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荷書一下就心軟了,很是過意不去,訥訥地道:“我自己來。”她摘下來劍,脫掉粉紅的棉襖,下衣和鞋子,只剩下裡面薄薄一層綢衣。
溫泉中的女匪首笑吟吟地看着她。
徐荷書難爲情極了,於是找話說:“我是爲了好玩,自己願意來你們山寨的,但你休要把我看成是不知廉恥,可以任意擺佈的女子……”
女匪首笑了,答非所問地道:“你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
徐荷書一愣:“你是說張三?”待要說沒什麼關係,但想方纔兩人那樣親暱肯定被嘍囉看到報知了她,便反問她:“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
女匪首曖昧地嘆了口氣:“年輕真好……張三自然是喜歡你。像我,青春已逝容顏老去,誰還會愛我呢?”
她的話雖然由衷發出,卻並非事實,且不說她的容貌依然魅力十足,烏雲寨上上下下有幾人不愛她?二當家鄭不窮對她更是又愛又恨。
徐荷書不知她是何意思,只道:“不用自傷自憐,你其實是很美的。”
女匪首笑道:“我再美,能及得上你美?”
原來女匪首這般在意自己的容貌,也在意她的容貌,徐荷書道:“你年輕的時候,自然比我美得多。我到你這個年齡,未必會有你美。”
女匪首聽了這話,開心地笑了。
徐荷書的心忽然溫柔起來:“大姐,你爲什麼會做了山匪……”
女匪首臉色忽然一變:“這不是你該問的。”
徐荷書道:“我從前聽戲文和說書的,古來就有一些女子因爲遭了強盜的俘虜,被迫做了壓寨夫人,還有一些女子因爲不滿官府的黑暗,投靠綠林,專做劫富濟貧的俠義之事……”
“閉嘴!”女匪首嚴厲地斥責。
徐荷書便不說了,知道這個問題肯定是觸及了她的某段傷心往事。
女匪首忽然又笑了起來,瞧着徐荷書:“小妹妹,你身子可真夠浮凸的……”徐荷書縱是穿着衣服,也不禁把雙臂抱在胸前。
“看來,你還真是個姑娘……”女匪首詭異地笑着,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腳踝,一把將她拉下水中。
撲通一聲,徐荷書掉進了溫暖的泉水裡。全身立即溼透,也立即有了一種舒泰的感覺。但她並不安心於這種舒泰,立刻要爬出去。她也根本沒打算下水。
女匪首格格地笑:“小妹妹,你的樣子好狼狽啊……”
徐荷書不理她,動作小心地爬上石岸。背上和臂上的傷都在隱隱作痛。她沒有看到,背後女匪首的肩頭纏繞着那隻青蛇。青蛇吐着芯子,露出尖利的牙,哧溜爬上石頭,探頭猛地向徐荷書側頸上咬去。徐荷書尚不知是怎麼回事,回頭一看是蛇的腦袋在她耳畔,頓時驚叫起來。
她怕蛇,卻也還記得要反擊,一拳狠狠地砸在它眼睛上,然後拖着身上溼漉漉的衣服就要逃。那蛇被打暈了也打惱了,愣了愣神還要再追。
溫泉中的女匪首得意地哈哈大笑,打了聲呼哨制止了青蛇的行動。她不是要這個好看的小妹妹死,而是要她變醜……
徐荷書的那聲驚叫引起了風姿軒中謝未的警覺。他連忙衝出房門,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尋去,迎頭正碰上了渾身溼透、奮力奔逃的徐荷書。
“蛇,蛇咬我……”她哭着撲進他的懷抱。
謝未明白了,一定是女匪首馴養的那隻青蛇。徐荷書受驚且受傷,衣單且溼透,渾身不禁瑟瑟發
抖,他看着她已經腫起的頸子,連忙封住了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將她抱起來,向他房間走去。在他的囑咐下,她褪下了溼衣服,將自己包裹在被子裡。
謝未便去看她頸部的齧痕,不禁皺起了眉頭。雪白的皮膚已經紅腫起來,看樣子是蔓延極快的蛇毒。
“痛,癢……好熱……”徐荷書想要抓撓傷處。謝未按住她的手:“別碰,不然毒性蔓延得更快!我去找那個女人要解藥,你等着我!”
徐荷書抓住了他的手,哽咽道:“我怕!”
“荷書別怕,那蛇不會再來了。我去斬殺了它。”
她意識有些迷糊了:“嗯……快回來……”
那女匪首仍然悠然自得地在溫泉中泡着。謝未在外面大聲喊她出來,她卻只是笑。謝未惱了,衝破兩個嘍囉的阻攔,闖進了溫泉房。
溫泉中的女人故意停留在淺水處,站直了身子,露出了曲線動人的上半身。謝未把目光投向了別處。不遠處,那條體型壯碩的青蛇正在盤曲休息。
“你來幹什麼,來看我洗澡麼?”女匪首挑釁地笑着。
謝未上前,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快點交出這種蛇毒的解藥!”
“喔唷,好痛……什麼蛇毒啊?”女匪首還在裝迷糊,忽然發覺謝未怒得眼睛都紅了,便改了口,“哦,是那個小妹妹,她好調皮,惹我的青蛇生氣了,咬了她一口,但是它沒有毒呀,你看我天天和它在一起……”
謝未不耐地道:“解藥!你到底給不給?別逼我殺女人!”
女匪首挺起了胸膛挨着他:“張三先生,你竟然也會這麼兇?你都自身難保,將要靠我的解藥活命,卻在這裡爲別人威脅起我來了。”
“你不肯給是不是?好,我自己去找!”謝未冷冷地說着,邁步向那青蛇走去。青蛇因爲每天都接觸很多人,所以對人的防備心並不強。它盤曲着長長的身子,向來人伸着腦袋。女匪首卻意識到謝未的目的,忙打聲呼哨提醒那蛇,又斥道:“你敢殺它!”
“爲什麼不敢!”謝未說着,猛然拔刀,刀起刀落只在眨眼間,正在騰身準備先發制人的青蛇被砍作數段……
“青!……”女匪首痛心地大呼,“你這個臭男人,殺了我的青蛇!”對於別人來說,它只是一條可怕和噁心的毒蛇,但對於她來說,它卻是她心愛而有用的寵物,除了她沒有人懂得它。
“等等!”謝未將要走出溫泉房,被女匪首叫住了,“你以爲我的解藥隨隨便便就可以找到?就算找得到,你可懂得怎麼用?”
“說吧,用什麼條件可以交換?”
女匪首冷笑:“留下來爲我效命,助我烏雲寨掃平炎山上的明日寨。”
炎山在涼山之北,山上的明日寨規模雖不及烏雲寨大,但卻有個厲害角色,每每和烏雲寨爭地盤搶生意,近兩年來有過多次衝突。
謝未道:“我答應!”情況從解決一窩山賊變成了解決兩窩山賊,雖然麻煩了點,但不違初衷,有益無損。
“我要怎麼相信你?”
“我若騙你,你可以斷絕我的解藥,讓我肝膽俱裂而死。”
“好,我相信你。”女匪首從溫泉中走了出來,披上了一件紗衣,然後又罩上一件紅色的皮袍。“請跟我來……”
走在這女匪首身後,謝未已經確定,這女人是真的不會武功。如果此時給她一刀,那麼烏雲寨必是羣龍無首亂作一團,他便可趁機降服衆
嘍囉……但是不能,他需要解藥,也不能做這種背後殺人、背信食言的勾當。
終於拿到了解藥,一瓶深紅色的藥水。一半喝下去,一半塗抹在腫處。
徐荷書頸部的腫脹已經蔓延到了臉上和肩膀。謝未回來的時候,毒性已經使她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睜着眼睛。看到他回來,她連忙用手遮住了已經腫起的半邊臉。
謝未扶她起來,讓她喝下了藥,然後仍將她放躺着。
“手移開,我給你擦藥。”
“不……我自己來,你到那邊坐着,不要看我。”
謝未溫聲道:“你怕我看見你不好看的樣子?”
“真的……很難看。”
“傻姑娘,快別磨蹭了。”他用力拉開她的手,而她也用力和他掙着,“你又不聽話了,身上的傷不痛嗎?”
徐荷書期期艾艾地道:“那你不許笑我。”
“不笑你。”
謝未用棉團很快將毒性蔓延到的地方都擦上了藥水,徐荷書便一手仍捂着那半張臉,一手拉好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又是一時的彼此凝視。他們或許都想到了在北鎮撫司大牢的那一晚,她帶了很多藥和紗布,爲他清理受刑造成的累累傷口。
“你是怎麼得來的解藥?”
“交換來的。看來我真的要在這裡逗留一段時間了。”
“我陪着你。”
“你真的……不回家去?”
“回家做什麼,我不高興回家。”其實,她當然知道回家是要嫁人,嫁給沈判。
謝未低下了頭。
徐荷書從被子底下伸出滾燙的手來,握住了他的手:“別說以後,也別想以後。我們能在這裡待多久就待多久……”
門外有人的動靜。謝未無心關注,他只覺得好安靜。徐荷書的眼睛像一泓沉靜而靈動的水,流閃着內心的情意,讓他的心泅泳着最終沉陷了進去。他俯身下來,順着她的手臂,一直撫摸上去。她不禁顫抖着,忍着有點急促的呼吸。然而,他的手最終停在了她的脖子上。一邊雪白一邊紅腫,他輕輕捻着那裡的齧痕。“別碰,還很疼……”
“對不起……”他有點恍惚。忽然懷中掉下來一個東西。他想要去撿回來,卻被徐荷書搶到了。“是什麼好東西,讓我看看!”
小心地伸出兩手,將這個布包打開來。看到裡面的兩樣東西,她不覺吃了一驚:是那天她交給那位神算子說拿去祈福的一綹頭髮和一張字條!“怎麼會在……你這裡?”
“那個神算子,就是我的朋友。可使人暫時死去的奇藥,也是他給的。”
徐荷書回想了一下,隨即便明白了。那算命先生的神乎其神,原來是因爲認識她,知道她和謝未的關係,知道她的心情……想到當時的感受,她不禁有點自憐,卻忽然激動地叫了起來——“啊,你看過我寫的什麼了!”
謝未微笑:“正是因爲看過了,所以才從京城追蹤你到大名府。”徐荷書寫的是:謝君爲一,誰人爲終?無惘無迫,皆由我心。這句話,竟有以謝未爲唯一,從一而終的意思。“傻孩子……”
“……你一直帶在身上?”
“不過現在看來,我應該還給你。”
“爲什麼這樣說?難道在昨晚之前……你都打算將我的頭髮和我寫的話一直放在身上,然後永遠不再見我?”她拎着被子坐起來,咬着嘴脣等待他的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