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周姨爲尹天磊倒了杯茶。尹天磊說了聲謝謝後，滿腹疑惑地看着坐在另一邊的周姨期待着答案。
“尹老師聽說過自閉症嗎？”
“哦！莫非……？”看看正在電視前正襟危坐觀看《誰要成爲百萬富翁》有獎問答遊戲節目的康立凡，尹天磊突然有點明白了。
周姨默然着點了點頭。
“尹老師對自閉症瞭解嗎？”
尹天磊面帶愧色地搖了搖頭。
周姨臉轉向康立凡，帶着憐惜目光看着他說：“自閉症是先天生理上的疾病，可惜這種疾病，到目前爲止，還沒有能徹底治癒的療法，據專家說，他們的腦結構和功能運作和常人不大一樣，導致他們在事物認知能力上有缺陷，因此造成和社會溝通交往的困難。換句話說，他們不能從常人的語言和表情中作出價值判斷和理解他人的想法，對於要表達他們心中的感覺，自閉症患者往往也不能依循正確的語言或行爲方式，……剛纔，立凡來回踱步反覆自言自語的行爲，就是緊張你弄亂他書本排序的表現，因爲，自閉症的孩子很害怕生活脫離平常的規律，對於不熟悉的新事物，他們會沒有安全感。”
尹天磊聽到這裡，終於才恍然大悟。可是不禁好奇地問：“可是我看這孩子好像很喜歡看書……？”
“自閉症孩子和智障兒不一樣，雖然百份之七十的自閉疾兒童會有智力發展遲緩的症狀，但是一部份患者，智力都屬於正常，這孩子的記憶力尤其超強……。”周姨繼續解釋。
“這怎麼說呢？”
周姨微笑着向康立凡的方向用嘴角一呶，尹天磊把注意力從周姨身上轉移到康立凡身上，電視上的節目主持人正好問到第三道問題。
——“問題三，請問1966年在北京出生的**歌壇歌手是哪一位？A：劉德華 B：黎明 C：郭富城 D：譚詠麟”
“黎明，1966年12月11日北京出生，4歲移民**，15歲到英國讀書，18歲回港，1986年參加第五屆新秀歌唱大賽季軍。”
被康立凡說對了。
——“問題四，請問在上海的最高摩天大樓——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地上樓高多少層？A：50層 B：72層 C：88層 D：101層”
“上海環球金融中心，101層，2008年8月29日竣工，樓高492米。” 只見康立凡立馬喃喃地回答
之後再聽，答案果然是101層。
第五題……
——“問題五，請問德國柏林圍牆建立時的美國總統是誰？A:羅斯福 B：傑克遜 C：肯尼迪 D：里根”
“肯尼迪，美國第35任總統，1917年5月29日出生，1963年11月22日被刺身亡。”
……“沒錯，答案是C！恭喜你已經贏得一千元現金！”電視裡的主持人興備地宣佈。
果然又被康立凡說對了。
尹天磊的瞳孔開始放大……
他知道，這遊戲節目的問題，設計節目的人都不是隨便挑選出來的，數學家根據每個問題的答案和關鍵字眼，對比它們在各種媒體上的出現率，數學家能計算出答案被大衆知曉的普及機率，再經過和每個領域特有的難度係數相乘，最後能爲所有問題定出一個統一的難度分級，在遊戲中，隨着答對的問題越多，開出的問題會越來越難。可是一直到遊戲參於者在第十道問題上答錯爲止，康立凡都連接答對了所有問題，包括第十道問題的答案。尹天磊頓時明白過來，剛纔康立凡在房裡就是在把整本《大英百科全書》背誦起來。
“我想和立凡做個測試。”尹天磊突然很好奇，向周姨請求。
不待周姨答應，尹天磊從手中的筆記本中撕出幾頁白紙。他把紙張對摺數次後，再依照摺痕分撕成二十多張的小紙張。之後，只見他在每張小紙張上拿筆寫上一個獨特的號碼，如“1”、“3”、“19”、“24”等……
尹天磊蹲到康立凡前面，他柔聲地對康立凡說：“立凡，我現在給你看一組數字，之後請你依順序複述一次你看到的號碼。”
他不確定康立凡是否能明白他的意思，康立凡雙眼只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的紙張，眼神始終未與他接觸。
尹天磊把小紙張攪混後，隨機地從中抽出號碼，一張一張地以迅速更換的手法向康立凡展示。不一會兒，24張號碼紙都讓康立凡看過後。尹天磊再次柔聲地向康立凡說：“立凡，你能告訴我剛纔看到號碼的順序嗎？”
良久，康立凡沒有反應。
尹天磊大爲失望，正想站起來，突然心裡一動，找出剛纔展示的第一張號碼再次放在康立凡眼前，只見康立凡震動了一下，接着口中喃喃地開始念出：“2、4、56、25、1、9、11、6、17、24……”，直至第24個剛纔尹天磊向他展示的號碼。
尹天磊連忙對比了一下剛纔自己的記錄，順序一個不差。
尹天磊心靈爲之震動。他知道心理學家通過實驗證實，人類對於短期記憶的能力是在“7±2”項目的範圍內。換句話說，如果以數字來做實驗，人類一般只能記住最少5個，最多不超過9個連續在眼前一閃而過的7組數字。
而康立凡竟然能記得24個……不？或許更多的數字，順序還一個不錯！
康立凡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這是何等驚人的記憶力……！
尹天磊暗驚。如果用在數學上……
“是的，立凡對於數字的記憶力尤其驚人。”周姨明白尹天磊正在測試康立凡的記憶力。
對了，不知道尹老師今天來拜訪的目的是……？”周姨突然醒悟過來該向尹天磊詢問。
“啊，是的。”尹天磊從沉思中被喚醒過來。清了清喉嚨說：“其實是關於康立天的事情……從開學到現在，他還沒有來上過課，所以我過來了解一下情況。”
話剛說完，尹天磊料不到本來臉容慈和的周姨，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不一會兒，只見她全身哆嗦，咬牙切齒地氣得怒拍旁上的茶几大罵：“這小子原來這幾天又逃學去了，還騙我每天去上課呢！”只是周姨突然像想到了什麼惡毒的對策，臉上陰側側地向尹天磊詭笑說：“尹老師，你放心，我會讓他明天乖乖去上課的！”
尹天磊心裡一凜。
眼前周姨的表情，很像好萊塢電影中常出現的精神分裂殺人狂。
這家人，不會都有毛病吧……？
04：
風呼嘯地吹着，坡上幾棵鳳凰木的葉子嘩啦嘩啦地響，像一羣鼓譟的兵士——在原地秣兵厲馬，卻始終按兵不動。
雲朵被風吹得不斷變化着樣式，從地面上仰望，就像一羣在海面跳躍的海豚，遂漸向遠方遁去。
蒿草起伏輕拂着少年的臉龐，輕輕柔柔，微癢，但說不出的一種舒服。
霞光泛着，因爲太陽已經要西沉。
少年在記憶裡回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的畫面。
父親、公園中的旋轉大圓盤、周遭小孩嘻鬧的笑聲、天空霞光泛着——他興奮地站在其上，當父親推着圓盤的欄杆把圓盤轉起來，整個世界就快樂地旋轉起來，連帶着滿天的霞光……
這種快樂的記憶，只延續到他弟弟長到三歲時，父親之後似乎完全把他遺忘了，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弟弟。
就連父親臨終前，孜孜握着他手叮囑的是：“照顧好弟弟……。”
有時候，他會覺得，如果青春成長期是一條長長的隧道，內裡濡溼悶熱又漆黑如墨，所有人都朝着有陽光的那一頭出口走去，只有他是在往反方向行走。
——往記憶那一頭。
十六歲的他有太多的不明白——不明白他要長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不明白時間最後要把他帶向哪裡，不明白時間雖然像個黑洞，開着漩渦般的血盤大口，把所有人呀，物呀，事呀，都大把大把地吞噬進去了，但爲何其中不包括記憶？
不明白爲什麼問起母親，父親除了告訴他母親去世了之外，什麼都不說。
不明白數學真那麼重要嗎？爲何父親在最後的日子裡，總是沒日沒夜地把自己和弟弟關在房間裡對着一個大黑版在做數學題；不明白當他只想窺看一眼，卻遭到嚴厲的責罵。
不明白原來你以爲最疼愛你的人也會像放開一顆汽球一樣——把你遺棄，輕輕一鬆手，你就只能孤零零地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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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呢？
從此以後，一切都無所謂了，功課、學業、上學、同學，又有什麼重要呢？
此刻看着頭頂上，他十六歲的天空，他知道看到的霞光爲什麼是固定的。
因爲他的世界已經不再轉動了。
自六歲時起……
在校園一個偏僻的角落，一個可以看見海的草坡上，一個身穿蹈仁校服的少年，曲着胳膊作枕，正躺在斜坡上，用一雙劉海後泛着薄霧的眼睛，看着正泛着晚霞的天空。
身旁擱着他的灰色書包。
——已經四天沒有打開過的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