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撲在地上這人原來是個女孩子,“走開走開!”
謝未嚇了一跳,趕緊後退。那僕人卻繞到一旁,道:“謝捕頭,請。”
“你踩死了我的蛐蛐兒!”這女孩從地上拈起一個小東西,欲哭地斥道,“你賠我,賠我!老馮,不準讓他走!”
謝未望着這位老馮。老馮無奈而小心地道:“小姐,天黑了,明天再玩罷!”
“哼,差一點就捉到了,都是他!”簡直是柳眉倒豎,怒指着謝未。
“也不是故意的,天黑,地上看不見哪。”
“我不管,反正他踩死了我的蛐蛐兒!”
謝未明白了,原來這個女孩子是楊尚書的女兒,於是他抱拳且抱歉地道:“對不起,在下確實沒有看到,請小姐原諒。”
這位緋衣小姐頭上的朱釵閃着光,臉也好像發着光,一雙孩子氣的大眼睛瞪着他,嗔道:“對不起有什麼用,你馬上給我捉一隻來!”
老馮插嘴道:“小姐,這位是給老爺送壽禮來的,老爺吩咐我送他出門……”
“不行不行不行……不賠我就別想走!”這位小姐一疊聲的不依不饒。
老馮嚥下了話,心知這位嬌小姐的驕氣上來,誰她也不放在眼裡。於是他看看謝未。
謝未苦笑:“是我錯了,我應該賠,應該賠。”
捉蛐蛐與捕犯人有無共通之處?
爲了辦案捕兇,謝未亦曾夤夜潛伏突襲。現在,僕人老馮提着一隻燈籠,謝未蹲伏在草地上藉着淡淡的燈光搜尋蛐蛐兒的蹤跡,楊尚書的女兒則不耐煩地站在一旁看着。可是,直把她等得心焦氣躁,謝未別說尋到蛐蛐兒,就連個小蟲影子也沒找着。
“笨蛋!真沒用!”這位大小姐氣得頓足,甚至走過去踢了謝未一腳。謝未不防,肋下重重地捱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任何反應。這大小姐卻怒氣仍盛抑或以爲他軟弱可欺,便又踢了一下。謝未本能地伸出手,以三指捏住了她尚未來得及收回的腳。
這位小姐雖然頑劣,手腳上有力氣,卻不懂什麼武功,右腳被謝未這麼一抓,她便急掙,左腳忽然站立不穩,身子晃了一晃便撲通跌倒在地。謝未本可以扶住她,但卻沒有伸出援手。這女孩子如此蠻橫霸道,恐怕是仗着老爹有權有勢外加嬌縱慣了,休說淑女風範,簡直一點教養也沒有。
“小姐!”老馮驚慌失措,忙去攙扶。這位大小姐倒在地上頓時暴戾地哭叫起來,驚動了附近的幾名男女僕人。
“小姐這是怎麼了?”
“小姐,您先起來呀……”
肇事者謝未耐着性子,恭敬地道:“在下魯莽了,請小姐恕罪。也請寬限一天,明天在下必定送來一隻蛐蛐兒。”
她哪裡聽他的話,只叫道:“你這個……大膽狂徒,別想走!”
就有兩個僕人想把謝未扣住。然而這位小姐的貼身丫鬟向來與她心有靈犀,此時已送來了她的得意武器二尺鞭。用這條鞭子,她不知打過多少次冒犯過她的人和牲畜。
衆人一見大小姐鞭子到手,就自覺退開了幾步。“唰!”鞭子甩到了謝未身上。謝未沒有躲,但他也就只打算挨這一下。
等到這大小姐氣勢洶洶狠狠再甩鞭子的時候,他躲開了。
“還敢躲!看我不打死你!”彷彿是因爲衆人在場一般,她氣勢愈發兇狠。
謝未不但躲,還要走。只要他要走,在場的人自然沒有誰能夠攔住他。他飛快地騰躍、奔跑,不止是怕有人追他,更想藉此
消除心中塊壘。
回到錦福堂客棧,只覺得臂上着鞭處火辣辣地疼,除掉衣服一看,腫起了一道暗紅的鞭痕……
天剛亮,他便起來了。在客棧吃過早飯,便漫步出門。他是找賣蛐蛐兒的小販。昨晚回來的時候沒有看到,那麼清早會不會有呢。京城一些閒人最愛侍弄花鳥魚蟲,鬥蛐蛐兒更是一些公子哥兒和侃爺最愛的娛樂活動,順便或多或少地押幾注,贏了自然高興,樂此不疲,輸了的也不甘下風,再接再厲。
他已經自己起得早,不料有人比他更早,一些茶館飯攤已是賓客滿座,一邊飲食一邊高談闊論着,上至寧王兵敗、皇宮新聞,下至市井奇事、笑話吹牛。終於,他碰到了一個扛着一大串蛐蛐兒籠子的小販。他選了一隻體格強大、叫聲洪亮的。
然後,再至楊府。拜託了守門人:“請將這隻蛐蛐兒轉交給你們小姐。”
守門人已非昨日那位,是以不明就裡,奇奇怪怪地看着這個年輕人,以爲是個一大早就無事獻殷勤的登徒子,他可不敢代爲傳遞私物,便道:“勸你識相點兒,別對當今吏部尚書楊大人的千金動歪主意!”
謝未笑道:“不敢不敢,這蛐蛐兒是貴府小姐要的,小子算是什麼東西,又有幾顆腦袋,哪敢對這位千金大小姐獻殷勤!”
守門人這才滿意地接了籠子。
於是謝未趕緊離開。這樁事就算了結了!
日上三竿,謝未來到了徐珏宅外。不成想家丁回覆說,老爺昨日勞累,今天就生了病,現在還沒起牀呢。謝未爭取道:“還是煩請小哥兒向徐老通報一聲,就說徐老的學生王素遣人拜望。拜託拜託!”說着將兩粒銀子塞在他手裡。
這年輕的家丁卻反手還給他,道:“通報便通報,你等着。”謝未還在詫異,那看門人卻說:“我們老爺不許下人刁難訪客,更不許向訪客索要辛苦費,就算你主動給,我們也不會要。”
謝未既由衷又很給面子地讚道:“徐老先生真是德高望重,強將手下無弱兵……”
這次,那家丁回報說:“老爺請你到會客廳稍等一會兒,走吧,跟我來!”
於是謝未邁進了徐家的宅院。這院子與楊尚書府並無幾分不同,想是皇帝念在徐珏需在京養病數月,便沒遣他回鄉,宅院也沒有收回。
謝未等着,茶水喝了兩碗,也沒有等來,快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沒有等來。好傢伙,這時間徐府應該已經開始吃午飯了。或者,難道徐珏真的病得很重,下不了牀?還是地位和威望越高,這人的架子就越大?
然而,他也不急躁。畢竟他要見的人是王大人的老師……徐荷書的父親,他甚至有一點緊張,徐珏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和徐荷書有相似的地方嗎?雖然這跟現在的他已沒有任何關係。
忽然,廳外傳來一個人快速的腳步聲,一個人喊道:“公子,您這麼急幹嘛呀!”隱隱約約聽到另一個人說:“小聲!我去躲一躲,你們就只告訴她我不在家。”“是,是……哎喲,您慢點兒跑,別摔了!書別掉了!”
然後,謝未看到一個少年華服的身影經過會客廳外。莫非,這個少年便是徐荷書的弟弟徐鬆詩?少年已經跑過了會客廳,卻又折了回來,站在門口向謝未一望,然後看看四周,就走了進來。
謝未站了起來,在近處這樣一看,便確定他就是徐鬆詩。與徐荷書七分相似的五官和臉型,手裡攥着一本書,行動如柳隨風,雖然看上去比一般少年文弱,甚至比徐荷書的氣質都要柔弱,但他仍感到,這是個聰慧有識的俊
美少年。
少年先施一禮,開口道:“敢問,兄臺可是那位從河南本縣來的謝未謝捕頭?”
“正是。”
“還沒有見到家父嗎?”他聲音溫和,神情關切。
“我還在等。”謝未以爲他是想要幫他再知會一聲,不料他卻道:“正好,趁這會兒工夫我們先聊一聊,請坐。我叫徐鬆詩。”
謝未笑道:“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徐鬆詩也笑了:“看來,雲姨說的沒錯,你一定見過我姐姐了?”
雲姨?是了,梅雲和方之棟想必在回到徐家之後就向他們說了之前一路跟蹤徐荷書的狀況。
謝未點點頭。
“我姐姐現在在哪裡?還好嗎?”
謝未搖搖頭:“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湖北,也許還好……”
徐鬆詩頗有些遺憾,又道:“當初雲姨和方叔被她發現,只好離開了你們本縣,之後她在那裡還好嗎?”
謝未想了一想,答道:“有驚無險。”
徐鬆詩開朗地笑了:“那正是她喜歡的。你快給我說說,她在本縣都經歷了什麼事!”
“這……”這可從何說起呢。謝未真正爲難了,要他現在回憶徐荷書,彷彿是非常遙遠而朦朧成一片感覺的身影。然而,看着徐鬆詩那樣熱切期待而帶着一絲天真的表情,他還是緩緩講述了起來。
徐鬆詩正聽得入神而情不自禁地微笑、大笑之時,謝未卻忽然停住了。
因爲謝未看到外面有一個女孩子向會客廳走來。這女孩子,是他見過的。她卻是專注地盯着徐鬆詩,輕手輕腳地走向他。
謝未快傻了。這衣飾光鮮、淡妝輕抹的女孩子,正是楊家那位大小姐。
她這纔看到謝未,並也微微一愣,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只無聲地瞪了他一眼。
徐鬆詩渾身不覺身側有人在悄悄靠近,只詫異道:“兄臺,怎麼說了,接下來我姐姐怎麼樣?”
謝未木木地道:“接下來,只聽一聲驚呼……”
“啊!”徐鬆詩不但驚呼了一聲,也驚跳了起來,“你,什麼時候來的?”身畔這個嬌美的女孩子笑眯眯地瞧着他,拽着他的胳膊嬌聲道:“鬆哥哥,驚訝吧?你躲到哪裡我都找得到。”
謝未心裡發笑。這位大小姐昨晚還兇悍如虎,眼下卻這般嬌滴滴,簡直像換了個人,真是士別三日——不,一晚——當刮目相看啊!這個少年,剛纔必是聽說她來了想躲着不見。
徐鬆詩臉色尷尬又沮喪:“我在陪貴客說話,寶玠你不要搗亂,先出去玩會兒,我很快就去找你……”
寶玠嘟起了小嘴:“不會還騙人吧?”
“唉,你看,我當着客人的面,說話會不講信用嗎?”
寶玠笑道:“好,我去你房間等。”說着輕快地走了,還回頭望着徐鬆詩一笑,又衝謝未翻白眼。
謝未暗歎,墜入愛河的女子,無論脾氣怎麼樣壞,也會有乖巧可愛的一面。這位楊寶玠小姐,看來其實不過是個孩子。
等到謝未粗枝大葉、裁剪掩飾地講畢——當然去掉的是感情部分,徐鬆詩還沒回過神來。“然後你就走了,她就走了?”
“對,各有前程,所以分道揚鑣。”
徐鬆詩那雙才子才氣逼人的眼睛瞧着他,然後苦笑道:“兄臺,你在這裡少待,我命人再請家父。咱們還有話說,一會兒我還會再來,你先別走。”
“好。多謝,請便。”謝未五分理解五分同情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