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

心兒倒沒笑,黃鶯說的是實話,自己終究還是要嫁人的,並不會一直待在沈府,即便現在尚且有寄居之處,可日後出了府,自己又會在哪裡落腳?會嫁得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忽有些羨慕起大小姐沈玉柔來,雖然那岳家三爺瞧上去神色冷峻不易親近,但她至少已經知道自己將要託付終身之人是誰,心中也能安穩些。

沈仲彥瞧到心兒沒有作聲,只當她也同自己一般若有所失,心中倒涌起一絲歡欣,忙又拉着心兒的手,說道:“心兒,你且放心,你若是願意,等過兩年我回了母親,將你留在屋內,你便不會離了這園子了。”

他這番話說完,黃鶯和心兒二人不由得一怔。心兒擡眼瞧到黃鶯臉上先飛起兩抹紅暈,忽明白了他所指的意思,不由得也紅了臉,忙從他手中抽出手來,低下頭來。

黃鶯見心兒紅着臉低下頭,忙說道:“二少爺又諢說了,若是被大奶奶知道了,恐怕心兒就要被攆出府去了。”她擡眼瞧到他似有些急了起來,又忙說道:“何況心兒年紀還小,過兩年再說也不遲。”

沈仲彥見到心兒臉上似有慍色,想到方纔這話的確唐突了些,也忙說道:“是我唐突了,心兒不要介懷。”

心兒擡起頭,對着沈仲彥閃着亮光的眼睛,輕聲說道:“奴婢謝過二少爺好意,只是奴婢並不奢望能再回到二少爺身邊伺候。”

沈仲彥聽了這話,忙說道:“母親只是一時容不得你罷了,待父親回來了,母親氣自然消了,我便再把你要回來。你如何能一直待在這裡?”

心兒看他有些急起來,正要說話,便聽到黃鶯在一旁說:“時候不早了,二少爺我們回去吧,若是被那多事之人瞧到了,傳到大奶奶耳朵裡,恐怕會牽連了心兒。”

沈仲彥聽她這麼說,也點了點頭,略有些不捨地套上靴子站起身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對黃鶯使了個眼色,黃鶯便進裡間找秋露說話去了。

他走到心兒身邊,壓低聲音對她說:“前幾日聽母親說,父親來了書信,過兩個月便能回都城,等父親回來了,我便去求父親,他自然會讓你離了這裡仍回內園去。你且忍些日子,等父親回來了便好了。”

心兒本想說什麼,可看到沈仲彥目光中閃動的亮光,便笑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沈仲彥瞧到她點頭,心中更加歡喜,只搓着雙手,說:“那你且再受些委屈,若是嬤嬤待你不好,或是缺什麼,只管來找我,我定然會護着你。”

心兒笑了笑,說道:“一切都好,二少爺請放心。”

他點了點頭,回頭叫了黃鶯,兩人便去了。

心兒送走了他們二人,一回身,便瞧到秋露站在裡間的門邊望着自己。心兒想到沈仲彥方纔的話她一定聽到了,不由得臉有些發燙,只垂頭坐在桌旁,伸手拿起花繃繡了起來。

秋露走到她面前,說:“二少爺待你倒是情真意切。”

心兒避開她的目光,只瞧着手中的花繃,輕聲說道:“二少爺還是小孩心性,不過是一時隨口說說而已,我並不敢奢望。”

秋露似又想到了自己的過往,只輕輕嘆了口氣,不再多言。二人便垂頭繡了起來,各自的心思便繡在這指尖的一針一線間。

轉眼過了二月,大奶奶陸氏瞧着大爺今年不在府中,對下人們的賞賜也不像往常那麼熱鬧,只是叫了各房各院的管事嬤嬤統一代領了,再分發下來。心兒得知,竟鬆了口氣,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心裡竟有些怕瞧見大奶奶陸氏。

一日,心兒在去廚房的路上遇到了素心,原來素心正是馮嬤嬤的外甥女,自從上次得知心兒正是爲了馮嬤嬤才被罰去外園的,心中感激她,得空便常悄悄過來瞧她。心兒也知素心向來低調穩重,心中也喜歡她的性子,兩人便漸漸熟悉起來了。

素心瞧起來眉眼中帶着笑,心兒一問才知道,原來大少爺沈伯彥會試中了第五名貢士,只等着四月入宮殿試。

心兒心中爲大少爺高興,便與素心多說了幾句。素心似乎想到了什麼,壓低聲音對心兒說:“本來聽奶奶說大爺下個月便能回都城來,可不知怎麼回事,忽又變了,前日大奶奶說大爺一時回不來,要過了端午才能回來。”

心兒輕輕“哦”了一聲,素心又說道:“得知大爺遲遲不能回來,大奶奶心裡又不大舒暢,有些悶悶的,還好昨日得了大少爺的好消息,大奶奶才略好些。我近日在福祿居忙着,倒沒空去瞧你。”

心兒忙說道:“姐姐伺候好大奶奶是要緊的,不必掛念我。”

素心點了點頭,又同她講了幾句,便匆匆回去了。

心兒回到浣衣房,便把大少爺高中的消息告訴了秋露。秋露得了這消息,半晌,才輕輕地“哦”了一聲。心兒輕輕嘆了口氣,瞧到她不願多說便也沒再言語,只是擺了飯菜和秋露一起用了。

一日,二少爺沈仲彥又悄悄託了黃鶯過來告訴心兒,說大爺下個月回不來了,要進了五月才能回來,讓心兒在浣衣房再多忍耐幾個月。

心兒心中感激他的掛念,心下卻隱隱有些悵惘起來,他似乎覺得自己在這裡日日都備受煎熬,便時常託黃鸝、黃鶯來看自己,如今得知大爺要晚幾個月才能回來,便急急的遣人遞了消息,生怕自己等不及。

心兒輕嘆了口氣,自己在這浣衣房倒是一切順心,平日活計是多了些,旁的比起福祿居來倒輕鬆了些。這裡的浣洗丫鬟雖個個尖牙利嘴,但也只不過圖一時口舌之快,並沒什麼害人的心思。

廚房的人雖待自己還是一貫的譏誚,但日子久了,倒也沒什麼花頭,索性連話也懶得對自己說了。想必自己離了內園這些日子,香秀也終不再“記掛”着自己了。何況如今身邊有秋露的陪伴和照應,日子過得倒也沒那麼苦悶。

而這些似乎是二少爺沈仲彥不能明白的,在他看來,比起舞文弄墨、描花繡柳,做粗活着實難以忍受。心兒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終究是這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和自己之間,終還是隔着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心兒搖了搖頭,不再去想沈仲彥的事情,只安心在浣衣房待了下來。

不覺到了四月底,府內桃紅柳綠,燕鳴鶯啼,自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

府中又傳來好消息,大少爺沈伯彥殿試中了二甲第二名,聖上看他少年有成,又得知他是大爺沈青正長子,特欽點了庶吉士。

一時府內譁然,只有聖上瞧中的有才學的進士纔可以被選到翰林院任庶吉士,在翰林院之後,便會被授予官職,成爲皇帝身邊的近臣。

下人們都眉開眼笑,說大少爺沈伯彥年紀輕輕就有此殊榮,日後定會平步青雲。即便大爺在外地辦差,大奶奶陸氏還是在府內擺了宴,搭了戲臺,請好友親朋相聚慶祝,府內說不盡的熱鬧。

一日,浣衣房內事情並不多,心兒把換洗好的衣物晾曬起來,手頭上倒也沒什麼事情,正巧素心來找她,她便同素心在外園中一面走着,一面說着話。

二人沿着遊廊走到一處池中亭來,這亭子建在池中央,四面都是遊廊,正門朝南,其餘三面都是雕鏤格子,上面糊了紙,紙上還描着亭臺樓閣、花鳥走獸,甚是精緻。亭子西側還置有石桌石凳,二人便在亭子外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心兒瞧到素心微微鎖着眉,隱隱透出些憂愁來,便問到:“姐姐,你今日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的,可是心裡不痛快?”

聽心兒這麼一問,素心大大的眼中升起了一片水霧,眼眶也紅了起來,心兒瞧到她似乎要哭的樣子,也吃了一驚,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聲問:“姐姐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素心略有些哽咽地對心兒說:“今日大奶奶罰了我三個月的月例銀子。”

心兒深知素心一貫小心穩重,很少出錯,大奶奶素來又很喜歡她,不知今日犯了什麼錯,竟被罰了三個月的銀子。便問到:“可是姐姐出了什麼岔子?”

素心搖了搖頭,說道:“我一時也想不明白,並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今日奶奶和二奶奶在廳內說話,我上去奉茶,大奶奶接過茶吃了一口就擱在桌上,嫌茶冷,說我做事笨手笨腳。奶奶還說我……”說到這裡,素心的眼淚滾落下來,抽泣地說不出話來。

心兒忙撫着她的背,半晌,她纔好些,說:“奶奶還說要攆我出去,省得留着我在府中狐媚主子。”這話說完,素心又委屈地哭了起來。

心兒心中詫異,素心雖然長相出挑,但是爲人低調本分,見到少爺們也只福個身行了禮,從未聽說她還會迷惑主子們。

素心哭了一陣子,才止住哭,說道:“心兒,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心只在奶奶身上,從來不曾對少爺們動過心思,見面也不過行個禮而已。別說少爺們,就是大爺和二爺,我也不曾多說過一句話。今日奶奶這麼說,我心裡真的是冤的很。”說着,她的眼淚又滾了下來。

心兒忙扯出帕子替她擦了淚,說道:“姐姐說的句句是真,心兒心中也替姐姐冤,奶奶平日對姐姐愛護有加,據心兒所知,都不曾大聲訓斥過姐姐,不知今日奶奶怎麼忽這麼待姐姐?可是有什麼旁的緣故?”

素心聽心兒這麼一說,也止了哭,細細思量起來,說道:“今日二奶奶過來給奶奶請安,兩位奶奶便在廳內說話,不過是說些日常的閒話而已。我被奶奶訓斥了以後,我瞧二奶奶面上也訕訕的,沒多久便起身走了。”

心兒忽想到前幾日的一件事來,擡眼又看到素心哭過了之後面色微紅,眼中淚光點點,別有一番動人的風情,便緩緩說道:“素心姐姐,心兒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講。”

素心點點頭,心兒便說道:“素心姐姐對爺們、少爺們心無雜念,可不能保着旁人對姐姐也是心無雜念。”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週開始了,高三也要加油更文了,謝謝大家一路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