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

心兒茫然地朝前走去, 眼前的一切變得婆娑起來, 她甚至都不知該往哪裡去了。綠果忙扶她進入屋內,關了門, 她終還是用帕子捂了嘴哭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 心兒睜開眼來, 瞧到牀榻四周的大紅紗幔, 忽覺的如鮮血般刺目起來。

綠果瞧到她睜開了眼睛, 忙說道:“小姐, 你醒了。”

心兒點點頭,想到今日正是她與楊墨的和離之日,忙坐起身來,對綠果說道:“綠果,伺候我梳洗吧。”

綠果會意, 問道:“小姐今日要用哪套頭面?”

心兒想想,還是搖了搖頭, 說道:“以往濃妝豔裹,不過爲的這府裡上上下下能喜歡, 二爺瞧見了能喜歡, 今日既要離了這裡,又何需顧着旁人的心思, 我們只簡便些便好了。”

綠果點點頭,忙去準備了。

心兒坐在鏡前,綠果只簡單地綰了一個圓髻, 又從匣中挑出一頂小巧的赤金攢花花冠來,輕輕將髮髻束了起來,冠上的點點梅花便綻放在她髮髻間。

綠果細細端看了一番,說道:“小姐還是這樣清雅的妝扮最是好看。”

心兒擡手撫了撫發間金色的梅花,正要說話,卻聽到木棉的聲音在院內響起:“葵兒病了,你們只管將她娘叫了來,卻在這裡亂嚼舌根,也不怕二爺聽到了將你們攆出去。”

心兒朝門口的方向望去,便瞧到幾個小丫鬟站在院當中,聽了木棉的話,忙應聲四散去了。木棉瞧她們走了,才走到心兒屋內,輕聲說道:“二奶奶,廚房送了早飯來。”

心兒點點頭,便問道:“方纔聽你在院子裡說,葵兒病了?”

木棉點點頭,說道:“昨兒白天還是好端端的,不知怎的,夜裡出去了一趟,回來便病倒了,眼睛瞪得直直的,嘴裡還不住的胡言亂語,瞧着倒真是嚇人。”

綠果有些好奇,便說道:“這麼說來,倒有些像衝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木棉笑笑,說道:“綠果妹妹倒也信這個,方纔院子裡的小丫鬟們便悄悄說呢,說葵兒夜裡在通往二爺書房的那道門上瞧到了沒了的香蘭姨娘,姨娘哭哭啼啼,那哭聲時而像男人,時而像女子,嚇得人魂都沒了。”

“葵兒口中還唸叨着,姨娘肩上竟長了兩個頭出來,想必是她腹中胎兒的頭也長了出來了!倒也怪了,往二爺書房的那道門早便被嬤嬤們鎖了起來,葵兒她還竟瞧到人來,你說這不是她胡言亂語嗎?”木棉忿忿說道。

綠果聞言,不由得望向心兒,心兒瞧到她的目光,忽明白了,八成是葵兒夜裡正瞧到了自己與楊墨相擁而泣的情景,才被嚇到了。

綠果瞧到心兒明白了,便說道:“呸,恐怕是葵兒她心裡有鬼,不知夜裡瞧到了什麼,便當是姨娘的冤魂了。”

木棉想想,也說道:“這麼說來,倒也有理,我看這葵兒待姨娘也並非一心一意。”

綠果望着心兒,說道:“小姐,我們可要去瞧瞧她去?”

心兒搖搖頭,說道:“她已經被嚇成這樣,我們又何必火上澆油。不過這倒提醒了我,走之前倒該去瞧瞧老夫人去,也不枉她‘疼愛’我一場。”

綠果會意,連連點頭,木棉有些不明就裡,忽想到心兒今日便要離開了,心中倒有些不忍起來,忙垂頭說道:“二奶奶還是先用早飯吧。”

心兒伸手拉了她的手,對她說道:“這些日子,有勞你一直在我身旁,此次一別,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二爺的性子你最清楚不過了,你好生在二爺身邊,待過上幾年,讓二爺做主替你尋門好親事,倒也罷了。”

木棉落下淚來,說道:“二奶奶,奴婢心裡替二奶奶委屈,可卻又無能爲力,還望二奶奶不要怪奴婢。”

心兒擠出些笑來,說道:“老夫人執意如此,誰都無能爲力,我又如何會怪你?”

木棉又抹了一番眼淚,才伺候着心兒用過早飯。

不多時,便見趙嬤嬤走了來,說道:“二奶奶,穆家老爺、夫人已經到了,還請二奶奶前往正廳。”

心兒衝她點了點頭,轉身朝屋內望了望,她要帶走的隨身物品已經收了起來,鏡前空空如也,唯有一個細長的紅木匣子,裡面是楊墨送她的那枚鳳釵。榻板上放着一雙靴子,那是她爲了楊墨生辰特意做給他的。她望着那靴子,眼中忽有些婆娑起來,往日的點點滴滴便都出現在她面前。

半晌,她纔將目光從那靴子上收回,轉過身來,對綠果說道:“綠果,我們走吧。”

綠果點點頭,二人便隨着趙嬤嬤離了海棠苑,往正廳去了。身後只留下木棉一人倚着門垂着淚。

到了正廳,便瞧到老爺楊銘、夫人王氏、二爺楊墨、穆家老爺穆齊、夫人蔣氏都在廳內等着了。每個人的臉上都頗爲肅穆,瞧到心兒緩緩走了來,蔣氏與王氏都忍不住落下淚來,穆齊則稍作鎮靜地望着她,手卻微微有些發顫,而楊銘則重重嘆了口氣。

心兒擡眼瞧了瞧衆人,一一行了禮,又瞧到了楊墨,他仍是一襲白衣,只是昔日明媚閃動的桃花眼,如今黯然無光,淒涼的目光透過密密的睫毛直直望着自己。心兒想衝他笑笑,卻覺得異常艱難,她終還是避開他的眼睛垂下頭來。楊墨緩緩走到她身旁,二人便面對着四人跪了下來。

半晌,楊銘才緩緩對穆齊說道:“家母有病在身,犬子與貴府四小姐和離之事,便由在下來操持。”說到這裡,他瞧了瞧身旁哭作一團的王氏,嘆了口氣,說道:“也罷,穆大人也瞧到了,下官夫婦二人將心兒當女兒看待,只可惜世事難料,飛來橫禍。只望此後二人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說罷,他便瞧向楊墨。

楊墨望了望衆人,輕聲說道:“和離文書已經擬好,請穆大人過目。”說着,他從懷中拿出一頁文書模樣的紙來,雙手捧給穆齊。

穆齊也不伸手去接,只說道:“還請楊二爺親口讀與老夫聽。”

楊墨望望身邊的心兒,緩緩展開手中的紙,顫聲念道:“穆氏女合心,嫺淑柔善,紅燭堂前初見,吾心甚慰,感念前世三載恩情,始得今日佳眷;誰料玉蘭幽香猶在,鴛鴦卻泣離分,若知今日斷腸之痛,莫教當初一見傾心;獨對香衾軟枕半邊空,看盡花燭垂淚待天明;鷓鴣聲悲,姻緣散盡,今日一別,錦書難託。”

唸到這裡,他終哽咽起來,心兒早已淚流滿面,往日的種種恩愛如今竟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入心中,痛徹骨髓。

楊墨瞧着她滿面的淚痕,也落下淚來,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來,輕輕替她拭了淚,望着她,顫聲說道:“願妻重梳妝,覓得黃袍郎,琴瑟和諧,比翼雙飛。”

心兒聞言,只覺得更加痛楚起來,擡眼望向他,只見他眼角的淚正順着他清瘦的臉頰落了下來。她心中不忍,想伸手替他拭了淚,卻不妨他一把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心兒閉上眼睛,索性伏在他肩上痛哭起來。

屋內衆人瞧到二人這般痛苦,都面露不忍,蔣氏不住地抹着淚,而王氏則早已哭成淚人,口中只喊道:“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廳內正一片哭泣聲,便見到有丫鬟慌慌忙忙走了來,說道:“老爺、夫人,大奶奶恐怕是要生了。”

心兒聞言,緩緩離了楊墨的懷,拭了拭臉上的淚。

穆齊瞧到了,便起身說道:“既然貴府還有事情,那便不打擾了。”說着,便與蔣氏上前將心兒扶了起來,輕聲說道:“心兒,我們走吧,祖母還在府上等着你呢。”

心兒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她走到楊銘與王氏面前,叩了三個頭,說道:“心兒謝過老爺、夫人的照料,還望老爺、夫人身體康健。”

楊銘夫婦忙將她扶起來,王氏擁着她哭了一番才鬆了手。

心兒緩緩走到楊墨面前,福了身,輕聲說道:“心兒也謝過二爺的照料,望二爺珍重,覓得良緣。”

楊墨哽咽地叫了聲:“心兒。”

心兒衝他強擠出一絲笑來,轉身對老爺楊銘說道:“心兒臨走前,還望能見老夫人一面。”

楊銘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道:“好歹祖孫一場,去瞧瞧也是應當的。”說着,便命小丫鬟帶了心兒往仁壽居去了。

到了仁壽居,便有小丫鬟稟了趙嬤嬤,趙嬤嬤便說道:“老夫人,二奶奶,不,是穆家四小姐來瞧老夫人了,老夫人是見還是不見?”

穆老夫人坐在榻上,端起茶碗輕輕抿了口茶,擱下茶碗,緩緩說道:“讓她進來吧,她是要走的人了,見一面又何妨?”

趙嬤嬤笑笑,衝那小丫鬟點了點頭。不多時,便見綠果扶着心兒緩緩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要進入新的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