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就像是他的母親一樣,看着他穿上那件貂鼠皮的袍子與鶴氅。“正合身呢。”她輕輕而有力地給他扯着衣襟和領口,令他受寵若驚。
“按說,今天該是你妹妹回門,可是那邊打發人來說,姑爺病了,荷書走不開,等過些日子再來。你父親對這種禮節上的俗事也不甚關心,我就想啊,既然是姑爺病了,咱們這邊不得出個人去看看?你這些天雖然悶悶不樂,但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一會兒,你能不能跟鬆詩去一趟沈府瞧瞧你妹夫,也看看荷書怎麼樣?”
徐夫人這些話令謝未很意外,看來沈判對徐家是又瞞又哄,而她居然讓他去看沈判與荷書,很顯然是真的不把他當外人了,十二分的信任和親近。
謝未點點頭:“好,聽您的。”
於是,謝未與徐鬆詩騎了馬趕往沈府。
楊寶玠死活都要跟着去,徐夫人便命人用轎子擡着她。
三人在街道上緩緩穿行。冬天纔開始不久,這天的陽光很溫暖,微風徐徐,楊寶玠在轎子裡忍不住要向外隨意張望。這一張望,她看到不遠處有幾個面色陰沉緊張的人。他們雖然是分散的,卻很顯然是一夥的。楊寶玠把腦袋縮回來,很瞭然地想:又是廠衛吧,不知道誰要遭殃了。
轉進一條行人稀少的小街,忽然迎面馳來兩騎人馬。本來道路是夠寬的,兩方分左右完全可以通過,可這兩個騎馬的漢子卻直闖而來,勢頭兇猛,樣子是要衝散謝未他們這兩騎一轎。
徐鬆詩慌忙勒轉馬頭讓開路。待那兩人經過身邊時,忽然聽得有刀劍之聲。原來,那兩人手裡攜的有兵器,驟然發起了致命攻擊,目標謝未!
謝未早已察覺到不妙,暗中準備着,迎面兩人兵分兩路預備夾擊,來勢兇猛,力道沉重,而謝未凝止在腕力中的刀卻於一隙之機先發制人,胯下的馬帶着他掠過去,手中的刀向右路那人的小腹上切過去。此人中路大開,只這一着便滾下馬來,伏地不起。與此同時,左路那瘦子在出手之際被謝未撥馬頂撞過去,待他有了反身再攻之機,謝未的刀也已掠至。
轎子,早被驚駭極了的轎伕扔下了,楊寶玠跳出來,衝到陣仗中去:“鬆詩哥哥小心,躲開!”鞭如劍,啪地打在對手所騎之馬的屁股上,那馬縱然訓練有素,卻也吃痛,立刻就揚蹄要走。瘦子騎術十分高明,便騰身離了馬,手中兵器頓時形成凌空劈下的殺招!且不說謝未如何招架,只是他的對手絕不止這兩人。
見兩個先鋒失了手,情況不利,兩個弓弩手便出現了。
“你們先走!快走!”謝未知道他們的目標僅僅是他自己,但也怕他們傷到徐鬆詩和楊寶玠。
連弩流矢如飛蝗一般向他撲來。謝未一邊揮刀截斷箭的來路,一邊躍至轎子後面,讓木頭和布做的轎子充當一時的盾牌。
“大哥!大哥!”徐鬆詩遠遠地喊着他,“小心啊!”
楊寶玠拉着他走:“這些人是錦衣衛,我認得出他們用的這箭。”
“錦衣衛?”徐鬆詩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忽然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一枝箭。楊寶玠雖然愛耍鞭弄棒,但毫無這種考驗應變力的臨場經驗,箭來得太急,她一把將徐鬆詩推開,同時徐鬆詩也將她推開,但最終——楊寶玠還是中了箭。
還沒覺得痛,她
卻已嚇昏了頭,大哭起來。
聽到她的哭聲,謝未以爲徐鬆詩出了什麼事,由不得心裡一陣怒火,他等不及對方放完箭,抓起這頂轎子,向那弓弩手所在的方向扔過去……
沈府。
沈判一早就收到了監視孫茯苓夫婦的屬下送來的密報,得知了他們與謝未的談話。他恨得牙癢癢:看來是做不成朋友也做不成親戚了!今天他還就不打算去衙門了,好歹原本恩賜的有婚假。他就坐在家裡等着派出去的心腹校尉凱旋。其實,這一次他並沒有必除謝未的把握,甚至也並非徹徹底底想要他的命。他想讓他知難而退,隱忍不發,大家做親戚友好往來一榮俱榮不好麼?畢竟現在徐荷書已經是他的妻子,他的得意勝過怨憤,也已習慣了謝未的“內兄”身份。
徐荷書想出去見孫茯苓,沒門兒!除非她肯讓他同去。
說起來,孫茯苓確是神醫,昨天身體的感覺太難受了,吃了他開的藥,今早就一點事也沒了。沈判此時胃口甚好,在飯桌上大肆享用有些遲的早餐,還不時看一眼坐在他對面的徐荷書。她的臉色比昨夜好多了,只是舉止輕緩了很多。
對於今天,晴朗溫暖的今天,沈判有一個很好的打算。他想帶着新婦徐荷書逛一逛整座宅子,讓她熟悉這個家的格局,領略這個家的妙處,從而愛上這裡。
他把這打算說給她。徐荷書卻不鹹不淡地道:“我有傷,不能多走動。你不必管我,玩你的去吧。”
“不要緊,我抱着你。”
雅夫人也一起吃飯呢。徐荷書頓時臉紅,將手中竹箸一放,起身就走了。
沈判看着她的背影哈哈大笑。
徐荷書並不喜歡老是悶在屋子裡,她讓小洛小滿陪着她,去了小花園。時間如此難捱,每一刻都不知道要做什麼,好像什麼都不需要做,但就這樣以沈判妻子的身份待在這裡,她覺得未來是一片死掉的風景,比這個小花園蕭殺百倍。
在這裡,跟小洛小滿聊着天,她一直待到了晌午,難得沈判沒來打擾。
“老爺,有客人來探望您!”僕人老七匆匆走來稟報。
“知道了。”沈判撂下了公文,“是誰?”
老七道:“不知道,他們也不說,也沒給名帖。”
“好,請他們到會客廳吧。”
老七答應着去了。一會兒,沈判也走出了書房,準備見見這未知的客人。
剛邁出門檻,他驀然擡頭看到內宅門外走過去幾個人。霎時驚呆了。
爲首的人身着便裝,兩手負背,神態悠閒,邊走邊東張西看,看上去跟以前的所有訪客差不了多少,但不同的是,這個人——是皇帝!
皇帝看他來了!
沈判連忙退回腳,暗暗吸了口氣,飛速地轉着腦子,然後飛速闖出去,向側門奔去。他是去小花園找徐荷書。
“荷書,快走!”在徐荷書和兩個丫鬟的驚詫目光裡,他挽起她的手要拉她離開這裡。
“哎,你幹什麼!”徐荷書想甩開他。
“來不及了,邊走邊說。”沈判簡直是拖着她走,“皇帝來了,他是來看我的,但以他的性子少不了要在咱們家亂逛,不能讓他遇到你!”
徐荷書奇怪了:“爲什麼?”她可不是怕見君主的畏縮女子。
“別問爲什麼,聽我的就是了。”
“我又不怕皇帝……”
沈判直截了當地說:“他好色。”
徐荷書有點懵。
“你待在臥房裡最安全,他不會闖去。”
“哦。”徐荷書自然知道正德皇帝如何的荒淫耽樂。不說後宮,光是豹房裡選來的擄來的女子就不計其數。以前在家的時候,父親跟他們姐弟說及皇帝的這一點,就會無奈地打住,然後直搖頭。但她也還記得父親對皇帝有過讚賞之辭。
沈判將她帶進臥房裡,然後吩咐小洛小滿:“陪着你們小姐,都別出去。會有人送飯來。”
徐荷書點點頭,看着他走出房間。忽然,他又轉回身來,看看兩邊掛起的幔帳。“把這個放下來。”
“是。”小洛小滿忙走過去,取開掛鉤,兩幅紅色的巨大幔帳緩緩閉合,將沈判擋在了外面。
聽得他腳步聲遠了,緊接着門被關上了……
沈判趕到會客廳,見皇帝坐在那兒和兩個太監兩個護衛說話呢,便走過去,跪了下去:“臣沈判叩見……”
“哎!這是在你家,別多禮!”年輕皇帝雋朗的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沈判還是說完了請安的話:“……,……實在是誠惶誠恐。”
正德笑道:“行了沈判,起來吧。聽說你病了,朕就想來瞧瞧。”
沈判暗道慚愧,他這點子不舒服算是什麼病,值得勞動皇帝下駕慰問?但他也明白,對於覺得親近的人,皇帝做出什麼紆尊降貴不合禮法的事都不值得奇怪。
“陛下如此關懷,微臣感激不盡。”
“哈哈,朕能不關懷嗎,你病了,朕的股肱也就失了作用。怎麼樣,好點兒沒有?
沈判笑着答道:“只是偶感小恙,用了藥現在好多了。”
正德點頭:“這就好。你前天大婚,朕沒能來,那幫老傢伙總說朕有病在身,龍體要緊,不能出宮。朕是在淮安落了水害了場病,可是,朕這龍體有那麼不濟事嗎?沈判你說說看。”說完,拿眼睛專注地看着他。
沈判自然領會得到他的意思,這個精力旺盛一心貪玩而且還要玩出花樣的皇帝,最怕的就是失去行動的自由。“陛下,您平日裡愛操兵練武,還曾在應州統領大軍擊敗韃靼兵,龍體之強健,舉朝上下鮮有人及。您前些日子雖然經歷了一些波折,但也只似矯龍出水,勢必一飛沖天……”
“哈哈哈……”皇帝大笑。兩個太監也陪着笑了。
“說得好,說得對!所以啊沈判,朕昨天就決定打獵去,不遠,城西。”
倆太監神情立即有了點變化,皇爺這是又要折騰了,又想挨大臣罵了。
沈判自然不敢反對,卻也不敢赤裸裸地支持,只說:“陛下,但如今是冬天了,百獸蟄伏不出,只有小雀兒和野兔,不是打獵的時節。”
“哎……朕聽說那裡有熊出沒,天要是再下雪,那可就更舒服了!”
一個太監插了嘴:“陛下,那該多冷喲,騎馬也難走啊。”
沈判笑。
皇帝亦笑:“沈判,沈愛卿,隨朕同去如何?”
==(熟悉正德年間寧王叛亂這段歷史的童鞋請自動忽略本文所涉及的這點歷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