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書應了,再擰了一張巾子,替權夷庭擦着手心、後頸。又輕輕將他的胳膊拿出來,解開衣襟替他散熱。
她坐在牀邊,思緒卻情不自禁的飄向了前世。
那時,在太子府中,她也是這樣坐着,守着她的孩子。多麼可愛又可憐的孩子,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最終連眼睛都沒睜開,沒能再叫她一聲母后,就那樣撒手去了。
那種錐心之痛,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雖然手刃了害死女兒的兇手,但那個幼小的生命,卻再也不會回來。
就是從那一次起,她的心才越來越冷硬,行事也越發只問目的。對其中的過程,有時明明知道手段的殘酷,卻也保持了冷眼旁觀,假裝看不見。
這種事情,她絕不要發生第二次!
權夷庭,無論是何來歷,將來會不會對自己不利,她也要護着他。
他眼睛裡透出來的信賴、依戀,不是假的。
“這,這是怎麼了?”隨着一陣腳步聲,權大娘急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老太太,您慢着點。”這是琴語的聲音。
方錦書猛然驚醒,才發現面頰一片冰涼。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縱橫。
她忙用絲帕擦去眼淚,轉身對權大娘見禮道:“母親,您來了。”
“嘟嘟生病了,我怎麼能不來。”權大娘扶着琴語的手使勁顫抖着,幾步走到了牀前。
任穎緊隨其後,涼涼地打量了一番四周,心頭暗生嫉妒。這裡的一切,都比她屋子裡的好上十倍。就連掛幔帳的鉤子,都鎏了金。
她想到自己珍藏的那隻鎏金掛珠長簪,越發眼紅。
“表嫂,侄兒都生病了,您這還門窗大開的,就不怕他又傷了風?”任穎唯恐事情不夠大。
“是啊是啊,黑郎媳婦,這孩子生了病更得小心些。”權大娘坐到牀邊,用手試了試權夷庭的額頭:“嚇!怎地這般燙手?”
“母親,嘟嘟發燒了,這纔不能捂着。”方錦書輕言細語地解釋。在這當口,她讓任穎看好戲。
生病,也要看是生哪種病。有的病確實不能受風,比如是風寒入體引起的着涼。但發燒,捂得越嚴實,越不容易讓身體的溫度退下來。
權大娘活了大半輩子,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當下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
看着小臉燒得紅通通的權夷庭,她嘆了口氣,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嘟嘟極少生病,今兒一早也都還活蹦亂跳的。”
琴語輕聲道:“小少爺身體康健,不會無緣無故生病,許是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聽她這麼說,任穎腦子裡靈光一閃,道:“說的是。好好的孩子,怎會說病就病了。表嫂,聽說你回了書房不久,就讓奶孃去端酥酪,又讓芳芷去廚房。”
“奶孃走的時候,嘟嘟也還好好的。就端一碗酥酪的功夫,怎地就病倒昏迷了?”任穎的話裡話外,是赤裸裸的挑撥。
權大娘聽着這些話,臉色慢慢地垮了下來。
確實是這麼個理,生病總會有個原因有個過程。就算是急病,也會有先兆,不可能無緣無故,還來勢洶洶,病倒就直接昏迷,如今高燒不退。
這麼想着,她再看了一眼神色沉靜的方錦書,就對她有了不同的看法。
原先她覺着,這個兒媳婦遇事穩妥,沒有慌了手腳。可這會兒看起來,她豈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嗎?
“母親……”方錦書正想說話,任穎眼睛一轉,搶過話頭道:“表嫂,您說您不懂得照顧孩子,就不要攬這個活計不是?好好地學個畫,也能學暈倒。”
說着,她放低了聲音嘀咕道:“不知道的,還以爲表嫂您把孩子怎麼了呢。”她這句話聲音雖低,卻剛好讓屋子裡的人都能聽見。
權大娘變了臉色,琴語緘口不語。
花嬤嬤拿着煮好的藥包進來,聽見這句話,腳步停留在門口。芳芷的眼裡,是忿忿不平。
面對這赤裸裸的詆譭,方錦書不爲所動。她伸手將權夷庭額頭上的溼巾子給換了一張,跟權大娘說道:“母親,是媳婦的錯,沒有照顧好嘟嘟。”
“已經吩咐人去百草堂請蘇小神醫前來看診,這會兒恐怕應該到了。”
她看見花嬤嬤停在門口,示意她過來,取過她手頭的藥包放在溫水裡。深褐色的藥汁從裡面滲透出來,將溫水浸染成淡淡的淺黃色。
空氣中,充滿着一種清涼舒爽的味道。
方錦書將巾子在水裡浸透,仔細擰到半乾,依次替權夷庭擦起後頸、手心、腳心。擦拭完一遍,替他掖好被子。
她的動作很輕柔,也很仔細。
雖然她並沒有替自己辯解過一句,但她用行動告訴所有人,她對權夷庭的在意和疼愛。
花嬤嬤上前半步,道:“老太太,這個藥包是我從宮裡頭帶出來的方子。專爲幼兒解表去熱而配,多多擦拭能降低體溫。”
“大奶奶發現小少爺發燒了,就立刻吩咐我去熬煮藥包。只是煮藥包需要時間,我這會兒才趕來。”
看着方錦書柔和的動作,再加上花嬤嬤的解釋,權大娘的面色緩和了些許。方錦書是兒子認定的妻子,她也不願相信,方錦書會是那樣面善心惡之人。
任穎在心頭冷哼一聲,不過是做樣子給人看罷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當然要做出一番慈母心腸,私底下,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
她就還不信了,方錦書能真心實意地對權夷庭好?
他可是嫡長子。
方錦書年輕,正是能生養的年紀,總會有自己的孩子。這種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對嫡嫡庶庶這些最是在意。
否則,權夷庭好端端地怎麼會暈倒。
任穎唯一覺得疑惑的是,方錦書不像是這麼愚蠢的人,會留出這麼大的一個把柄給人抓。但無論如何,這麼好的機會,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方錦書過得好,就意味着她過得不好。
大好時機擺在眼前,她怎麼會讓對方輕易過關?
“眼下連病因都不知道,胡亂用藥,會不會加重病情?”任穎一片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