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引起了這人的注意。
很近了。終於彼此看清、確定。
“孫茯苓?”
“小謝?”
“是我。”
“我是。”
孫茯苓着實的意外,不成想在異地遇到三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故人。謝未卻曉得孫茯苓會在京城裡,他送回了方愛,現在正是來找他的。
三年前,神醫孫茯苓到過本縣一次,有過幾天的停留。謝未見着了他。當時,他就在謝未的家門外徘徊。謝未不會知道他的來意。
他也似乎沒有什麼來意,只在這個有點舊了的宅院中轉了一圈,就告辭了。謝未還請求他爲母親治病。孫茯苓當時由於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沒有聽進去他的話,而丁氏以爲這個年輕人傲慢無禮、奇貨可居,兒子豈能求他,拿了大棒子就打孫茯苓,連“沒出息”的兒子也一起打。
孫茯苓莫名其妙地捱了揍卻不生氣,笑着離開了謝家,離開了本縣。
沒想到,此時孫茯苓第一句話就是:“令堂還安康否?”
謝未道:“今年五月的時候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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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我記得三年前見到她老人家的時候,硬朗得很。”
“先母一向有腰病,那晚不小心摔了一跤……”
孫茯苓搖搖頭:“以令堂的體格,摔一跤怎麼可能就致命?難道這三年來她老人家身體變得很差了?”
謝未低聲嘆了口氣:“那倒沒有,只是腰病每年都會發作幾次。”
孫茯苓想了一想,覺得再問下去只是傷人,便道:“你怎會在這裡?”
“這個,不急着說。我要說的是,尊夫人以及令郎現在已經回到那家客棧,你不必找了。”
……
所有一切將雲開月明。
孫茯苓跟方愛提起徐荷書受了傷,以及今日約會午後。方愛尚不怎樣,謝未已大爲驚心。看來,她這兩天的情形並不好。
我要見一見她。這念頭一旦出現,就堅定無比。
於是,謝未的身份終於給孫茯苓和方愛知道。
方愛只默默感嘆,孫茯苓卻臉色變了有十八變:“倘若你是徐珏的兒子,那麼我又是誰?”
方愛嘆道:“你終於要說出你的秘密了麼。”
“二十歲那年師父才告訴我,我是徐珏與謝花兒的兒子。沒錯,我出生後不久就得了重病夭折。師父當時正雲遊四方,看到了我母親埋葬我的全部過程,他認爲我還有救,卻沒有當場明說。等到我母親走了,他將我挖出來,救活了我。然後,把我帶走,養我教我二十年,只爲自己的一身醫術有個傳人。我也曾問他,爲何不告訴我母親,爲何要讓我們母子分離,他說,他承認自己有私心,然而已經無法補過,我母親在當年便去世了!”看着謝未亦不斷變幻的神色,孫茯苓又道:“三年前我爲何去你家,你總該明白了吧?我並不打算認親,只想看看我母親的家,她生前住過的地方。”
謝未如遭五雷轟頂,許久長出了一口氣:“所以,我還是謝千白與丁氏的兒子,你是我姑姑的兒子,我的表哥。”
方愛道:“所以,荷書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
謝未覺得身體裡的血在亂竄,加上那一點酒意的作用,幾乎要沸騰。他受了徐珏的騙,他與荷書都受了徐珏的騙!用現在看起來非常可笑的那種手段,欺騙了他們兩個。怎麼辦,怎麼辦……腦子裡頓時
起了狂亂的風暴。
孫茯苓道:“沈判這個人,我且不臧否,但荷書嫁給他真的並非心甘情願,以我昨夜之所見,加上我對她的瞭解,她看似很輕鬆,其實是故作輕鬆得厲害。”
方愛看向謝未:“你與荷書既然……”
“別說了!”謝未站了起來,身體微微顫抖着,“我要她,我要從沈判手裡搶回她。就是今天,立刻。”
孫茯苓拉住了他:“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且好好籌劃一番。你別小看了沈判,他府裡有不少的錦衣衛高手。況且,現在荷書身上有傷。”
方愛:“對,不如等到下午,大家如約見了面再說。”
“沈判倒不至於限制她的行動自由。”孫茯苓想了一想,頗有些慚愧,奪人之妻這種事,平心而論確實不值得稱頌,“沈判對待荷書,我看倒真是全心全意。”
方愛道:“難道你打算徵求荷書的意見,問她是否願意繼續做沈判的妻子?”
孫茯苓倒有些驚訝,卻不置可否。
謝未笑了:“應該問她一下。”他簡直都不需要信心這個東西,他只是知道,她若知道了他們其實沒有血緣關係,一定會奮不顧身投到他的懷抱裡。
孫茯苓嘆道:“荷書與沈判成婚,自然不止是成婚那麼簡單,兩家此時若關係分裂,恐怕對徐珏不利。”
“徐珏既然要出賣女兒的幸福爲自己的末路輝煌加碼,就休怪別人掙回他女兒的幸福。”謝未臉上洋溢着一種奇特的光彩,看着孫茯苓,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仍是激動,便猛地擁抱住他:“表哥,孫茯苓,謝謝你,謝謝你,你是神!”
孫茯苓撤了兩步撤不開,無奈地望向方愛,方愛竟衝他眨了一下眼睛,嫵媚極了。
“唉,我,我是什麼神,爹也沒興趣認,祖籍也不願意回,只念着這個巧遇過後才知道身份的妹妹……”
“我走了,下午咱們再見!”謝未鬆開了他,說着話轉身就跑了。
孫茯苓臉上一呆。
方愛看了他一眼,溫溫地說:“有什麼好奇怪的,前年,你不也曾這樣過嗎?”
是啊!孫茯苓猛然想起前年的春天他邂逅方愛的情景。當方愛終於對他含着笑低了頭時,他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儘管外表上竭力鎮定着,那表情以及心情都像是一隻猴子在歡躍。
此時謝未的心就像是一隻猴子在歡躍。腳下好輕快,輕功都沒令他這麼輕快過。他這是要回徐府。
心中已沒有了一絲對任何人的怨恨或不滿,對徐珏也是。人不可能總沒挫折不是?挫折多一點又有何妨,總歸現在天可憐見。
京城這麼大,於他是異鄉,卻忽然又遇見了一個認識的人。吏部尚書的女兒楊寶玠。
小姑娘也有點驚訝呢,雖然有點畏懼他總是能制住她的鞭子,但今時不同往日,便捱過去:“嘿!”
謝未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還流連着微笑。
“你是荷書姐姐的哥哥?”
謝未好像沒聽到“哥哥”二字,只聽到她稱荷書爲姐姐,那麼,她就是荷書的一個小妹妹嘛,於是笑道:“小妹妹你去哪兒?”
楊寶玠第一次見這個人如此和藹可親,也高興得笑了:“去……找鬆詩哥哥呀。”
不由得心生一股愛憐,這小姑娘竟如此不避嫌疑,不拘小節,常常地往徐家跑去見心上人。他挽住了她的手臂:“走,咱們結個伴兒。”
楊寶玠還是有點怕,有點遲疑,怯怯地望着他:“你別打我。”
謝未哈哈一笑:“我何嘗打過你了,都是你打我。”
“我們小姐打你,還不是因爲你欺負她!”楊寶玠身後的丫鬟開了腔,丫鬟後面不遠,還跟着四個看起來很是強壯的男僕。真是又嬌又驕的千金小姐呵。謝未擡了擡下巴,大方承認:“說的對,說的對,所以,在這裡我請求小妹妹原諒。”
楊寶玠捂嘴笑:“走吧,大哥哥!”
於是,兩人就真的像大哥和小妹那樣,大搖大擺、歡歡喜喜向徐家走去。
楊寶玠從來都不是乖巧的女孩子,這會兒覺得這個很兇的人變成了很好的人,心裡就得意起來,抓着他的膀子走,幾乎是吊着他打鞦韆。謝未雖說有點累,卻也不惱不煩。他不怕吸引路人的眼球,只要她頂得住他們異樣的眼光。
好容易到了徐府。
楊寶玠的心情忽然有點意外的變化。因爲謝未突然的一個似乎不經意的回頭微笑。那眼神又明亮又溫和,投在她身上,立刻使她臉龐發熱。
進了內院,她可不管了,撒開腿就向徐鬆詩的住處跑去。
徐珏現在當然沒有在家。謝未便去拜望徐夫人。這些天來,還就數徐夫人對他最好。他還不打算對徐家的任何人說出自己所知道的真相。
徐鬆詩正在他的稀鬆平常齋裡寫文章。自姐姐出嫁後,他就將自己的生活小小地清理了一下。他要更加發奮,雖說他自信以自己的天才和目前的學識,明年春闈完全不成問題。書房改了名字,叫“稀鬆平常”,意爲科考的一切問題都稀鬆平常,不足畏懼。
楊寶玠悄悄地進來,他沒有察覺。站在他身邊,他沒有察覺,正心潮澎湃地揮毫疾書呢。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但楊寶玠總覺得他是故意的,假裝沒注意到她。
她就這麼低着頭看着她的鬆詩哥哥。唉,怎麼就這麼好看呢?好看到她心裡癢癢。於是,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徐鬆詩有一瞬間的愣神,緊接着“啊”的一聲,手中的筆一僵,在紙上戳了一團墨。看了此時模樣正嬌俏可愛的楊寶玠一眼,他霎時臉就紅了,悻悻地用衣袖擦着臉。
“擦什麼!”她扯他的胳膊。
徐鬆詩囁嚅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
“什麼親不親的,我就要親。”楊寶玠說着,惡作劇似的伏在他身上,要再親他,終究還是小姑娘,厚不起這個臉皮。
“這本書很好,你到一邊看去吧,看完了講給我聽聽。”徐鬆詩想擺脫這種局面。
“今天我不看書!”
兩人糾糾纏纏的,徐鬆詩卻忽然看到窗外有個人影走過。徐鬆詩趕緊叫道:“大哥!”
人影停住了。徐鬆詩跑出了書齋。“大哥,你昨晚怎麼沒有回來,母親到現在還着急着呢。”
謝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說她老人家現在在我屋裡,我這就去。”
“嗯。”徐鬆詩點點頭。
謝未進了未雨軒。
徐夫人正坐在桌子邊縫補着什麼東西,神態嫺雅安詳。桌子上放着針線筐,還有幾件簇新的冬衣。見謝未來了,她放下活計站起身笑了:“可回來了!吃飯了沒?”
謝未有點愧疚:“吃過飯了。我因爲遇上了點事,夜裡沒能回來,讓您擔心了,真是……對不住。”
徐夫人仔細看了看他,笑道:“你今天氣色不錯呢。來,試試這幾件衣裳合身不,叫人趕做的,有的邊兒沒縫好,我加了幾針。”
謝未真是不懂她何以對他這樣好,就像母親對待兒子那樣。難道她其實也並不知道他不是徐珏的兒子?也許,徐珏確實是弄錯了,不是着存心騙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