒忙用帕子拭着溼了半截的袖口,口中說道:“並不礙事。”

嶽老夫人瞧到不由得皺了眉頭,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如今天氣漸漸涼了起來,這麼溼着可怎麼行?”說罷,對身旁的丫鬟說:“先去取件斗篷來,給四小姐披好了,再帶四小姐去換身乾淨的衣裳來,萬萬不可受了冷。”

其中一個模樣俊俏的丫鬟忙應了下去了,不多時便捧了件桃紅的蟒緞斗篷來,走到心兒身邊給她披在身上,便要帶着她出了盈枝閣。

心兒忙說道:“不勞煩姐姐了,有這斗篷便好了。”

那丫鬟卻不肯依,笑盈盈地說道:“方纔老夫人已經囑咐過了,若是受涼了,奴婢如何擔待的起。”

心兒無法,只得站起身來,帶着綠果,隨着她離了衆人。

心兒隨着她換了衣裳,便仍往盈枝閣去,幾人說着話,心兒才知道這丫鬟喚作蓮心。不覺走到一處亭子內,這亭子地處幽靜,四周是一叢叢鮮紅的月季,散發着濃郁的香氣,心兒不由得有些詫異,說道:“怎麼方纔來時不曾瞧到這亭子和這月季花來?”

那蓮心見狀,忙說道:“恐是方纔去換衣裳時匆忙,四小姐沒留意。”

心兒仍有些疑惑,正要說話,卻不妨那蓮心像忽想到了什麼,說道:“奴婢真是忙糊塗了,忽然想到忘記幫老夫人取樣東西來了,若是小姐不急的話,可否在這亭子內等奴婢來。”

心兒瞧到她眼中滿是焦急,便笑笑說:“這亭內倒是香氣濃郁,在這裡等姐姐是最好不過了。”

蓮心忙連連道謝,又對綠果說道:“這位姐姐隨我一同去給小姐取個手爐來罷,方纔我碰到四小姐的手,竟冰得很,若是受涼了,我們做奴婢的可是擔待不起的。”

綠果連連點頭,說道:“不瞞蓮心姐姐說,我家小姐纔剛病好了,最受不得冷了,那便有勞蓮心姐姐了。”

心兒忙說道:“綠果,並不礙事,怎好再叨擾?”

蓮心忙說道:“方便得很,若是小姐受涼了可不得了,老夫人定要怪罪了。”說罷,便擡眼望着心兒。

心兒本就身子弱,方纔溼了袖子,更覺得渾身發冷,便想了想,只得道了謝,又囑咐二人早去早回,她便在亭內欄杆塌板上緩緩坐了下來。

剛坐下來,她便聽到一陣緩緩的腳步聲,心兒暗想,綠果這丫頭怎麼又折了回來?可是落了什麼東西不曾?

可隨着這腳步聲漸漸走近,她不由得有些詫異起來,這似乎並不是綠果那輕快的腳步,她忙擡眼一瞧,卻正瞧到一雙墨色暗紋皁靴。她不由得一驚,再往上看,便瞧到了一身紫色妝緞長袍,一枚墨黑色的獸面紋玉佩便映在這紫色的長袍上。瞧到這玉佩,心兒不由得擡眼一瞧,便瞧到了嶽明屹已走入亭內,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她不由得站起身來,只呆呆地望着他,多日未見,他似乎更清瘦了些,脣上和下頜上青青的胡茬,愈發襯得整張臉更加冷峻起來。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她竟比之前瘦了一圈,原本白皙的面頰上更加沒有一絲血色,下巴愈發尖瘦了,反襯的一雙杏眼也大了許多。

二人就這麼呆呆地站着,半晌,心兒纔回過神來,輕輕低下頭福了個身,緩緩說:“三爺。”

嶽明屹仍望着她垂下去的頭,輕聲說:“心兒,多日未見,這一向可好?”

心兒仍垂着頭,忍着涌上來的眼淚,輕聲說:“託三爺的福,心兒這一向尚好。”

她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嶽明屹聞聲心中隱隱痛了起來,他不由得朝她邁了一步。

心兒忽瞧到他朝自己走來,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倚了那亭子的紅柱上才止了步。

嶽明屹不妨她竟然退身避開自己,不由得停了腳,直直地望着她,腦中忽想到那日在穆府將她擁在懷中的情景來,她伏在自己胸口,渾身散發着淡淡的玉蘭花的清香,他心潮澎湃,只當是二人心心相印,從此便可一生相守,卻不曾想造化弄人,她竟要許給旁人。想到這裡,他臉上多了幾分悲愴的神情來。

心兒擡眼瞧到他眼中的酸楚,心中也如針刺般痛了起來,她忙側過臉,不忍再望着他,轉而忽想到綠果與蓮心怎麼還不來,不由得四下瞧了瞧。

嶽明屹瞧到她的神情,輕聲說:“蓮心她二人一時不會過來,是我託了她將你帶到這亭子中來的。”

心兒聞言不由得一怔,呆呆地望着他,他輕聲說:“那日得知你要隨着穆老夫人一同前來,我便央求了祖母身邊的蓮心,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將你帶到這裡來,我,我有話要同你講。”

心兒早已想到今日之事蹊蹺,她二人才離了這裡他便走了進來,原來竟是他早求了嶽老夫人身旁的丫鬟將自己帶至這裡,可他究竟有何話要講?事到如今,再講什麼又有何用?

他瞧到她並沒有擡頭,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說:“心兒,那日,那日我入宮去求了聖上賜婚,可終究是我無能,竟不能將你娶入嶽府。”

心兒聞言,心中酸楚,面上卻仍竭力掩飾着,只輕聲說道:“姻緣自古便是天註定,豈是你我二人可更改的?三爺,也無需自責。”

“無需自責?”嶽明屹苦笑了一聲,說:“我每每想到日後要眼睜睜地瞧着你上了楊家的花轎,被擡入楊府,我便心痛難忍。我責怪自己,怪自己當初去西北之前便該將你要回岳家、更怪那日祖母中意你時而我卻未能痛快的應下來、怪自己在穆家瞧到那本書便該猜到你在那裡。”

心兒緊咬着嘴脣,輕輕轉過身去,不想被他瞧到自己的眼淚,可心裡卻一陣陣痛了起來,即便情深意濃,可終究自己與他二人此生註定不能攜手。

嶽明屹瞧到她轉過身去,留給他的只是一身桃紅色的斗篷,這嬌豔柔和的色澤如同她兩頰上染上的緋紅觸動着他的心底,他不由得心痛了起來,幾步上前一把從後面緊緊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耳邊說道:“心兒,你,你隨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