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縣,衛府。
“參見順華娘娘。”九娘帶着陪嫁丫鬟跪在院兒裡,恭恭敬敬的向自己妹妹行禮。
“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十娘看着跪在腳邊的姐姐,開口勸道。過後卻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當年六娘就曾經說過,她的身份註定了她們姊妹都得低頭跪拜,不能行差踏錯半步。不然,不敬皇妃的大帽子扣下來,遭殃的還是她們自己。
待她跪下行禮後,方對一旁的丫鬟道,“扶你家小姐起來。”
丫鬟聽話的上前扶起九娘,脆生生道,“十小姐,不,是順華娘娘可算來了。我家小姐盼着您來可有些日子了。”
“芍藥!”九娘瞪了丫鬟一眼,對着十娘賠笑道,“這丫頭被民婦慣壞了,還請娘娘見諒。”
“九姐,自家姐妹,無需多禮。”
“多謝娘娘體諒,那就容我放肆了。妹妹請。”九娘在前面引路,帶着十娘進了自己的屋子。
姊妹二人相攜入內就坐。待二人坐定,就有機靈的小丫鬟來上茶點,九孃的陪嫁丫鬟帶走了屋內的丫鬟,關門出去,自己親自在屋外守門。
屋子裡十娘這纔有機會仔細打量起九娘,觀她神色間的疲憊,不由得關切詢問。
“九姐一向可好?”十娘拉起她的手,爲她把脈,“家裡對你可還好?”
“我很好,妹妹放心。錦衣玉食,婆婆對我寬厚慈善,夫君對我溫柔體貼,怎麼會不好呢?”
“九姐,你說實話。”十娘捏着她的手微微顫抖,“你自己的身子,還準備拖到什麼時候?”
“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做主,不勞娘娘操心。”九娘撫開十孃的手。
“九姐,我叫你九姐,你是我的親人,我難道不應該關心?”十娘拉過她的手,按住她掙扎的手腕,一拉她袖子道,“有難處不告訴三叔,連我也不能說麼?”
袖子下的手臂泛紅,泛起一層不健康的色澤,“衛家竟然敢?”
“爲何不敢,我爹爹爲了控制衛家的勢力,作爲交換把我嫁了過來,全家上下誰不知道我是我爹爹派來的眼線。呵,能在這衛家活着已屬不易,還想怎樣?”九娘嗤笑道,“我不如妹妹命好,這就是我的命。誰讓我是杜家的女兒,誰讓我是杜賢雨的女兒。”
十娘對着疲憊的九娘,想起記憶裡那個愛笑愛在祖母身邊撒嬌的九姐,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
“妹妹,你知道嗎?”九娘喃喃道,“打小,我就不待見你。你總是一副溫和寬厚的樣子,還命好。其實我是羨慕你的。”
“我有什麼好羨慕的?我母早亡,我爹不問世事,我被逼得不得不出府避禍,鋪子還被祖母奪去。九姐是在說笑麼?”十娘不由得一笑,當年她多麼羨慕其他姐妹們活的自在。
“我得祖母、父親、母親寵愛,是我跟姨娘千辛萬苦掙來的。你呢?你娘是早逝,可你爹疼你,你外家顧惜你,你後母願意教導你,祖母也偏着你。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就能過得比我們都好。就連六娘八娘都願意跟你交好,甚至爲了保你而放棄進宮。”
“九姐,你的心被矇蔽了。自己畫地爲牢,又何必?”十娘淡聲道。
“是啊,我爹也怎麼說。”九娘笑道,“一個把我買進火坑的人,居然說我的心被矇蔽了。”
“三叔他這麼做也是有苦衷的。”十娘想到他三叔提及九娘時的那種眼神,那種含着內疚但又不願意後悔的眼神,“最危險的地方纔是最安全的地方。”
“七姐被嫁回玉京跟陳家聯姻,六哥哥被安排離開南鑼,你被嫁進衛府。三叔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你們好。”
十娘輕聲道,“可能比起七姐和六哥他們二人來,三叔確實存了算計你的姻緣之心。但前提是,姐姐你平安活着。你想想當年南鑼的局勢,想想那些大鹽煮,除了衛家還算知禮外,其他幾家大戶的下場。”
“姜家沒落,許家家主意外過世,郎家少主是個紈絝子弟,張家家主家裡妻妾混亂……”
“爹爹難道不是準備朝衛家下手,找不到突破點纔會把我嫁來?”
“那他對衛家下手了麼?算算日子你嫁進來也有快三年了吧。以你爹雷厲風行的性子,真要下手會等這麼久?”
“那我爹他?”
“他,把你嫁進來,就是爲了穩住衛家,安定南鑼鹽煮的心。你所提及的那些人,是你嫁之前出事還是之後?”
“當然是之前。”九娘一愣,“原來他當真是爲了我好,雖然不是那麼純粹。”
“這麼多年,我在衛家小心翼翼,夾在夫家和父親之間左右爲難,又是爲了什麼?”
“九姐,給,擦擦,都過去了。”十娘遞一方帕子給九娘擦拭眼淚。
“過幾日,九姐回趟衙門,看看三叔吧。他很掛念你。”
“多謝妹妹,揭開我心中的困惑。”
“姐姐,衛家姐夫對你?”十娘想到她摸脈的結果,追問道,“你們兩人不打算要孩子?”
“不是那樣,夫君對我說不上多待見,但確實不曾虧待過我。衛家爲了要個嫡子,家裡的妾室都被婆婆灌了藥。是我自作主張,我怕爹爹朝衛家下手,有孩子拖累還不若沒有來的乾脆。”
“九姐,我只說那東西服用多了,不好,你還是早日停用,好好調理後要孩子吧。”十娘從衣袖裡透出一小瓶子遞給九娘,“這是家裡拖我給九姐的人蔘養榮丸,九姐收好。”
“嗯,家裡一直有送來,這次沒見到藥,我就猜着是拖妹妹帶來了。”
“姐姐,你有任何難處,都記得要告訴家裡。你是杜家的女兒,小小的衛府,我相信你還是能拿捏住的。”十娘眨眼睛,“以後記得找三叔給你撐腰。”
“時候不早了,九姐,我也該告辭了。”十娘看看屋子裡的西洋鐘擺,對九娘言道。
九娘挽留再三,依然不見迴轉,只好親自送十娘出門,衛府外不遠處停着的馬車看到十娘出了,忙駛過來。
十娘跟九娘告別後,蹬車而去。
“小姐,咱們也回吧,姑爺該着急了。”芍藥提醒道,“你出來送十小姐時間也不短了。”
“芍藥,你看到那車裡的人了麼?”九娘眼尖,剛十娘蹬車時,從車簾內裡掀開的一條縫隙中,看到了個玄衣男子。
“小姐你眼花了吧,奴婢什麼也沒看到。”芍藥不解的問道,“車裡有人麼?”
“沒事,回吧。”九娘帶着芍藥回府。
剛進院子,靠近屋子,還未開門,就被門裡突然伸出的一雙手拉近屋子裡。
“怎樣?佳順華那兒,可有探聽出什麼有用的消息?”男子急切的問道,“你爹可是要動手了?”
“夫君別急,我妹妹說,我爹爹沒打算動咱們家。當初把我嫁了來,就是爲了緩解鹽煮和官府的關係。好不容易纔穩定的局勢,他應該不會輕易打破的。”
“那就好,家裡可經不起再一次折騰了。”衛少爺就是現任當家的嫡子當下放心不少。
“不對!”想到今日隔着老遠看到的那個女子,他一顫,伸手解下一小塊玉牌,“爲保安全,你還是把這個東西找機會交給你爹爹吧。”
“這是?”九娘摸着手裡那個玉牌,一愣,驚道,“你不會真打算把南鑼內海的商隊給我爹吧?”
“別聲張,我爹還不知道。”衛少爺俯身過去,貼着九孃的耳朵道,“你妹妹怕是跟你一樣,沒全說實話,她是裝出來麻痹咱們的。皇上的車馬不日才能到南鑼,而你妹妹已經到了,且跟你爹碰過面,你說,他們打算幹什麼?”
“皇上微服私訪,爲的是鹽。那,他是準備動咱們家?從大鹽煮下手?!我爹爹和我妹妹是皇上派來麻痹我們的,真要是這樣,那也太……”九娘驚駭道。
“夫人莫慌,你妹妹能來,說明皇上和你爹爹還是念着咱們家。咱們家一向是安分的,只要聽話,應該不會太過爲難我們。”
“那夫君還?”
“咱們得拿出誠意來。你妹妹她實際上是來給咱們提醒了。咱們得領情不是。再說咱們家主業從來不是鹽煮,這次你拿咱們內海的商隊給你爹爹。他自然知道之後該怎麼辦。”
“可是這商隊是夫君你好不容易開拓的。就這麼拱手讓人,我心裡難受。”九娘不平道。
“夫人,錢沒有了可以再賺,人不在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別忘記了,他是皇上,你爹,是當官的。咱們只是個商賈而已,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順勢而爲才能長久。”
“知道了。”
九娘夫妻二人在討論十娘和皇帝的用意,十娘和皇帝在馬車內也在輕聲交談。且談的就是九娘和衛家。
“你是說,你九姐對你說謊,從頭到尾都在演戲?”皇帝問道,“何以見得?她可是連你三叔那都不回了?衛家對她又不好,她會爲了衛家騙人?”
“皇上您不懂,你不瞭解我們的姑娘,個個那心眼都跟那九曲十八彎的山路一樣曲折。我九姐看似在跟我訴苦,其實上她一直在打探我三叔的舉動背後的用意。她或者她背後的衛家人應該是感到了危險,在通過我探聽消息。”
“你爲何不信任她,那是你九姐。之前你說道她的時候不是很高興麼?”
“之前我並不知道她是被我三叔以那種方式嫁過去的。如果我知道了,我就不會現在在多事的親自去衛府一趟看她過得如何了。”
“至於信任,她的脈想平穩,不是她表現出來的虛弱。辛寅會把脈,簡單教過我。人都是會變得。她被三叔那麼嫁過去,不管過得好壞與否,都會怨我三叔。而三叔這麼做爲的是帝國,爲的是皇上你。我是您的女人,那麼她會怨我,欺我,也就不足爲奇。”
“我可是暗示過她,大鹽煮呀。”十娘道,“至於能不能悟到,就看她家的造化了。這也算是體諒我三叔的一邊愛女之心了。”
“你倒是聰明,什麼好事都讓你做了。”皇帝嘆道,“你三叔這麼多年,也確實辛苦。既然是他求道咱們面前,說不得得給他個面子。顧顧他的女兒,至於結果,就不是咱們能決定的了。且看衛家的表現吧。”
“但願九姐婆家不要太笨,枉費了皇上三叔和我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