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一)

01:

康立天通過學校連接後山的一條小路,來到培植園。

因爲培植園地處偏僻,地勢比學校還高,所以雖然他自小就住在校園裡,對於這個學校的園藝培植園,他並不熟悉,只知道它是一個專門負責替蹈仁中學培植花卉植物的地方。

對於被罰到這地方來要幹些什麼,他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康立天此刻其實心情複雜,雖然平常他已是逃課大王,上不上課對他來說也無所謂,但是現在突然有明文嚴令可以不用去上課了,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心情就像在一座吊橋上走着走着,突然橋板不見了般不踏實。

走不走橋和有沒有橋可是兩回事。

加上,沒有了路小凝這個剋星整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他有種缺失了什麼的感覺。

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似乎每天能看見她那傻氣的笑臉也不是一件壞事。

胡思亂想中,他已經走進培植園裡,縱目四顧,培植園裡很大一塊麪積上都只見高高低低的木架子,除了在架上吊着的吊鉢,矮架上也擺滿了形形**的中小盆鉢,直接擺放在地面上的則多是較大型的水缸式花器。康立天對園藝完全是門外漢,只覺每個盆鉢中的花卉,奼紫嫣紅盡有,大多叫不出名堂,一片花花綠綠看過去,煞是好看,茂盛的枝葉,映襯得整個園區綠意盈然。這些觀賞植物中,自己能喊得出名字的大概也只有最普遍的向日葵、菊花、木槿花和梔子花等。

偌大一個園區,頂上因爲用黑紗網蓋了一個蔭棚。康立天倒不覺炎熱。只是奇怪進來這麼久,還未看見半個人影。

“有人嗎?”康立天忍不住喊叫起來。

可是四周依然是靜悄一片。

他無奈地再往裡走,來到園區的一個邊角上遠眺,終於看見斜坡下遠處的空地上,一個穿白衣的老人正忙碌地搬運着盆鉢。他沒有立刻沿着小路下去,在高處觀察了一會兒,對於白衣人從事的工作感到好奇,因爲老人一直在來回的移動着花盤,但是似乎每次都不滿意,總是猶豫了一會兒,又把原先放好的花盤搬回原處。這樣的工作持續了很久都沒有結束。

他終於按捺不住,沿着山坡的石梯走了下去。

“老伯,請問你正在做什麼呢?”

老人可能沒有料到康立天會突然出現。先是愣了一會,然後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想……把這些天竺葵分成三份,可是怎麼分也分不出要求的比例。”

“哦?你的比例要求是什麼?”

“是這樣的,學校要求我把17盆天竺葵中的1/2送到校門口,1/3送到教師休息室去,1/9送到操場邊上的花圃去。可是我無論怎麼分也分不出準確的比例。試想想,17的1/2是7個半;1/3是5又2/3 ;1/9是1又8/9,我總不能把一盆天竺葵砸成兩半或碎片運過去吧?”

康立天想了一下,從邊角上額外放着的一堆天竺葵中搬出一盤放進17盆天竺葵裡去。

“老伯,現在你有18盆天竺葵了,再依照比例來分的話,18的1/2是9盆,1/3是6盆,1/9是2盆。9加6加2剛好等於原先的17盆,你把額外多出來的一盆放回原處就行了。”

康立天彎下身子忙着幫老伯把17盆天竺葵依要求分成三份後。突然覺得氣氛靜得有點異常。正想擡起頭來,耳中已經傳來老人恬淡的聲音:“康立天,看來你的數學不差呀。”

悚然一驚下,彎着身子的他緩慢擡起頭來看向那老人。

他驚異地發現,眼前老人的氣度和剛纔已經迥然不同。虎腰熊背,身材巍梧的他,此刻揹負着雙手挺直了身驅,老人雖然兩鬢斑白,可是臉色紅潤,注視着自己的凌厲眼神,迎着朝陽下看,更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康立天突然覺得自己像掉進了獵人陷阱裡的一隻小獸。

02:

雲飛陽把潔白平服的白襯衣穿上,把手錶戴上,別上他那框有金邊的名牌後,再把代表巡察員身份的緒紅色領帶細心拴上。

在鏡中照了一會,覺得一身校服都穿戴整齊完善後。他走出了房門。

來到客廳,父母都已經坐在餐桌上了,父親拉開報紙正讀着新聞。

“爸,媽,早安。”

“嗯,早……。”父母分別迴應了他一下。

說完早安,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桌上依然是每天熟悉的香腸雞蛋和麪包。

雖然盤中母親剛煎好的食物散發着騰騰熱氣。可是他能感覺餐桌上的氣氛是寒冷的。

大家道完早安,似乎就找不到話題了,只能靜靜地各自低頭吃着盤中的食物。

“飛陽……近來學校的課業還好吧?”像故意爲了打破尷尬的沉默,父親啜了一口咖啡後開口問。

“還好。校籃球隊要選撥了。”

“今年應該是你當隊長了吧?”

“不一定,大家都很努力呢。”

“你加油,我們對你是很有信心的。”

雲飛陽咬着麪包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知道,他一直是他們的驕傲。

他是個永遠不會帶給父母麻煩的好學生。

當時針準確地搭在早上七點鐘的位置時,像往常一樣,雲飛陽幫忙母親收拾好桌子後,和父母親一起出門。父母親是各自開汽車上班的,推着自行車出站在門口的雲飛陽,微笑着和在個別車內的父母親揮手道別,看着兩人的車子絕塵而去後。

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了。

來到分岔路口,往右是去學校的方向。沒有猶豫,騎着自行車的他拐向左方。

同時,一手伸向頸項把領帶扯脫下來。

狠狠地。

03:

康立天氣悶地拿着噴壺澆着園林裡大大小小的盆鉢花木。

這已是他第三天來到培植園了,可是每天他還是被要求做單調的澆花工作。

“你去A區澆花吧。”沒有任何額外的指示。那天康立天遇到正在分天竺葵的老人就是培植園的管理人,這個自稱“白老大”的人給他指定一個區域,每天當他詢問要做些什麼事情時,這就是他得到的回答。

此時身後遠處不其然又響起白老大咿咿呀呀的二胡聲,白老大忙完了後,就喜歡拉過一張板凳坐上,架起二胡拉起了不是“二泉映月”就是“空山鳥語”的曲子。問題是白老大的水平並不怎樣,偶而還會發起一下令人心驚的走調音,縱然拉得好聽,可是每天聽着同樣的曲子,康立天聽得頭都發疼了。

何況還是難聽。

澆完花之後,白老大也不管他,他原先心想這正好,拿起自己帶的閒書找個角落就看了起來,可是二胡曲子一響,那些割鋸出來的絃音就像把鋸子般把他的思緒絞割得支離破碎,根本無法集中心情看書。也好像故意般,他要是不看書,白老大也忙他的園藝工作去,可是一被他發現他又躲起來看書,他就拉起了二胡。

康立天覺得,這樣的精神折磨,還不如回學校上那些無聊的課去。

今天他終於忍不住了,扔下手裡的噴壺,決定去向白老大問清楚,他到底要在培植園被罰工作到什麼時候。根據校長的命令,只有白老大答應讓他離開,他才能回去上課。

“你想回去上課?”白老大圓瞪着眼躺在懶漢椅上對站在一旁的康立天說。

“是。”

“那你告訴我上課是爲了什麼?”

康立天愣了一些,覺得這是一句根本不是問題的問題。不過還是回答說。

“學知識吧。”

“學知識來幹什麼?”

康立天再愣了一下,又是一句不是問題的問題。但是心想答案絕對不能是一些父母喜歡說的“讀好書,上個好大學,畢業才能找份好工作”,他想了一下回說。

“有了知識才能明白世界是怎樣運作的。”

“很好,算你有點慧根,那你就應該繼續待在這裡。”白老大眯着眼睛點了點頭。

“爲什麼!?”

“你不就是要知道世界是怎麼運作的嗎?留在園裡學也一樣。”

“這裡不就是些花花草草!?學校上的可是有物理,生物,數學等各門科目呢!”

“哦,你這樣認爲?”

康立天點了點頭。雖然他平常對上不上課並不在乎,可是此刻心中的確誠心認爲:要是能回去上課也比軟禁在這培植園裡強上一百倍。

“那我問你,現在學校裡教導的知識,從那裡來的?”

“古人累積的經驗傳下來的。”

“古人的知識又是從那裡來的?”

康立天心想不能再答“古人的古人”,要不然和這個瘋子的對話只能沒完沒了地兜下去。

“就從最早出現的原始人類傳下來的。”

“好,那最早的人類應該沒有學校可以上課學知識吧?那麼他們的知識從那裡來?”

“這……?”

“告訴你吧,人類所有知識的源頭就是大自然。觀察星辰遷移,日出日落,人類知道了什麼是時間;在土地上移動腳步,人類知道了距離;目睹了落雷劈中的樹木,知道火的毀滅性,看見了植物生長,知道水滋養萬物的道理。神話傳說伏羲觀天地辰變,觀物取象而演八卦就是這個道理。你告訴我,哪一門科學科目不是以自然爲研究對象?天地運行的自然規律,就是人類觀察到的知識,場裡的花花草草,縱然是一個小小園藝中的規律,只要你用心去觀察,其中的知識就橫跨了所有的學科。”

“哼,吹牛皮吧!不就是些花花草草,施肥澆水的工作。”

“可是你連澆水的工作也沒做好。”

“我天天都有澆呀。”

“好,哪我們一起去看看你的園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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