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

到了繡坊, 便見淳安已穩穩在廳當中的椅子上坐着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只任身後的侍女小心給她捶着背。

心兒上前行了禮, 說道:“未能恭迎長公主殿下,還望長公主恕罪。”

淳安緩緩睜開眼睛, 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 笑了笑, 說道:“鳳來繡坊譽滿都城, 穆掌櫃如今炙手可熱, 多少夫人、太太們等着來見你,只爲了求一件繡品。”

心兒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便只說道:“不知長公主今日駕臨是瞧中了哪件繡品?”

淳安笑了起來,她將手輕輕擱在腹部,心兒才瞧到她腹部微微隆起, 這才明白,原來這淳安是有了身孕。她瞧到心兒望着自己的肚子, 便緩緩說道:“剛從宮裡出來,閒來無事, 便想來瞧瞧穆掌櫃。”

心兒忙說道:“有勞長公主記掛, 民女不勝惶恐。”

淳安一面輕撫着肚子,一面說道:“從前不知這人有了身孕竟是這般辛苦, 雖有駙馬爺在一旁噓寒問暖,可仍渾身都不舒服。想到穆掌櫃那時定有更多苦楚,身旁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

心兒已瞧出她今日的來意, 只覺得有些好笑,便說道:“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民女如何能與長公主殿下相提並論。”

淳安擡眼瞧了瞧她,緩緩說道:“穆掌櫃過謙了,你可不是什麼尋常之輩。眼見母后要將你母子二人接入敏郡王府的旨意都要下來了,不想卻被皇兄攔了下來。你倒還真有兩下子。”

心兒想到此事,笑了笑,說道:“王室血脈豈是兒戲,順兒不是王爺的骨肉,王爺自然不會將我們母子接入王府。”

“你這話說給旁人聽倒也罷了,想要糊弄我,可沒那麼容易。”淳安冷笑一聲,說道,“你能逃過此劫,並非是你這孩兒不是敏郡王的骨肉,而是這孩兒的爹爹深受皇兄信任,皇兄瞧在他的面子上,才肯照拂你母子。”

心兒聽她這麼說,便已明白了事情原委,便問道:“不知長公主爲何如此想民女母子送去王府?”

淳安冷笑一聲,說道:“我不過是想你母子二人有個依靠而已,你母子二人去了王府便是錦衣玉食,想必即便這孩兒的爹爹日後回來了,瞧你二人有了‘好’歸宿,他也替你二人高興。”

心兒不由得倒吸了口氣,冷冷說道:“長公主殿下還真是一心爲民女打算。”

淳安瞧着她,笑着說道:“你我也算是頗有些緣分,本長公主自然要好生替你打算一番。”

心兒輕嘆了口氣,說道:“長公主如今已有了身孕,想必也與駙馬爺琴瑟和諧,長公主殿下爲何仍將民女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直至今日,也不忘前來冷嘲熱諷。”

淳安聞言緩緩站了起來,揚起頭,擠出一絲笑,說道:“本長公主與駙馬爺情投意合,如何會與你這人人唾棄之人一般見識?”說罷,她扶了侍女的手便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她回過頭來,瞧了她一眼,轉身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心兒瞧着她的轎攆去了,心中忽有些悲哀起來,興許對一個女人來說,不管貴爲公主還是尋常百姓,只要是抓不住男人的心,一切便似乎毫無意義。她不由得搖了搖頭,無論如何,自己也都不要將他視爲全部。

她正要往回走,便聽到遠遠傳來一陣急匆匆的馬蹄聲,接着便聽來旺叫道:“四小姐,四小姐,出事了!”他的聲音中滿是驚恐,還夾雜着幾絲哭音來,讓心兒不由得渾身一凜。

她轉過身來,瞧到他鼻青臉腫、滿身灰塵,已下了馬,雙膝一彎便跪在她腳下,驚慌失措地望着她。

心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綠果急了起來,忙問道:“來旺,你快說,出什麼事了。”

“小少爺,小少爺他……”心兒聽到這幾個字,只覺得兩腳一軟,綠果忙扶了她,對來旺說道:“你倒是快說,小少爺他怎麼了?”

來旺“哇”一聲哭了出來,說道:“小少爺他被人劫了去了。”

心兒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問道:“你說什麼?順兒被人劫走了?”

來旺點點頭,說道:“小的趕着車送小少爺回去,正快到府門口了,不知從哪裡躥出十幾個人來,他們不容分說就將小的從車上拽了下來,小的不肯,他們便對小的拳打腳踢,小的正跟他們拉扯,卻瞧到有人已經架了馬車去了,小少爺和那乳母還在車上呢。”

心兒只覺得渾身如浸入冰窖般不住地哆嗦起來,她忙扶了綠果,問道:“順兒在車上?順兒在車上,那馬車往哪裡去了,可叫人去追了?”

來旺點了點頭,說道:“小的一瞧出了事,忙先回到府上叫人往東去追那馬車了。可小的心裡還是怕,便忙牽了馬來告訴小姐。”

心兒一面不住地攥着手中的帕子,一面盡力穩了穩心神,喃喃說道:“順兒被劫了去了,順兒被劫了去了。”

她擡眼瞧到綠果與來旺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忙深吸了幾口氣,想讓自己平復下來,可一想到順兒不知身在何處,她的心又如同被掏空了一樣疼了起來。半晌,她才忍了痛,問道:“那這羣人是什麼人,你可知道?”

來旺搖了搖頭,說道:“小的沒見過,都是一身破破爛爛的打扮,不像是好人。聽口音,有幾個是當地口音,可還有幾個說得什麼小的一點都不懂,只是聽着倒與那些福建逃難來的流民有些像。”

“這福建的流民如何會與當地人一起來劫了順兒呢?他們要將順兒帶到哪裡去?”心兒問道。

綠果忽想到了什麼,說道:“小姐,莫不是這幾日在繡坊門口張望的那人也同他們是一起的?”

心兒聞言,忙向四下望去,並無那人半點蹤影,她忙讓自己靜下來,將繡坊的事交於李姑母,只囑咐那小二要四處留心着,若是有什麼人鬼鬼祟祟,或是有什麼人來了繡坊,定要去派人遞了消息去穆府。瞧到衆人都明白了,再看天色已是傍晚,她便忙帶了綠果隨着來旺回了穆府。

穆府衆人也已知道順兒被劫之事,正都聚在穆老夫人身邊焦急地等着心兒回來。瞧到她來了,秋露忙挺着大肚子迎了上來,瞧到她紅着的眼眶,知定是哭過的,想寬慰她幾句,還未開口,眼淚倒先落了下來。

心兒瞧她落了淚,也覺得鼻子一酸,穆老夫人瞧到了,恐她哭了起來,忙說道:“心兒,我們想法子找到順兒是最當緊的。”

心兒忍了淚,輕輕點了點頭,穆老夫人便問道:“心兒,你可想得到這些歹徒究竟是什麼人?竟會將順兒劫了去?”

心兒想了想,說道:“這些天綠果瞧到總有人鬼鬼祟祟地朝繡坊裡面張望,心兒本並未多留意,可今日出了事,便不免有些疑心,那在繡坊門口張望的人十有八九是和劫了順兒的人是一起的。只是他們究竟是何人,是什麼來路,仍還是想不明白。”

穆老夫人想了想,便問道:“心兒你仔細想想,可是得罪了什麼人?他們劫了順兒去究竟是爲了要銀子,還是……”說到這裡,她再不敢想下去,眼中溢上淚來。

心兒如何不知她想說什麼,想到順兒下落不明,她的只覺得入萬箭攢心般痛了起來。她忍了淚拉住穆老夫人的手,才知二人的手竟都是一樣冰涼。

一旁的穆齊恐穆老夫人又哭了起來,忙說道:“母親,出去追的人還沒回來,說不定一陣便會將順兒帶了回來呢。”

衆人明明知道這只是他寬慰的話,卻也忙附和着,穆老夫人輕嘆了口氣,只輕輕擦着眼角的淚。心兒也知那些人既有備而來,定不會那麼容易便被尋到,更別說將順兒平安帶了回來了。

一旁的蔣氏沉不住氣了,說道:“老爺,要不我們報官吧。大齊還是有王法的,總不能容得他們大白天搶人。”

穆齊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他們究竟爲何劫了順兒,我們還不清楚,若是貿然報官,驚動了那些歹人,他們狗急跳牆,豈不是白白害順兒丟了性命?”

“那可怎麼辦啊?真是急死人了。若不是心兒常去繡坊,也不會出了今日之事。”蔣氏也急了起來,不由得報怨道。

“好了,”穆老夫人不耐煩地說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蔣氏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瞧到穆老夫人眼中隱隱帶了幾分威嚴,便將脣邊的話嚥了下去,只垂頭擺弄着手中的帕子。

正在這時,便見有婆子慌慌張張走了進來,穆老夫人忙問道:“去追的人可回來了?”

那婆子點了點頭,說:“去追的人回來了,可、可卻沒尋得到小少爺。”

穆老夫人聞言,不由得癱坐到椅子上,衆人也吃了一驚,只覺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抽了去,都再說不出話來。

心兒忍了半日的淚終撲簌簌落了下來,她的順兒究竟在哪裡,他們又會怎樣待他?

穆齊回過神來,緩緩說道:“這些人既劫了順兒去,便不會這麼容易讓我們尋到他,只是他們究竟爲何會對順兒下手呢?”

心兒忽想到了什麼,說道:“我本同順兒一起回去的,只是走到途中,因繡坊內忽來了人,我便與綠果下了車,只留了順兒與乳母在車上。”

“這麼說來,若不是你忽然還有事離開,那今日被劫的,或許便是你母子二人。”穆錦言不由得問道。

心兒聞言一怔,半晌才點了點頭,說道:“若按照哥哥的話,這些人興許並不是衝着順兒,而是衝着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