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小小月光寺裡的兩個年輕和尚和一個小和尚見廟裡來了個美麗的女子,興奮程度不亞於之前收到一錠銀子。年輕和尚是難免思凡,又經月不管老的少的見不着一個女人。小和尚是因爲來的這位女施主“很好看”。
三個人遠遠地站在那裡,看着他們平時很少去的那間房,房前,徐荷書呆呆地坐在火爐旁,好像在想什麼事情。尹海真扭頭看到他們,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
兩個年輕和尚立馬掉頭就走。小和尚還沒知覺,看着尹海真向他走來。
“啪!”小和尚光光的頭上捱了一巴掌。
雖說一向沒少挨兩位師兄的打,但尹海真的面相實在很嚴厲很兇惡,小和尚嚇呆了。
“小兔崽子,看什麼!”
小和尚這才反應過來,囁嚅道:“你爲什麼打我……我又不是看你。”
“小小年紀,還是出家人……”尹海真雖然這麼說着,也覺得說理其實無用。
徐荷書喊道:“海真,別嚇着他。帶他過來吧,在雪地裡站着做什麼。”
尹海真便拎着小和尚的胳膊帶他走過來。
瘦不拉幾的孩子,穿着厚厚的破棉襖,袖子還嫌短了似的,兩手腕光禿禿地露在外面,十根手指黢黑,而且裂開了口子。
“坐在這凳上吧,烤烤火。”徐荷書看他實在可憐。
小和尚卻不怕生,直接就坐在了凳子上,然後才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徐荷書笑道:“你念的這句佛是什麼意思,知道嗎?”
小和尚吸了吸鼻涕,一雙有點受驚的眼睛分明就是毛孩子樣兒,哪裡還有出家人的淡泊:“知道。就是‘好’的意思。”
“對着雪能念這句嗎?”
“能。”小和尚便扭轉身子,向屋檐外的飛雪低頭合掌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也是‘好’的意思?”
“是的。”小和尚很認真,“下了雪,開春兒莊稼就長得好,老百姓有糧食吃,就好。下雪是佛祖慈悲。”
徐荷書與謝未都笑了起來。“小師父說的真好。”
“是師兄教得好。”
徐荷書好奇了:“不是你師父教你嗎?”
小和尚搖搖頭,想了一想,忽然笑了起來。
“怎麼了?”
小和尚壓低聲音:“師兄說,師父老糊塗了,教不好我,他教我。不過,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這兩年師兄離開這兒了,纔回來看過我一次。”
謝未問道:“你爲什麼不走呢?”
小和尚搖搖頭:“我沒功夫,到外面會被人欺負。師兄這麼說的。”
“聽起來,你這位師兄是個人物,他叫什麼名字?”
“阿彌陀佛,小僧法號釋然,師兄法號暢然。”
暢然……和尚?!謝未不禁大笑,原來小有名氣的採花賊暢然和尚出身是這破破爛爛的月光寺。徐荷書卻沒聽說過暢然這個人,只好奇地看着他。謝未簡言概述,講了那天暢然栽在方愛手裡的事情。徐荷書啞然。轉念一想,這樣一個人還教育這小和尚呢,豈非引人入歧途?
尹海真卻開了口:“釋然小師父,你師兄是怎麼跟你講女人的?”
釋然撓撓光頭,挺有點不好意思:“師兄說,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我問他爲什麼是‘東西’,女人不是也是人嗎,他也給我說不清楚
,說等我長大了就會明白。”
謝未嘆了口氣。
徐荷書笑道:“小師父,你幾歲啦?”
被他們叫做“小師父”,釋然倒做起僧人的樣子來:“小僧十二歲了。”
因爲吃穿不好,他怎麼看也不像十二歲的樣子。徐荷書點點頭,問他:“倘若你看到一個女人被人欺負,你怎麼辦?”
釋然答道:“勸那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徐荷書笑出聲來:“倘若那個人不聽你的勸,執意行兇呢?”
釋然轉了轉眼珠,回答:“我報官府去。”
“很好!”謝未大聲讚道,“報給官府是對的,但是,看到有人做壞事的話,要儘自己的力量卻阻止他,保護無辜的人不受傷害。”
釋然道:“小僧懂得。佛祖說過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好孩子。”徐荷書很欣慰,這個小和尚本心無疑是善良的,也分得清是非對錯,不用擔心他會走上歧途。
一個年輕和尚忽然出現在側前方的雪地裡,跑得氣喘,直衝這兒擺手,叫道:“釋然,你幹嘛呢,快過來,來香客了!”
釋然回頭望望師兄,應道:“就來了!”
徐荷書問:“他叫你去做活嗎?”
小和尚點點頭:“來香客了,安然和怡然師兄要去招待,我得去弄飯。”
“你小小年紀,他們就讓你做飯?”怪不得這雙手這樣粗糙。
“沒事兒。”釋然來不及多說,笑了一下便跑走了。
徐荷書想跟過去看看,卻聽尹海真說:“夫人,藥好了!”她忙把藥罐子端下來,走進房間的小小正堂,破桌子上已經準備了兩隻乾淨的碗,她就將藥倒在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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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未看着她弓着身子,兩隻手緊張又僵硬地捏着藥罐的兩耳傾斜着。她並不擅長做照顧人的事情,但這番舉動還算不錯,藥汁一滴也沒灑。倒好後,她轉身看看尹海真:“是……現在讓他喝了?”
“是的,夫人。”
“好。”徐荷書便捧着碗走進臥室。沈判還在昏睡。
她試着叫他:“沈判,醒醒,醒醒……”
沈判果真就緩緩睜開了眼。
“吃藥。”
沈判只覺得渾身這裡熱那裡涼,而且痛得厲害,連話都沒心思說。
“我扶你起來一點?海真——”
尹海真走過來,小心地將沈判的頭擡高一些。徐荷書一看,這樣,沈判還是沒辦法自己吃藥啊……好,好,我喂他吃……
沈判看見徐荷書細白的手端着粗糙的大碗,便伸出自己的手去握她另一隻手:“小荷……”
尹海真退出了房間。
“小荷,你怎麼……來得這麼快?”沈判心裡想,難道她不是謝未叫來的,而是自己找來的?
徐荷書不給他他想要的答案,只說:“你沒力氣就別說話了。張嘴,喝藥。”
勺子碰到他的嘴,藥剛流下去,沈判就誇張地“嗷”一聲無力的嚎叫。“燙!”
徐荷書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等一下好了。”
“把我的嘴都燙破了,你得賠,親我一下……”
“好,看來還得涼涼你。”徐荷書撇着嘴把藥碗往旁邊一放,起身就要出去。
“哦,寶貝兒別走……”
徐荷書又氣又笑,幾乎是狠狠地跺着腳走路。
她看到謝未從屋檐下離開了,平
靜的背影無聲地在大雪中走遠,轉了彎。那其中的感覺,她懂得的。
屋裡的沈判仍然恬不知恥、故作親密地叫着:“心肝兒,快來呀……喂夫君吃藥……”
徐荷書恨不能回去揣給他兩拳,卻忽然看到尹海真坐在那裡好像在笑。
“你笑什麼?”
“啊?”尹海真恍然回頭,“沒,沒笑什麼。”
“哼。”徐荷書看着連綿不斷下得令人憂愁的雪,忽然說道:“你們人在這裡,消息放出去了嗎?會有人來接你們的吧?”
“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大人決定暫時靜居在這裡。而且雪這麼大,這裡地形陷阱又多……”尹海真這麼說着,其實他心裡明白,追擊韃子遭了埋伏致使慘敗,沈判不願這麼廢物似的被擡回去。他嘆了口氣,其實這又何妨呢?他們畢竟是大勝在先,這點挫敗,算得了什麼!沈判這樣做,恐怕也不止是因爲好面子,也因爲他既已如此困頓,就打算在這裡接受徐荷書的照顧和關心,讓她分一點心給他……
月光寺廟小,廚房更小。小和尚釋然就在這間小廚房裡做飯。這兩天大雪封山埋路,沒想到居然還會有香客前來燒香許願,可見得心有多誠。
兩名香客是一主一僕,穿着相當華貴,每個人身上的一件裘子拿去當了,恐怕都夠月光寺大半年吃用的。安然與怡然暗自慶幸這兩天佛爺開眼,領了兩撥慷慨有範兒的施主過來。這黃姓的老爺出手比穿的還闊綽,許過願就交給安然十兩銀子,說道:“快該吃中飯了,勞煩師父們給我們主僕添兩碗齋飯。”
安然吩咐怡然,怡然便奔去後院找釋然,讓他做飯。
他簡直是打算傾小廟所有,孝敬兩名樂善好施的香客。
釋然就這麼在小廚房裡煎熬,一個鍋裡煮着今日剛買來的米,他且去弄菜,切了兩棵白蘿蔔,剝了一棵大白菜,往鍋裡多多的倒油,開始熗炒。正忙得熱火朝天,忽然黃老爺走了過來。後面跟着僕人和安然怡然。
他們都以爲黃老爺怕廟裡的飯菜不乾淨,要親自來察看。釋然也回頭笑嘻嘻地說:“施主少坐,不一會您二位的飯就好了。”
“咦,怎麼?師父們還特特的單給黃某人做飯?”黃老爺富貴的臉上一片親切可親,“這可使不得。大家的飯一塊兒做一塊兒吃得了,省得給寶剎添麻煩。”
安然笑道:“阿彌陀佛,那哪兒成?再說了,敝寺鍋小,一下子也做不了十個人的飯,還是先做黃老爺的吧。”
黃老爺笑道:“十個人?難不成寶剎統共有八個人之多?怎麼沒見……”
“哦,如今後院住着幾位害病的施主,風雪阻住了,不能趕路。”
“哦,是這樣。”黃老爺沉吟了一下,笑道,“既如此,那黃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位大師父,請,咱們到禪房坐坐去?”
“甚好。”安然退退身子,將黃老爺讓出去了。
怡然猶對釋然說道:“下點兒功夫,人家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雖說是齋飯,也別叫他笑話咱們做得次。”
釋然抹了抹臉上被熱氣呵出來的水,笑了:“知道,二師兄放心!”
“嗯,這兩天你多受累,那邊四個的飯,你也得好生做着。”
“知道!”
“回頭給你添件新袍子。”
“知道!”
“小心點兒,鼻涕別掉鍋裡了。”
“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