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穎,是在半個月前出現在權家的女子。
那個時候,她風塵僕僕、面色憔悴,只說了一句話暈倒在權家門口。
權大娘心善,聽了回稟後,便讓人將她擡進屋中。
請來大夫看診,說她是因爲餓太久,加上心情激動,纔會經不住暈了過去。好在她年輕底子好,沒什麼大礙,只開了一副養胃的方子給她,囑咐先喝點稀粥慢慢養着。
待她醒過來,才知道她叫任穎,是權大娘弟弟的女兒。
在她懷中,揣着兩封老舊發黃的書信,那是由權老爹代筆,權大娘當初寫給她弟弟的信件。還有一隻分量很足的銀鐲子,是權大娘當年託人送去給弟媳的賀禮。
看着這兩樣東西,權大娘當場便模糊了眼睛,眼淚止不住地撲簌簌往下掉,抱着她好一頓哭泣。
權大娘當年家境貧寒,兩姐弟不得不各奔東西。
她遠嫁去了盧丘權家,他弟弟則留在了宋州。這兩個地方都同屬河南道,卻一南一北,中間隔着好幾條淮水的支流河道。
對於本分的農耕之家來說,這兩個地方無異於天塹,此生再難相見。
權大娘剛嫁時,還託人輾轉帶了書信。到後來,她弟弟也成了親,連書信也少了。只知道他得了一個女兒,取名叫做任穎,日子過得還不錯。
再後來,權老爹早逝,權大娘帶着權墨冼兄妹艱難度日,便更顧不上這一頭。
這麼多年,她弟弟再沒了消息。權大娘偶爾想起來,也會在心頭唏噓。權墨冼進入刑部之後,爲了替母親了一樁心事,遣人去宋州老家尋過,卻沒有找到人。
這會兒,怎麼就任穎一個姑娘家到了京城裡?
權大娘抱着任穎痛哭一場,一旁伺候的丫鬟見了,忙勸道:“老太太,您這眼睛不好,快別傷心了。表姑娘來了,這是好事。讓公子見着了,又該埋怨婢子們了。”
勸了半晌,權大娘才止住淚,握着任穎的手道:“好姑娘,快給姑母講講,你怎麼一個人來了?你爹呢,怎地沒來。”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任穎剛剛收住的淚,又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止不住地往下落。“姑母,我可算是見着您了。”任穎哽咽道:“我爹他,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什麼?”權大娘萬萬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聽到的是這樣的噩耗。
她的身子晃了晃,差點沒能坐住。
丫鬟一把將她扶住,急道:“老太太,您別急,這都過去好幾年的事情了。”
她使了個眼色,讓另一名丫鬟去將大夫給追回來。自打家裡大奶奶突然去世,老太太的身子便江河日下,一直都不好。
這會驚聞噩耗,就怕她的身子受不住。
幸好大夫尚未走遠,回來給權大娘施了針,纔將她的心神定住。
“老太太萬不可再激動了,”大夫叮囑:“這個年紀,正要清心養性,好生養着爲上。”在年輕的時候,權大娘勞作過渡,身子損耗太大。眼下年紀大了,便經不得風浪。
“是啊,老太太。您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得替公子着想。”丫鬟勸道:“公子每日忙碌得緊,您若有丁點不妥,他定然會來侍疾。”
權墨冼對母親極孝,這是整個權家都知道的事情。
果然,提到了兒子,權大娘的情緒才慢慢緩了過來,道:“好了,我都知道。”
大夫給他開了一副調養的方子,囑咐她好生養着,才領了診金告辭。
這麼一打岔,權大娘的情緒也好了許多,接受了弟弟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事實。
“穎丫頭,”她坐在任穎的身邊,握着她的手道:“你且好好給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爹他,怎麼會死?”
“姑母,”任穎望着她,淚眼婆娑,道:“在我十歲那年,爹爹他去趕集被一條惡犬所傷,之後便一直不好。”
“拖了這幾年,終於是熬不住去了。”說起爹爹的去世,她仍然是忍不住地傷心。
“怎麼不來尋我們?”權大娘痛心疾首地問道。
“爹爹說你們也不好過,不讓我來給姑母添麻煩。”任穎垂淚:“爹爹不說,我連寄信都不知道往哪裡寄。”
“後來爹爹臥牀,沒了行動能力。我娘就帶着我們一道回了舅家虞城,勉強過活。”
“怪不得。”權大娘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們派人去尋,也尋不着你們。原來,你們全都去了虞城。”
她爹沒了行動能力,回舅家又能過上什麼好日子?仰仗他人,自然是少不了白眼奚落。
“這些年,真苦了你們。”權大娘嘆氣道。
任穎搖搖頭,道:“爹爹說不苦,只是苦了我娘,不容易。”
“你娘呢?”權大娘問道:“怎地就你一人來了。”
“四年前,我爹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便偷偷叫了我去,把這些信物給了我。跟我講,他日若是過不下去,就到京城裡來尋姑母和表哥。”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表哥中了狀元。爹爹知道了這個消息,卻只告訴了我一個人,就怕舅家起了貪心,連累了姑母一家。”
“他這輩子,真是老實本分過了頭。”想到自己多年不見的弟弟,權大娘忍不住悲從中來。弟弟是個好人,就算那麼艱難了,也還想着不給自己添麻煩。
“姑母快別傷心了。”任穎勸道:“爹爹最怕連累姑母,您這樣讓我怎麼給爹爹交代。”
權大娘收了淚,道:“好,我不傷心了。你還沒有說,你娘呢?”
“我爹纔剛剛過世一年,舅家便逼着我娘改嫁。娘爲了我不願意,生生抗了一年多,終於是抗不住。”
“在我娘成親前,她偷偷塞了盤纏給我,讓我來京城找姑母。”任穎道:“其實,我娘一直都知道表哥中了狀元,怕違了爹爹的意思,便一直瞞着沒說。”
權大娘唏噓不已:“真是兩個傻子。”
改嫁一事,實在是怨不得弟媳。家裡沒個男人做主,就沒了主心骨。她孃家給她找了夫家,她又能如何?
只可惜任穎是個女兒,若是兒子還能支撐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