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彥

沈伯彥聽到大爺和大奶奶喚他過去,忙換了衣服出來。看到在門口的心兒,心裡頓時高興起來,走到心兒身邊輕聲說:“難得心兒來翠煙閣,我們走吧。”一旁送出來的春雨聽到心兒的名字,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下她一番,轉過身進去了。

心兒跟在他後面,緩緩出了翠煙閣。他似乎刻意走的很慢,心兒幾次都不得放慢腳步,以和他保持一步多的距離。沒走多遠,他乾脆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望着她的眼睛,她也忙停了下來,看到他和煦的目光,不由得嘴角微微往上一翹,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沈伯彥第一次看到心兒的笑,感覺她整張臉都靈動起來了,猶如盛開的梅花,散發着清雅恬淡的氣息。他嘴角也漾起溫柔的笑,說道:“心兒你笑起來很美,你日後應當多笑笑。”

心兒一怔,這還是第一次從一個男子口中說自己笑的美,她忙低下頭不說話。

他見她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輕輕嘆了口氣,說:“心兒,我並不知道過去的十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但是不管發生過什麼事,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人在沈府,我雖然不能將你安排在我身邊,但是我定然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委屈。”

心兒聞言,不由得一怔,自己過去的日子雖然清貧卻並不難捱,他又是爲何認爲自己過去吃了很多苦?又是爲何要照料自己?她擡眼望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不知大少爺何出此言?奴婢過去的日子雖然清苦,可有奴婢的孃親在身邊,卻並不艱難,奴婢每每想起,心中倒是頗爲懷念。”她聲音略有些哽咽,頓了頓,才又說道:“奴婢只是賣身沈府的一個丫鬟而已,不知大少爺緣何要照顧奴婢,又是爲何要託周順哥哥把那麼珍貴的玉簪送給奴婢?”

他的眉毛微微一擡,問道:“心兒如何知道那玉簪是我送與你的?”

心兒望着他略有些困惑的眼神,輕聲說道:“那玉簪珍貴無比,並不是一般人家能得的寶物。何況周順哥哥很少能見到奴婢,怎能知道我並無什麼簪釵首飾?再者,周順哥哥雖然是奴婢的遠房哥哥,可他畢竟是大少爺身邊的人。”

他點了點頭,說道:“心兒果然天資聰慧。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瞞你了。這玉簪是我託周順給你的,不說是我送的,是怕你不收或是以後見了我尷尬,反而不好了。”說罷他看了看心兒。

她也對着他柔和的目光,說:“可奴婢仍不明白,大少爺爲何將那貴重的玉簪送給奴婢?”

他轉過身,輕聲說道:“許是我們有緣吧,第一次瞧到你便覺得分外親近些,所以我心裡從未把你當丫鬟看。我聽說你是冬月的生辰,並不知是哪天,得了簪子之後便想到給你當壽禮,算是賀你生辰。至於這玉簪的價值,我並不知曉,我向來不曾留意女孩子用的東西,偏巧偶爾從郡王爺那裡得了一對,便給你留了一支。”說罷沈伯彥轉過身來,看着心兒說道:“心兒也不必在意這玉簪的價值,只是當我賀你的生辰禮物,可好?”

他說得似乎合情合理,語氣聽起來也情真意切,並不像是騙人的,可心兒細細思量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她一時卻想不出。半響,才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那奴婢就謝過大少爺的好意。”

他見她眉頭微蹙,似乎還是有些疑惑,便也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片刻,他又想到了什麼,問到:“心兒可識字?”

心兒走在他身後,聞得他這麼一問,腳步微微一滯,答道:“略微識得幾個字。”

“可會寫?”沈伯彥繼續問。

“勉強會寫幾筆而已。”心兒仍是淡淡的答着,心中卻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對這沈府的大少爺多了幾分淡淡的好感來。

他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說:“很好。女孩子是應該識些字的。”略頓了頓,又說:“我聽周順說草廬書坊的錢掌櫃與你家是舊識,他時常送筆墨書籍給你。”

心兒知道這事瞞不過他,便點了點頭,說:“錢伯父可憐奴婢身世,便常送書給奴婢讀,希望奴婢多識些字。”說罷,她不由得輕嘆了口氣,這樣的謊言已說了許多遍,連自己竟有些相信了。

沈伯彥並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悽然,繼續柔聲問到:“二少爺待你可好?”

心兒回過神來,輕聲說道:“府中一向寬待下人,二少爺又是性子極好的,自然對奴婢很好。”

沈伯彥看了她一眼,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並不在屋內伺候,見到二弟的機會自然不多,他待你和其他丫鬟並沒有什麼差別。”頓了頓,他又說:“二弟他年齡還小,母親又驕縱了他些,若是身邊再有嬤嬤丫鬟們的挑唆,難免有時會使些性子,將氣撒在你們身上。你要小心些,若是受了二弟的委屈,你也先隱忍着,有機會告訴我,我自然會護着你。”

心兒看他說得情真意切,心中涌上一絲暖意,輕聲回答道:“奴婢不敢,大少爺也不必爲奴婢做什麼。”

一時兩人無語,片刻便到了福祿居。沈伯彥大步進了正院,心兒便朝西進了西院,一進去便瞧到彩月、彩明、香秀正在一起說話。

她們看到心兒來了,忙招手叫她過來,見她走近,快人快語的彩月說道:“我們正說着呢,二少爺說往後進來的小丫鬟們不用改名字了。”心兒心下有些不解,沈府一向都有給內院小丫鬟改名的習慣,各院主子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取,算是對丫鬟的一種賞賜,若是外院粗使的丫鬟們便沒有這樣的殊榮了。

心兒有些困惑的看向香秀,香秀似乎不太高興,嘟着嘴巴,不說話。心兒便看向彩月,問到:“彩月姐姐,不知道爲何忽然就改了規矩,不給丫鬟們改名字了呢?”

彩月壓低了聲音說道:“方纔大爺來問二少爺功課,二少爺提起要給你與香秀改名字的事情,大爺說:‘名字都是父母給的,做主子的並沒有養育之恩,以後就不要給丫鬟們改名字了。’大奶奶和二爺、二奶奶也就應了下來,這規矩就改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彩明接着說道:“這也罷了,大爺還要二少爺寬待下人,不要在丫鬟們面前使小性子。這也是奇了,大爺一向不管這些事情。”

香秀失望的說道:“我還指望着二少爺給我取給好名字呢。”她一面說,一面忿忿地擺弄着手中的帕子。

心兒倒是覺得大爺說得有道理,姓名與身體髮膚一樣,皆受之父母,也是父母最初的期待,若名字改掉了,那豈不是違背了父母的本意?心兒心裡雖然覺得這是件好事,卻也不願多說什麼,只靜靜地瞧着衆人。衆人見她還是一貫的冷淡,也不多說了,便各自散了。

傍晚時分,心兒又去瞧了生病的黃鶯,正巧大少爺院子裡的丫鬟夏晴也來看望她,兩人正在說話。黃鶯素日見心兒低調行事,今日又對自己照顧體貼入微,心下對這個小丫鬟多了絲喜歡,便留她坐在一旁說話。夏晴也並不避諱她,繼續說了起來:“春雨心裡不痛快呢,我可不想觸她的黴頭,便躲在你這裡了。”

黃鶯白了她一眼,笑到:“我說你怎麼這麼好心,知道我生病了過來看我。原來是到我這裡來躲着了。”說罷兩人都笑了起來,瞧到心兒不知所云的樣子,黃鶯便壓低聲音說道:“今日大奶奶把大少爺叫了來,正是爲了要給大少爺安排通房丫頭的事情。”

心兒這才明白了,便輕輕的“哦”了一聲,黃鶯繼續說道:“奶奶們都瞧上了屋子裡的春雨,以大少爺的性子,大奶奶安排了定然就不會再說什麼了。可今日大少爺卻不肯,說自己還沒有考取功名,不想在兒女私情上分心,竟將這事情給推了。”說罷與夏晴又是一陣笑聲。

半響,夏晴止住了笑,說道:“你可沒有看到春雨聽說這件事情後的那張臉,原來還是眉飛色舞的臉霎時像結了霜似的,半天沒開口,直到大少爺回來之後才稍好些。”說罷兩人已是笑做一團。

過了半晌,黃鶯才止住了笑說:“我可真想去看看,再嗆她幾句,素日就看不慣她那狐媚輕浮的樣子。”

“誰說不是,”夏晴接着說,“也就是奶奶和大少爺脾性好,縱了她這麼個性子,若是放在二奶奶眼前,早就攆了出去了。”說到二奶奶,夏晴彷彿想起了什麼,又說道:“今日也是奇怪,二奶奶倒是極力勸說大少爺收了春雨。”她低頭想了想,又笑道:“怕是擔心二爺動了心思吧。”

黃鶯忙說道:“這樣的話可不能再說。”夏晴忙用帕子掩了嘴,兩人便又說笑了一番,又讓心兒幫着描了幾個花樣子,夏晴拿着去了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