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約(二)

03:

下來幾天,路小凝只要打聽到康立凡在校園的那一個角落出沒,就跑去找他聊天。可是任憑她用盡了方法,康立凡至多隻是偶而無意識地重複她的句子。例如路小凝問:“夏立凡,你今年幾歲?”康立凡只會模仿地答說“今年幾歲。”如果路小凝問:“你吃過午餐了嗎?”康立凡也只會說“吃過午餐了嗎?”

對於患有嚴重自閉症的人,他們不能明白問題的意義,一般只是鸚鵡學舌地重複聽到的問題。所以總有一種“答非所問”的特徵。

不過最令路小凝泄氣的是,每當路小凝嘗試引導他說“你哥哥叫康立天,你叫他一聲哥哥好嗎?”康立凡永遠像個木頭人一樣默然不語。

但是有一點路小凝是肯定的——康立凡喜歡和她親近這一點是無可懷疑的,他永遠不會抗拒她坐在他身邊,縱然很多時候僅是路小凝一人喋喋不休地說些有的沒的,但是隻要是陌生人過於靠近,他就出現緊張的神情和表現出古怪的行爲,比如說,有一次姚麗麗和路小凝一起到園林裡找他,當姚麗麗拿起他的筆記本觀看時,康立凡立刻表現出激烈的反應,一直焦急地來回踱步,口中還喃喃自語的重複着那個牧羊人如何把三樣物品帶過河的智力題。但是隻要碰他東西的是路小凝,他則毫不介意。只靜靜地坐在一旁,眼睛看着前方一些有的沒的景象。

康立天偶而看見路小凝和弟弟在一起說話,知道她正用盡辦法想和他溝通,可是見她的確沒有傷害弟弟的意思,也就不去阻止她,只是每當碰見路小凝時,他只特意發出‘哼’一聲冷笑,譏諷她是在白費力氣的意思。

經過一星期的嘗試,路小凝對康立凡的努力仍然徒勞無功。在一個星期一的早上,路小凝又跑到園林裡和康立凡說話。看着身旁表情永遠沒有悲喜的康立凡,她沮喪地垂下頭在想:“算了,還是放棄吧?”。

這時候,反正是百無聊賴,她再次拿起康立凡藍色的本子翻看。數次不在意地用拇指抿住頁面讓紙頁快速往後自動翻動時,她突然發覺自己有了一些發現。爲了證明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把本子打橫舉到和眼睛平行幾乎平行的高度,在一個稍低的觀看角度再次快速翻動頁面。這次,她倒抽一口涼氣,她似乎有點明白,那些看似雜亂無章,東一塊,西一塊分別分佈寫在每一個頁面的數字是些什麼東西。

原來就像動畫的原理,當人類的眼睛在一秒鐘內連續看到24幀的靜態圖畫,且圖畫中的人物相對於前一幀圖畫中的位置,是稍有不同時,在我們的視覺中,這些人物就像動起來了一樣,最簡單的試驗就是拿起任意一本書,然後快速翻動右下角的頁碼,號碼就會像動畫一樣快速變化着。當路小凝打橫快速翻動筆記本時,同樣的情況發生了,那些倒轉了90度的數字分佈所形成的形狀或圖案也產生了類似的變化。有趣的是,圖案的變化像是有一個人拿起某一本書丟進水裡的連續動作。

路小凝雖然發現了筆記本的秘密,可是覺得只是康立凡的父親爲兒子製作的一個小把戲——要沿着一定的視角度和把筆記本打橫才能發現的一個動畫。她覺得好玩之外,似乎並沒有太多含義,她只是好奇,康立凡知道這個秘密嗎?她童心頓起於是依着自己發現的方式,把書捧在康立凡眼前 ,迅速地翻動了頁面讓他看看這有趣的動畫。

“立凡,你看看,這書裡的人會動起來喲。”

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康立凡看了那變化的圖案後,竟然伸手一把把筆記本抓在手上。路小凝從未見過康立凡有這樣有互動意識的突兀舉動,不禁怔了一下。

只見康立凡拿起筆記本站了起來,環顧了一下園林後,向不遠處一個小池塘走去。路小凝頓時十分驚奇,不知他的用意爲何,只好亦步亦趨地在後尾隨。

來到池塘邊上,康立凡竟然毫不猶豫地突然把筆記本丟進池內。

路小凝見狀大驚,她知道這筆記本是他故世的父親留給他的遺物,怎麼可以隨便拋掉呢。再說,要是讓康立天發覺他把筆記本搞丟了,說不定還把罪怪在她頭上來。

說時遲,那時快,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她第一反應是馬上撲上前搶救。趕到池塘邊上探頭一看,幸好池塘水淺,康立風沒把筆記本拋得多遠,它還在水面上乍浮乍沉着。路小凝忙附下身子伸手去勾,筆記本撈上來後,也已經溼透了。路小凝用手指挾着不停往下滴水的筆記本,不禁大皺眉頭。

看來還要花些時間把它放在太陽下曬乾。縱然曬乾,裡面的墨跡可能都暈成一團,不能辨認了。

她翻開頁面檢查,驚奇的是,所有數字依然清晰可辨,看來當年他父親是用防水墨筆寫就的。不過最令她驚訝的還是每張頁面上似乎還多了許多密密麻麻的數字和一一對應的文字。似乎是紙張沾溼了水後才浮現出來的。她把本子翻到封頁再看,在康寄風提了“歲月靜好”的句子下,出現了一行新的字句。

“既爲有緣,善待吾兒。”

路小凝看了後更覺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

她續而翻回內頁,往新顯現的字句一一看去,試圖讀懂上面寫的什麼意思。

隨着時間過去,只見她臉上表情越來越驚詫。

最後失聲叫出:“這是……!”

04:

是有這麼一種深山幽谷嗎?

四周全是崇山峻嶺,完全找不到一條下探的小路。

人獸絕跡。

谷底霧氣瀰漫,白茫茫氤氳的一張網,永遠擋住了最後一絲有可能照進的陽光……

背對着晨曦自後射來,刺眼的映照下,康立凡的臉孔埋在深深的陰影裡,就像一個這樣和外界已經隔絕千年的神秘幽谷。

路小凝激動地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康立凡。

——如果有一扇大門可以讓人進入這個神秘幽谷,她知道她已經找到大門的鑰匙。

05:

一個星期後的星期三,當下課鈴打響,康立天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挽起書包就想離開。可是這一次,路小凝笑盈盈地伸出雙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別急着走,今天可是你的值日喲。”

康立天一愣,沒好氣地說:“你忘記了我們的賭約了嗎?”

“當然沒忘記。所以才叫你留下。”路小凝仍然笑嘻嘻地說。

“你等着。”

只見路小凝走到教室門外拉進來一個瘦小男生。

“你幹嘛把我弟帶來教室?”康立天滿腹疑惑。

小男生正是康立凡,仍然是白瓷一樣沒有表情的臉孔。

這時坐在一旁的姚麗麗也看得莫名奇妙,不懂路小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只見路小凝附身在康立凡耳旁偶偶細語了什麼東西。康立凡竟然移動着腳步走到康立天面前,雖然他的雙眼沒有和康立天的射線接觸,但是每個人耳中都清清楚楚聽見康立凡面對着他哥哥吐出了以下的句子。

“哥,你留下來幫小凝姐姐做值日吧。”

這一下,除了路小凝,康立天和姚麗麗都驚呆了!

尤其是康立天,康立凡這句話,像經過無限次擴大的迴音,來回在他耳膜中激盪不已。

當康立天內心還在五味雜陳,不知如何反應時。他突然感覺手上被塞進了一支棍狀物體,定睛一看,原來是路小凝剛把一把掃帚硬塞進他手裡了。

“好了,姚麗麗,我們今天可以早點回家囉!走吧!”路小凝拿上書包,一把扯着還在吃驚中的姚麗麗站了起來,另一手去拖康立凡,後向教室出口大步走去。走到門口,路小凝突然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用一張燦爛得可以開出一朵花的笑臉親切地對康立天說:“對了,抹完地後,記得把水桶和拖把放回貯藏室收好喲。”

最後,空蕩的教室裡只留下一臉不可置信的康立天。

握着值日用的掃帚……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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