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雨中,禰青氣急而又鎮定地找了很久,都不見閒閒的影子。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她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能跑到哪裡去,敢跑到哪裡去?她不可能走得太遠,一定是躲在了城中某個地方。可大名府這麼大,他如何去找?
看來,她是真的想走,想離開他。他不願想到是自己錯了,而只想到她還沒有被他征服。我如此盡心盡力,全心全意,難道她一點都感覺不到,就沒有一點動心?
禰青不相信。也不放棄。如果今晚找不到,他就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來尋找她,無論她走到了哪裡或是藏在了何處,他都要把她找回來。
街巷寂靜,很少有人亦很少有燈光,禰青頂着一隻蓑笠走在一條小街上,十字路口飄飄搖搖地有燈光亮着,是兩個小吃攤子仍開着張,賣的滷麪和餛飩。禰青便問攤主是否見到一個姑娘剛纔經過這裡。他本來不抱希望,因爲已經問了幾個人都說沒有看到。不想,一個攤主立即說:“有!也沒打傘,就在這雨地裡跑。”
禰青急道:“她往哪裡去了?”
攤主警覺地打量了一眼他:“你是什麼人?”
“我是她的家人。”
“唔,她往南邊去了……”
“好,多謝!”禰青說話時已經灑開了大步。
然而,他在向南的這道街上奔出了兩裡也沒看到一個人影,正有點泄氣,忽然瞥見街邊一戶人家的大門下縮着一個人。他走近了這人。是個女子!
“閒閒!”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女子驚恐地回過頭來望着他,臉上溼漉漉的,不知是頭髮流下的雨水,還是眼睛流下的淚水。禰青這纔看清不是閒閒。他不由得鬆開了手,退後一步。這女子,想必就是餛飩攤的老闆說的那位了。看來,閒閒沒有走這條街。他轉身又走進雨裡,打算按原路返回。忽然,好像聽見了那女子的哭泣聲。
按照禰青一向的性子,與他無關的人無論男女老少他都不會多看一樣,他是個殺手,使的是劍,他的這把劍做過爲名爲利的事,也做過打抱不平的事——全看他當時的心情。
現在,因爲閒閒的逃離他很着急,很沒有耐心,而且這個女子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他心中忽然溫柔了一下。風雨之夜,一個女孩子獨身在外,似乎無處可去的樣子,是爲什麼呢?於是,他又折了回來:“姑娘,你不回家嗎?”
那女子見他和她說話,竟然破涕爲笑。她站起來,倚在牆上,眨巴着一雙細長的鳳眼,笑道:“相公你不是也沒有回家嗎?”
禰青看她這一副媚態,便明白了幾分——風塵女子。他曾經流連過花街柳巷,自然識別得出她其實剛入行不久,那一種嫵媚勾人的做派還很生疏。他不討厭她,也不看輕她,只是把自己頭上的蓑笠摘下來遞給她,然後說道:“告辭。”
那女子很靈巧地拉住了他手臂,整個人貼近了他,惺惺作態得稚氣:“相公,帶我回家去好不好?”
禰青笑道:“我家裡有女人。”
“去別處也可以……”女子語氣很僵硬地說着,“價錢,好商量的……”
禰青無奈地嘆道:“爲什麼非要做這行?你不適合。”
女子媚笑道:“問那麼多幹嗎,難道您嫌我醜麼?”
“你是個美人。”禰青仔細瞧着這張肌膚如玉的臉龐,不知不覺就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女子一動不動,只說:“我要五兩,不多吧?
”
“不多。就是五十兩、五百兩也不爲過……”他按撫着她豐盈的胸脯,“你叫什麼名字?”
“左……左如。”女子有些驚惶,“在這裡……不行……”
“左左如?嗯,很有特點的名字。”
“不是,我姓左,名叫如畫!”女子衝口說出了真話。
“左如畫?好名字,人如其名。”
左如畫在心慌意亂中忽然感到前胸的衣服裡被塞進了一個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錠十兩的紋銀。
“這麼晚了,你快回去吧!”禰青撂下這句話就要走。
“你……謝謝……”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只不過現在有要事在身。”
望着夜雨中男子離去的背影,左如畫流出了淚水。爲了今晚的遭遇,爲了自己出賣未遂的清白和尊嚴。
沒錯,她需要錢,家裡有個病危的人需要錢延醫救治。曾經,她是杭州城名流左藍大才子的千金,因爲父親拒絕了寧王了拉攏而遭到殘酷的報復。家破人亡,只有她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僕人逃了出來,流落在大名府。這個僕人於她有救命之恩,眼下病重,她卻無論如何也弄不到那麼多錢給他看病……她曾在青樓彈琴賣藝,卻因爲太過出類拔萃而遭到其他女子的一致排擠被趕了出來。今晚,是她作出決定後第一次出來作這種勾當。很快,她就有了客人,卻終究因爲受不了這種恥辱而臨陣逃脫,躲在路邊的屋檐下哭泣。父母兄弟都已死了,仇人寧王朱宸濠也已經兵敗勢絕,她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禰青的突然出現,令她恢復了理智。她仍要在今晚把自己賣出去,不可以再拖了,再拖忠叔的命就沒了!反正這條命都是他保下的。至少,面前這個人樣子看上去不討厭……
她是美貌女子,知道美貌的好處和壞處。當富貴時,美貌就猶如鑲了金的白玉,當落魄時,美貌就會是一塊金子——也是一棵野草,能帶來財富,也可以下賤得一文不值。
但無論如何,今晚的遭遇和她的美貌無關。她認爲自己是遇到了好人,雖然這個人說自己不是什麼好人……左如畫兩手緊緊握着這錠足夠支付忠叔診費的銀子,跑回了家。
直尋到天快亮了,禰青才狼狽不堪地回了住宅。脫下溼得粘在了身上的衣服,他有氣無力地倒在牀上,不知不覺就合上了眼睛。
“呀……”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聽到了閒閒的尖叫,一骨碌坐了起來,再聽,悉悉索索,動靜近在咫尺——就在牀下面!
只見一隻大老鼠竄了出來,順着牆根一溜煙鑽出了門。禰青跪在地上向牀下一看,幾乎要昏倒過去:閒閒就在牀底下!
他強忍着心中騰一下燃起的火苗,說道:“出來!”
當時他打開門,看到臥室裡空蕩蕩的,窗戶也開着,氣急之下就以爲她是悄悄從窗戶跳出去的。沒想到,那是她佈置的假象!
閒閒仍蜷縮在幽暗的角落裡,一言不發,也不打算出來。這一夜她都躲在牀下,甚至還睡了一覺。要不是一隻亂竄的老鼠驚擾了她,她還能再躲上好一會兒。
“看你不出來!”禰青猛地站起身,抓着牀的一邊提起來向旁邊一扔,牀下的閒閒立刻就沒了遮攔。“啊……”
禰青一把將她抓起來,直視着她的眼睛:“好,很好!你真聰明!”
閒閒反而有點想笑:“活該讓你吃點苦頭。”
“好……”禰青學着她的笑,“現在該你吃苦頭了吧!”說着緊緊扣住了她的腰,不依不饒地親吻着她。
她只本能地推拒了一下。
“你這個壞東西,害我頂風冒雨滿城找你……哄得我好苦……”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禰青認真地捧着她的臉:“只怕你離開了我,會受別人的欺負。”
閒閒想了一下,喃喃道:“你出去之後,我本來想從牀底下出來的,但是忽然來了兩個人,直接走進臥房,我就沒敢出來……”
“是昨天那三個人中的兩個?”
“嗯。”
禰青哼了一聲:“一定是曹砍這廝別有居心!”
他裸|着健碩的上身,閒閒低着頭,卻忽然看到他腹上的兩處傷痕。一處是前不久他自殘留下的,另一處是當初那晚她在反抗中給他這個暴徒刺了一刀留下的。她下意識地去觸摸那道有些駭人的疤。“還疼嗎?”
禰青猛地加重了呼吸,又將她埋在自己的臂膀裡。“疼,疼得死去活來!”
“你又胡說,早已經好了……”
衣裳滑落。“閒閒,可以嗎,可以嗎……”
“你好涼……淋雨凍着了麼……”
他將她輕輕地放在牀上。一忽兒涼風一忽兒細雨,在清晨啁啾不停的鳥鳴聲和中,在她喜悅而畏懼、負罪的矛盾心情中,殺手禰青實現了他和他心愛的女人的結合……
醒來的時候,閒閒已經不在牀上,他愣愣地望着屋頂,想起了剛纔的事情,來不及回味甚至也來不及穿好衣服,他就又衝出了臥房。他怕她走了。
閒閒沒有走。她正在廚房裡煮米飯,一隻鍋裡飄出肉的香氣。看到禰青衣衫不整的樣子,她紅了臉又轉回頭來,十分羞澀地說道:“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禰青高興極了,看這樣子,她是完全沒有了要走的想法。他不禁走過去抱住了她:“你真好!”
閒閒笑着推開了他,回到竈前,添柴燒火。
“小禰!”外面傳來曹砍的叫聲,“出來!”
禰青心情大好,此時對曹砍也沒什麼惡感,便出去見他們三位。他當然還記得,今天他們要爲後天開始的刺殺行動做準備。
他也知道,現在曹砍雖然言語仍然可惡,但行爲上還是對他有所顧忌。
四人又商議一番,規劃好每人負責的地區,然後各自去偵察,回來再彙總討論。這種尊重每個人意見的決策方式自然是童刺主動採取的。他一向認爲自己很公正、中庸,很多人也都這麼認爲。盟主何大夢十分器重他,升他做副盟主之一是遲早的事。
所以童刺很得意,而且得意得很低調。他也急於再立新功,比如這次刺殺江太監,如果他能手刃這個惹惱了盟主的人,提着他的人頭回盟中,那麼一定會爲自己的前途再加一份重重的籌碼。
——我一定要搶在他們先前殺了江太監!
他這個心思並不難看出來。曹砍再不知好歹,也自知在童大哥面前不可出風頭,打算一切聽從大哥安排;趙殺是後起之秀,知道要真正崛起還得靠童大哥扶持,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協助大哥立功。只有禰青無所謂——看時機,他殺不了,我殺;我殺不了,他殺。無所謂功不功勞,只要這個任務能完成就好。爲了不久後唾手可得的自由與快樂,他熱切地期待着後天的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