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中旬,歷經重重磨難的殿試終於開始,由會元官淳歌領班上殿,不過今年的殿試較於往年有所不同。以前的殿試也不需要皇上親自出面,不過是皇上出題,讓貢生們在殿上當場作答。但今年的殿試卻是由皇上親自主導,親自出題,可謂是有圖有真相。
人們在私底下都說因爲這一屆的學子頗有質量,故而皇上才如此這般的重視,但只有少數的一些大佬們知道,皇上管的那麼寬,哪裡有閒工夫去管考試這檔子事兒,只是因爲京城之危後朝野四方略有微言,皇上這是轉移注意力呢。反正不管怎麼樣,淳歌這天是一大早就跟着一衆考生,窩在宣政殿上,等候着皇上親臨,進行考覈。
大鐘一響,伴隨着‘皇上駕到’的喊聲,蘇見豫身着金黃龍袍,很有霸氣地來了。大人以及那些考生們均是伏地拜見,花了幾分鐘完成了君臣朝見的禮儀。
“今日的殿上着實熱鬧,朕也格外開心,見着了你們這羣生機勃勃的學子啊。”蘇見豫兩手往龍椅上一擱,整一個和藹可親的大老闆,這不禁讓那些即將跨入仕途的學子們,十分高興地幻想着自己將來的日子一定是很舒坦的。
“臣等惶恐,今日得見天家氣象威嚴,天可憐見佑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是淳歌說的,因他是會元自是要代表着一衆考生們的,他這話也着實是通用的漂亮話,只是少有考生能說出來,這回他的同窗們一聽,馬上就是熱淚盈眶。
嗚嗚的哭聲在淳歌的身後響起,淳歌先是一愣,想是那些上了點年紀的考生,今科終於能夠見到皇上一面。回憶自己的辛酸歷程,忍不住淚流滿面。但淳歌是沒有這樣的體會的,他少年出名,更是未曾及冠便連奪五元,他當然是不知道鬱郁不得志是個什麼樣的感覺。然而他不知道不代表他不理解。他尊重所有同窗的過往,靜靜地等待着那些人吊念自己那些不堪的回首。
蘇見豫每隔幾年便會見到這種場面早就是司空見慣了,但每每到此刻他還是對這些嗚嗚聲十分的受用。便也不做打擾,一會兒過去這才慢慢開口。
“今次殿試由朕出題,你們也就隨口答答便是。”蘇見豫並不準備提供紙筆,考的就是學生們肚子裡的那幾兩墨水。
“恭請皇上出題。”淳歌作揖時撇了撇嘴,蘇見豫說得容易,隨口答,這種場合真敢隨口說說的,不是個傻的就是個癡的,沒有人會將自己的前途白白葬送。不過以這種方式得到的進士,可謂是歷經艱苦啊。
“子曰: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爲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爲朋,此自然之理也。諸位如何解之?”蘇見豫的考題出來了,雖然是很老套的論語,但卻蘊含着深意。胸中沒個大智慧的人,短時間內還真就不容易答得出。
“臣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破之,周者君子也,比者小人也。故應倡君子之周,以滅小人之比。”劉志新的反應算是快的,他用來破題的也是《論語》中的一句話,說的是君子一視同仁不會偏私,小人則與其相反,所以要提倡君子之道,用來毀滅小人的自私。
初初一聽,劉志新此言倒也真是有禮,因而不出一會兒便有十幾人爭相上前,說得大抵是同一論點的論述。
“那朕再問諸位,朋黨又何解呢?”顯得蘇見豫並沒有很滿意劉志新所代表的一衆論點,反倒是再次提問。
“臣以爲,君子爲朋,小人爲黨,故嘗有奸黨二字。。”徐光啓清了清嗓子,再次邁出一步說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朋乃是君子之交,其志在乎道相同,義亦相同,小人則反之,小人之黨乃是奸佞之所在,實乃利相同,無道無志也。”
“臣自幼時便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朋黨之意正是如此,朋乃是硃色,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黨乃墨色,臣以爲淤泥當以拔之,不可留。”明顯的曾沉也是贊同徐光啓的觀點的,他的說法不同,但卻也殊途同歸,算得上是各有千秋。
“臣以爲有朋自會有黨,當義不敵利,則朋淪爲黨,反之則黨也爲朋,故此重義便可化黨爲朋。”慕容夜這傢伙素來與人見解不同,當得起別出心裁這四個字,也因爲他的話,讓興趣缺失的蘇見豫緩過了神來。
蘇見豫見大多數的人都說了自己的看法,唯獨站在第一個的淳歌卻是一言不發,倒讓人覺着他是黔驢技窮的樣子,不禁開口問道:“官愛卿可有何見解啊?”
皇上的問話方式就已經表明了親疏,淳歌是愛卿,其他的貢生不過是學子,這也不難看出蘇見豫在朝堂上對淳歌的好感,也正因爲是這樣,大家才越發不會將這倆人聯繫到一塊去。
淳歌恭敬上前,回道:“衆位學兄之言皆是有理。”淳歌是考生中年紀最小的,稱其他人爲學兄也是正常,不過他這話有極大的和稀泥的嫌疑,好在他的下一句又來了個急轉彎。
“只可惜,臣之所想卻實在是不同。”淳歌清了清嗓子,說道:“依臣所見,朋也好,黨也好,並未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是個稱謂罷了,若天下人高興,朋也可爲黨,黨也可作朋,因而臣以爲朋黨的重心,並不在其意義,而在於其人。”
淳歌這番論調顯然是與其他衆人不同的,有些人皺着眉頭,似是不贊同,有些人臉上盡是疑惑,淳歌也沒讓人多等,趕忙接着說道:“心善者做黨,則終歸會迴歸於朋,心惡者做朋,終歸是會棄朋而去的,故臣大膽提出,人心重於一切。如東南的山匪,他們其中不乏將中好手,尤以方宗禕爲最甚者,然此人心術不正,故有黨亦爲奸黨。”
“愛卿既提到了方宗禕,此人最終滅於愛卿之手,莫非愛卿之見,遇見奸黨是殺絕?”蘇見豫對淳歌起先的觀點還是有些心動的,不過淳歌既然提到了方宗禕,依着他對淳歌的瞭解,這番言論是有看頭了。
“非也,若是各個奸黨都要殺絕,那世間得要添上多少殺孽,況且亦是治標不治本。”淳歌趁着擡頭,給蘇見豫使了個眼色,師徒倆你知我知的心領神會後,不動聲色地開始配合。
“何爲治本之法?”蘇見豫投去了一個,‘你放心’的眼色問道。
“臣以爲教化之道乃是治本之策。”淳歌淡淡一笑,話鋒一轉,挺直了腰桿說道:“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用於此處也是恰當的,小人不服,則教化之,所謂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既是有恥且格又何來朋黨之分,天下萬民,世間萬人,不過是陛下之子民,僅此而已。”此時的淳歌意氣風發,立於金殿依舊是侃侃而談,從容自在。
立在一旁的林相與陸卿士都不由得轉頭望向這個少年,這背影實在是與官鵬像極了,還有那胸有成竹的氣度,若是給這個少年成長的時間,將來必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中龍鳳。
就在大家都以爲一切要結束的時候,淳歌再度開口:“但是皇上,試問您做到了天下萬民只願做您的子民嗎?淳歌的擡起頭,直視蘇見豫問得犀利。
朝中衆人皆驚,這傢伙是不要命了嗎,就他剛纔的一番話,馬屁拍的好好的怎麼就把自己往死路上擠兌了呢。
“臣想皇上做的還不夠,如今天下雖是大片安定,人民食飽穿暖,可說句難聽的,您就是太仁慈了,纔會讓人家以爲我們有蘇好欺負,您秉承着以德服人,可北夷呢,不照樣打上了門。您是仁君毋庸置疑,可是對於那些頑固不化的外邦之人,遠人不來,您又當作何解,故此臣大膽說一句,前些日子的京城之危不是爾之過,是誰之過與。”淳歌沒等責罵他的那些大人們開口,便搶着說道:“教化雖是一條大道,但也不是完全行的通的,既然不通,那就打到他們通。我有蘇北有定山王,南有東南統帥,還有何懼?”淳歌眼中一陣清明,直勾勾地盯着蘇見豫,一臉的正氣。
高坐在龍椅上的皇上,不等大臣們有何反應,只見他眼睛一瞪,狠狠地瞧了淳歌一眼,甩袖而去。於是乎這場殿試也這樣終結了。所有人都說,淳歌是腦子發熱,大好的前程就這麼給毀了,興許腦袋還有危險呢,不過也有許多人偷偷笑着,心中想着淳歌是自不量力的,好好的太平盛世,好好的文人不做,非要做那個主戰的出頭鳥。
等到殿試回去後,很少會有人敢與淳歌走在一起,畢竟淳歌可是大不敬,但是他們真的難以抑制住對淳歌的敬佩之情,在他們眼中,淳歌也真真做到了‘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這點是他們這些三思而後行的文人,永遠不可能做到的。
可是在一大片不看好淳歌的人中,有兩個大人物卻並不這樣認爲,那便是林相與陸卿士,在他們看來,淳歌說的並不是什麼妄言,反而不着痕跡地拍了皇上的馬屁,給皇上解了燃眉之急。大庭廣衆之下,竟能如此快速地尋到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式,這說明淳歌已經具備讓他們看在眼裡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