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他點點頭, 說:“大姐的親事一早便定了下來, 想必大哥的婚事定了之後,大姐便也該出閣了。嶽老夫人已中意大姐許久了, 只盼着大姐入門呢。”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說道:“此事兩府衆人皆知, 唯有嶽三哥一人只當做不知, 每次我打趣他, 他都不肯認。你也瞧到過的, 只有大姐這麼柔和的性子才能容得了嶽三哥那暴戾的脾氣。母親已經同岳家老夫人商議過了,等來年,岳家便請保山過來求娶了,嶽三哥也終於有人約束着了。”

心兒點了點頭,腦海中出現了嶽明屹狹長的眼睛, 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忙回過神來, 說道:“大小姐性情溫和,嶽三爺自然喜歡。”

他笑笑, 說道:“那是自然, 他二人小時是見過面的,嶽三哥淘氣, 氣得大姐不知哭過多少次,可大姐終還是不惱他,還求嶽老夫人不要責怪他, 嶽老夫人心中喜歡,一心便要娶大姐入門。今年大姐方纔及笄了,嶽老夫人便與母親商量起他們二人的婚事了。”

心兒只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沈仲彥也便展了扇子朝前走去,二人便一前一後去了梨香園。

進了大爺的書房,就瞧到大爺沈青正已經端坐在書案前寫着什麼。

心兒已有一年的時間沒瞧到他了,上午匆匆一見,也未能仔細端看,如今看來,他清瘦了不少,眉頭隱隱多了幾條淡淡的皺紋。她心中暗歎這趟差辦得着實不易,不僅身邊的人送了性命,連大爺也眉頭緊鎖、身形消瘦。

沈青正瞧到二人進來了,便擱下了筆,打量着二人。

他見二少爺沈仲彥臉上稚氣褪盡,氣質愈發沉穩,又瞧到心兒似乎也長高了不少,眉目愈發清秀,愈發像她的孃親了。想到這裡,他輕嘆了口氣,暫且把煩心的事情丟在了一邊。對沈仲彥說道:“如今心兒回到你身邊,你可要好好讀書,不要再小孩子氣,免得牽連了旁人。”

沈仲彥忙應道:“父親的話,兒子謹記在心。日後定會安心功課,不再惹事。”

沈青正欣慰地點了點頭,仍轉眼望着心兒,她果真是像她的孃親,眉眼與神情愈發相似,他一時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少年時。

心兒見到他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失神,卻也不知爲何,便只靜靜站着等他說話。

半晌,他纔回過神來,笑了笑,柔聲對心兒說道:“沒想到我剛走你就被送到外園去了,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心兒搖搖頭,說道:“奴婢並未覺得苦,浣衣房的日子倒也清靜。”

他望着心兒,緩緩說道:“你性子倒是像你母親,最是喜歡清淨。”他見她低頭不語,怕她又想起去世的母親難過,便忙說道:“如今回到內園來,從前的事情便作罷了,你且安安心心在仲彥身邊待着,日後再做打算。”

心兒點頭應了,他又說道:“若有什麼事,你便到梨香園來找我,即便我不在,也可以找周泰。”

沈仲彥聽得這話一愣,他雖知父親也喜歡這個小丫鬟,卻萬萬沒想到父親竟然允了她徑直來書房。可轉念一想,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父親喜歡心兒,日後自己若想要討心兒在房裡豈不是更加容易些,想到這裡,他又歡欣起來,說道:“父親說的是,兒子難免照料不周,若是有父親庇佑,心兒在院子裡也更容易些。”

沈青正聽他能這麼說,便點了點頭,說道:“仲彥如今真是長大了,你能這麼想,爲父很是寬慰。”

父子二人正說着,就看到有下人進來說:“大少爺在外求見。”沈青正點了點頭,說道:“請大少爺進來。”然後又轉頭對沈仲彥說:“你也留下來,爲父有一些事情要交代。”

心兒擡眼瞧到屋內單她一個丫鬟,又恐大爺可能有什麼話要和兩位少爺講,便欲輕輕退出去,剛要邁腳,就聽到沈青正說:“心兒也留下來吧,也無需你迴避。”

心兒只得收了腳步,垂手在一旁站着。

片刻,就見大少爺沈伯彥走了進來,見到沈仲彥與心兒都在,輕輕向他們點了點頭,便上前給沈青正請安。

沈青正見兒子英俊挺拔,氣韻沉穩,心下歡喜。便讓人賜了座,遣退了其他人,父子三人便說起話來,心兒只垂手站在二少爺沈仲彥身後。

大爺沈青正先問了沈伯彥一些在翰林院當值的事情,又囑咐了幾句。

大少爺沈伯彥一一應了下來,便輕聲說道:“父親此次辦差回來後便神色凝重,可是有什麼事發生?兒子今日聽說,與父親同時去各地辦差的大人們都已經回來了,而且……”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擡眼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便繼續說道:“而且各位大人近日都受了聖上的嘉獎,唯獨父親,聖上卻不曾提到。”

二少爺沈仲彥和心兒聽得這話心中都是一驚,同是辦差,唯獨大爺沒有受到聖上嘉獎,難道是大爺辦差不力?兩人不由得都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不動聲色,似乎早已知道沈伯彥所說的事情,他緩緩說道:“聖上的安排,豈是我等可揣測的。不過爲父恪盡職守兢兢業業,捫心自問,並未做過有負皇恩之事。”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兒子,又看了看心兒,面色又沉了下去,緩緩說道:“只是這次去辦差兇險的很,雖保住了性命,可卻不知能不能保得住頭上這頂烏紗帽。”

衆人聽了又是一驚,心兒知曉大爺沈青正爲人剛直不阿,忠心耿耿,不知去浙江府辦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會讓他丟了官。

心兒正琢磨着,便聽他說道:“如今朝堂局勢迷離不清,你們要謹言慎行,日後也少出去會見他人,看這情形,遲早宮中會有變數。”

衆人不妨他講出這樣的話來,都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輕嘆了口氣說道:“日後和東宮不要走得太近,我們沈家向來不結黨攀附,如今更是要潔身自保,不可掉以輕心。”

沈伯彥和沈仲彥忙點頭應了下來。

沈青正瞧出二人眼中的不解,便緩緩說道:“如今你們兄弟二人已成人,許多事也該和你們講了,日後沈家上下還得靠你們兄弟二人齊心協力維持。今時不同往日,朝中恐生變故,爲父不願與人同流合污,難免日後在朝中受人排擠。何況,”

他頓了頓,望了心兒一眼,才緩緩說:“何況還有一樁舊事,若是被他人抓到把柄,恐怕日後會牽連到沈府、牽連到你們。”

二人見他緊鎖眉頭面色肅穆,都不敢言語,只正襟危坐認真聽他說下去。他便接着說道:“此次爲父去浙江府督查,無意中卻發現浙江知府蘇延年在賬目上作假欺瞞聖上,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衆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氣,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沈青正接着說道:“你們可知這蘇延年是何人?”

沈仲彥搖了搖頭,沈伯彥想了想,說道:“兒子曾聽說,德妃娘娘便是姓蘇。”

沈青正點點頭,說道:“此人正是德妃娘娘的一母同胞弟弟,當今太子的親舅舅。”

衆人又是一驚,看來大爺沈青正如今竟是得罪了當今太子的親舅舅,得罪了宮裡的德妃娘娘。

沈青正說:“爲父得知這蘇延年向上欺瞞皇上升官受賞、向下鬻官賣爵大肆斂財,行事猖狂不知收斂。便向皇上遞了密摺,把所見所聞所查之事一併告知了聖上。”

衆人面面相覷,心下琢磨:大爺生性耿直,自然看不得蘇延年這等行事,必然會據實稟告聖上。可如此一來,就得罪了太子,當今太子可是日後的天子。大家不僅都捏了把汗。

沈青正倒是面色恢復了平靜,說道:“這蘇延年知道爲父查出了他的種種行徑,先是假意收買爲父,爲父不肯,他竟起了殺心。”

衆人不妨他這麼說,愈發吃驚起來,心兒不由得想到了秦大的死,難道和大爺所講之事有關?

二少爺沈仲彥坐不住了,問道:“父親,難道秦大並不是死於打家劫舍歹人之手?”

沈青正點了點頭,說道:“並沒有什麼打家劫舍的歹人,不過是爲父怕驚到你們母親編的謊話罷了。其實那日來取爲父性命的人正是東宮的人!”

衆人詫異,沈伯彥忙問到:“父親是說太子也知道此事,仍護着蘇延年由他欺瞞聖上?”

沈青正頷首,說道:“正是,太子不僅知道此事,還由着蘇延年肆意亂爲。竟指了親信在爲父快到都城時來取爲父性命。若不是秦大舍了命護着爲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停下來深吸了口氣,又說道:“日後你們要善待秦大的家人,他是我們沈家的恩人。”

此時沈伯彥和沈仲彥的神色已是十分凝重,父親回府後眉頭緊鎖,背後原來竟是如此驚險。又聽到父親囑託,忙點頭答應。

沈青正便接着說道:“那日還多虧了昭勇將軍府的世子爺嶽明峻,他恰好帶兵在郊外操練,便出手救下了爲父一行。你們母親有意要將玉柔許給三爺嶽明屹,爲父心中甚是寬慰。岳家忠義剛正,家風嚴謹,明屹雖然頑劣了些,但行事正派,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日後定然不會委屈了玉柔。何況我們兩家本是世交,嶽老夫人早有此意,此事倒是甚好。”

兩位少爺均點頭稱是,沈青正便不再提大小姐的親事,仍繼續說着朝中局勢:“爲父若是沒猜錯的話,聖上已經看到爲父我的密摺,才賞賜了其他辦差的大人,而獨獨沒有提到爲父。”

沈伯彥想了想,問道:“父親是說聖上也在定奪此事?”

沈青正點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賞,說道:“正是。若是聖上知曉了此事,又縱容太子這麼做的話,爲父頭上這頂烏紗恐怕早已經不在了。聖上此時單單沒有賞賜爲父,在衆臣看來,已是說明爲父辦事不力了。”

“何況,聖上並沒有派人去查蘇延年,也沒有怪罪太子,在太子看來,便是聖上對爲父不甚滿意,有意要冷落爲父,並也不準備追究浙江府的事了,太子也就能略放下心來。聖上這是緩兵之計。”他說罷,擡眼瞧了眼沈伯彥。

沈伯彥點了點頭,說道:“可父親仍是要小心,聖意難測,若是聖上無心怪罪蘇延年和太子一黨,父親難免首當其衝受到責罰。”

沈青正意味深長地笑笑,說道:“這要看太子是不是能收斂鋒芒了,聖上在位已經二十一年,身體已不如從前了,太子恐怕已是蓄勢待發了。”

衆人聽得倒吸了一口氣,沈伯彥壓低聲音問道:“父親是說太子可能已經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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