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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 穆老夫人才緩緩問道:“煙紫, 你可想好了?雖說我們與臺吉相識,可畢竟時間短暫, 對他知之甚少。再者,你去西北, 便再無父母兄弟在身旁, 即便是去做了王妃, 恐怕也難解思鄉之苦。”

煙紫望着穆老夫人略有些悲涼的面孔, 又望了望一旁仍有些不相信的蔣氏, 終點了點頭,顫聲說道:“煙紫知道祖母一向最疼煙紫,擔心煙紫日後在西北無依無靠,思念親人。可煙紫不願嫁與旁人、抱憾終身,煙紫願意一試, 不管日後順心遂意也好,不盡人意也罷, 煙紫此生都不會後悔。”

穆老夫人聞言,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走到煙紫身邊將她拉了起來,一把攬在懷中, 也哭了起來,口中說道:“你們可都是要祖母的命啊。”

穆老夫人一面哭着,一面拉了心兒的手, 說道:“心兒雖不言語,祖母卻知道她心中是一百個不願意嫁給楊家二爺。祖母無法,只能眼瞅着她一天天清瘦下去,祖母嘴上不說,可心中難受啊。如今你又要拋下我們衆人嫁去西北,這不是要將我老婆子心頭上的兩塊肉硬生生地剜走嗎?”

屋內衆人聞言,無不掩面而泣,心兒早已泣不成聲,只伏在她臂上抽泣着。

蔣氏與秋露恐穆老夫人傷了身子,忙拭了淚,上前將她扶到榻上坐了下來。

穆老夫人緩緩止了淚,仍拉着煙紫與心兒二人的手,說:“祖母老了,心中沒有旁的念想,只盼着你們兄妹日後能平安順遂。如今你們哥哥姐姐都已經成親,祖母瞧下來都是恩愛和順,祖母心裡高興,對他二人也便放了心。”

她一面端看着兩個孫女,一面又落下淚來,說道:“如今只剩你們姐妹二人最讓祖母放心不下,也怪祖母太貪心,想將你二人在身邊多留些時日,可不想卻誤了你們,一個要不情不願地出嫁,一個偏偏又要嫁到西北去,祖母心中實在是難安。”

瞧她又要哭起來,心兒忙止了淚,寬慰道:“祖母且寬心,心兒這些日子已經想明白了,楊家再不堪,卻也是幾世的書香門第,更何況楊家二爺溫文爾雅,想來日後待心兒定不會差。祖母也知道心兒自小懂事,定會孝順楊家老夫人與公婆,想來日子也不難過。”

她又瞧了瞧煙紫,說道:“三姐姐雖說嫁得遠了些,可二人本就相識,我們穆家還有恩與臺吉,加之三姐姐是皇上欽點的郡主,想來日後定會善待三姐姐,何況還有大姐夫常往來西北,想必時常會有三姐姐的消息,祖母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穆老夫人聞言,長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祖母常說,若是你們兄妹幾人瞧中了什麼人,不管他出身門第,只要他人品端正,我定然盡力成全你們。如今既然煙紫心意已定,要嫁去西北,祖母我無話可說,只能隨你去吧。”

煙紫聞言,心中悲喜交加,只伏在她懷中輕聲抽泣着。

一旁的蔣氏仍有些不忍,說道:“母親,煙紫她一時想不明白,待日後想明白了再說不遲。”

穆老夫人搖了搖頭,說:“是我們老糊塗了,竟不如孩子們想得明白,嫁給心中中意的人,即便日子是苦的,心裡也是甜的,可若是嫁給了無情無義之人,恐怕心裡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了。”

說到這裡,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一雙女兒,兩行清淚緩緩從她眼角落了下來。

蔣氏瞧到這情形,也不敢再說什麼,只低頭拭着淚。心兒聽聞她最後幾句話,心中不由得刺痛了起來,也忍不住抽泣起來。秋露瞧出她心中的苦澀,心中也不忍,只紅着眼眶輕輕撫着她的肩。煙紫心中終放下心來,可想到日後再難與家人相見,也不免傷心起來,只伏在穆老夫人懷中抽泣着。

一時仁心堂內泣不成聲,連一旁的丫鬟嬤嬤也都暗自垂淚。

到了二月,便有聖旨傳來,封穆家三小姐穆煙紫爲永安郡主,賜予安達臺吉爲妻,待到七月便啓程前往西北,十月便是二人大婚的吉日。

聖旨一出,都城中上至皇室宗親、下至平常官宦人家,都少不得送了賀禮去穆家,往來較多的人家則親自登門道賀,一時穆府門庭若市,穆家上上下下,免不得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來送往。

一日,心兒與煙紫、秋露正在仁心堂陪着穆老夫人說話,便聽到有人傳稟,正是幸郡王攜了王妃前來。

衆人忙在內廳迎候,不多時便瞧到二人緩緩走來,衆人還是頭一次瞧到郡王妃林弦,都不由得暗暗贊到,這王妃竟也是個絕色美人。她身材小巧,雖貴爲王妃,卻並無半點倨傲的模樣,臉上的笑分外柔和。

見過衆人後,幸郡王對心兒與煙紫說道:“王妃鮮少出門,不如兩位表妹帶王妃在園內四處瞧瞧。”

心兒與煙紫忙點頭應了,正要起身邀她同去,心兒忽想到郡王妃正是誠意伯林家的小姐,而秋露的妹妹則是被賣入了林家,或許從她口中能打聽到秋露妹妹的消息。

想到這裡,心兒起身笑道:“不若嫂嫂也隨我們同去,嫂嫂比心兒與三姐姐更穩妥些,定能照料好王妃。”

穆老夫人聞言,笑笑,說:“也好,你們年紀輕的人難得聚在一起,也能安心說說話。”

秋露本就有心同王妃打聽自己妹妹的事情,如今聽穆老夫人點了頭,便起身答應了下來,帶着郡王妃林弦、心兒與煙紫出了內廳,在園內緩緩走着。

走到一處亭內,林弦忽想到了什麼,說到;“大奶奶,不知郡王爺的生母先惠太嬪未出閣時曾住在哪處園子中,我想去瞧瞧。”

衆人不妨她這麼說,都怔了怔。

秋露忙說道:“不瞞王妃,郡主現在所住的院子,正是當年先惠太嬪住過的。”

林弦便問道:“不知可否去瞧瞧?”

煙紫忙點頭說道:“那便請王妃移步到千草閣。”說着,衆人便隨着煙紫往千草閣去了。

千草閣是個小巧的園子,園內遍植千草,只是天氣尚冷,院子倒顯得有些空寂了些。院內是兩間正房,幾人來到房門口,便早有丫鬟打起了簾子,幾人便依次走了進去。

屋內陳設簡樸,並無字畫繡屏這些裝飾,案上只有一個石頭盆景、幾部書、一套茶壺茶碗,牀上陳設也很簡單,只懸着翠綠色水墨字畫的輕綾帳子。

煙紫見林弦四處端看着,便笑着說道:“煙紫一向不喜歡那些精巧的物件,倒是被王妃見笑了。”

林弦笑笑,說:“郡主直率純真,瞧到這屋內的陳設簡潔質樸,倒並不讓人意外。”煙紫笑笑,不再言語。

林弦便問道:“不知先惠太嬪在世時,屋內是否也是這般簡樸?”

秋露笑笑,說:“聽祖母曾說過,先惠太嬪一向喜歡清簡,這屋內的陳設並無甚改變,院子也同從前一樣。”

林弦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開口。

早有小丫鬟搬來了一個雕花圈椅來,衆人便請林弦坐了下來,心兒與煙紫也跟着坐了下來。秋露親自遞了茶到她手中,她接了茶,望了望心兒,說道:“四表妹的長相倒是與先惠太嬪十分相似。”

心兒淺淺一笑,說道:“心兒也聽祖母說過,衆位姐妹中只有心兒最像姑母。只是不知王妃是如何知道的?”

林弦笑笑,說:“郡王爺在王府中專門留了一處僻靜的院子,屋內便供着先惠太嬪的畫像,每逢王爺有心事時,便常去那裡待着,有時一待便是一兩個時辰。”

心兒聽出她口中流露出的淡淡的憂思,不由得擡眼去瞧她,只見她正望着窗外,微微有些出神。心兒忙說道:“郡王爺從未瞧到過生母一眼,心中抱憾。所幸有王妃相伴,郡王爺臉上的笑也多了不少。”

林弦擡眼瞧了瞧心兒,微微一笑,說:“王爺在林府長大,一向沉默寡言,似有心結,不願在人前提及。從前我只把他當作哥哥,並未多尋思。成親後我才知道,他心中對先惠太嬪思念甚重,常對着她的畫像發呆。”

心兒忽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便說道:“世人都知父母對子女的舐犢情深,卻不知子女對父母的赤子之情,想來郡王爺也的心結也在於此。”

林弦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開口,秋露緩緩起身,對林弦說道:“初次見到王妃,本不該如此冒昧,可秋露想向王妃打聽一個人。”

林弦不妨她這麼說,忙回過神,伸手拉她坐了下來,說道:“不知大奶奶要打聽什麼人,若是我知道,定然知無不言。”

秋露略想了想,便說道:“不瞞王妃,秋露小時家逢變故,嫡母將我與妹妹賣入都城中大戶人家爲婢,從此我與妹妹便再沒有見到過。去年虧得有貴人相助,纔打聽到妹妹的下落,原來妹妹正是被賣入了誠意伯府中。秋露想到王妃自小在林府長大,故向王妃打聽妹妹的下落,還望王妃恕秋露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