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逃跑不是根本的辦法。到了合適的地點,他們分別用了合適的方式處理了這些本無大過的衙役。
謝未生平沒有被人追着逃過,從來都是他這個捕快追趕犯人,並苦口婆心地在後面宣稱:“就範有益,抗拒徒勞!”就算是小時候跟夥伴玩官兵抓強盜的遊戲,無論是扮演哪一方,都只有他追着別人打啊殺啊的份兒。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他身穿犯人的衣服,以犯人的身份被官兵追趕,招搖過市,其時心裡想的是:爲何感覺這像遊戲一般不真實?
樑大刀卻在痛快地哈哈大笑,因爲對外面陽光和景象的相思終於得酬。李有理還未進入監牢的時候,就已經得知他買通的樑大刀跟謝未乾了小小的一仗,無果而終,而且就此放棄了兼職殺手的身份。他並不是失望,只是惱怒。監牢的地面被他踩得篤篤響,李有理決定殺掉這兩個人。他是有備而來的,親自背了箭囊,殺人的同時,練習練習射藝。
牢房內的樑大刀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拿自己手上的鎖鏈套住了李有理的脖子。謝未便卸下自己手上早已鬆懈的鎖鏈,給李有理用上。隨行的嘍囉反應過來,呼天搶地,叫人、反擊。謝未抽出刀來,橫在某個並不十分堅強的脖頸上。某個忘了“老子有理”的人性命要緊,只好命人打開了牢門。
邁出這座監牢後,謝未遵守諾言沒有殺李有理。事實上,作爲一名捕快,他也不能這樣殺了他。
樑大刀也早已認出他昔日的兄弟成輕。
成輕迫不及待要告訴他目前盟中的狀況,然而樑大刀忽然虛弱地倒下去。他腿上受了傷,是越獄時被幾名獄卒亂刀砍中的,接着一路奔逃,爲了防止血流在路上留下痕跡,他只簡單地在傷口處繫了一道布條。沒想到傷勢如此之重。
成輕只好閉嘴,滿腹話變作真誠的寒暄。
擡頭看,又是烏雲翻墨,雷聲從天際響起。他們只好多行了一段路,去到一座茅亭底下。徐荷書擔當起醫護的責任,給樑大刀清理傷口。
樑大刀既痛得慌又美得慌。
“大哥他……現在怎麼樣?”他是問成輕。
成輕只說:“不是太好。”
樑大刀語塞,默然。爲什麼不好,怎樣一個不好,他要親自回去看看。雨點漸漸變成了雨幕,原本就溼潤的地面很快被積水淹沒,成了淺淺的一片汪洋。想來,比起這裡,黃河上必定是風雨狂作,雨水投向河水,像奔命,像滅亡,像重生。他曾望着黃河的雨景痛飲,也曾雨中泛舟河上,爲下盟盡心盡力。那時候,他的身邊不但有衆多豪情的弟兄,還有穩如泰山、義薄雲天的大哥,盟主唐掠。
雨聲在催他入眠,傷口處的藥物也在麻痹他,男裝的徐荷書俊秀雅緻,他
還想多看上一會兒,卻挨不住,終於合上了眼睛。
謝未先是眺望四周的樹林、田野,然後就一直望着亭外的雨出神。“我離開一個時辰。”他回過頭來,輕聲說道,“成兄,這裡就靠你了。”
成輕也不多問:“謝兄請自便,大可放心。”
徐荷書睜大了眼睛:“你還要回去?”
謝未點頭:“我這次來鄰縣是辦案的,豈能無功而返?”
徐荷書馬上道:“我是來協同你辦案的,亦不能無功而返。”霍地站起身,握緊了手中的劍。
謝未無奈地指指外面的大雨。
徐荷書道:“李有理的爪牙不止有衙役,還有大河盟中的殺手。這些殺手追蹤到半路,就算髮現不了那些昏倒的衙役,也會察覺到我們的去向,現在雨這麼大,他們應該是斷了線索,困在半途四處查找。現在我們回去,很有可能遇上,碰到害死朱老伯和山子的兇手李有理也說不定。”
謝未不無驚詫地笑了,想不到這位徐小姐竟然瞭然他的打算。
徐荷書也笑了,進一步獻殷勤:“你這身衣服不好,我可以把我現在穿的這套男裝給你。”
謝未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質地輕薄且皺巴巴的白色囚服,胸前不知何時竟袒露開來,待要籠好,反倒是更着痕跡……
徐荷書打開包袱,取出了自己的衣服,然後望望謝未,望望成輕,用眼神告訴他們她的意思。兩人會意,背過身去。
徐荷書很是忐忑地匆匆換了衣服,並帶上了一隻小小的斗笠,然後把那套半買半搶來的男裝扔給謝未。
謝未新造型一成,惹得成輕和徐荷書都忍俊不禁。因爲衣服小。袖子短了半截,下襬短了半截,顯得整個人直髮窘。
兩人衝向雨幕。徐荷書記得上次在大雨裡猛淋還是九歲時候的事,因爲跟母親賭氣。那時候她是懷揣着“淋死我吧”的悲壯心情。現在,她則是滿腔“儘管淋啊”的豪邁氣概,有意放開步子,甩開兩手,絕不落在謝未身後。
謝未並不照顧她,但聽得她平穩的步伐就足矣。他留意着四周圍的動靜以及地上的泥濘。一直到方纔他們放倒衙役的灌木叢處,才發現有人的響動。
幾個人正在搬運衙役;幾個人正在聆聽頭領的吩咐,然後四散赴任。只有那頭領穿着蓑衣。看來,他很愛惜自己。
蓑衣人佈置好任務,自行開路。謝未盯上了他。
果然,蓑衣人是去向他的頭領——李有理報告。在縣城邊緣的一個涼棚裡,李有理照例一拍腦袋,再一拍桌子:“老子有理!那倆逃犯還能逃到哪兒去?怕淋雨想偷懶的,趁早給我滾回來領賞。你們總共將近四十個人,找不回來四個人,是
不是一百兩銀子也只想要十兩?”
蓑衣人雖然對銀子這回事着實患得患失,但也暗呼頭痛,在這樣的鬼天氣滿地裡找人,且不說成敗根本不在於人手多少——“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你一個聽見“孫子”就想起“老子有理”的兵法盲、龜兒子,有什麼能力調配這麼些人手?
“是,少爺!”蓑衣人應聲,退出,本着中層幹部也要下基層的務實精神,加入了搜捕大軍的行列。
現在,李有理身邊還有四個護衛。後面是屋子,其餘三面皆空,謝未向身邊的徐荷書示意之後,轉到屋子後面飛身掠上涼棚。他揭起一片瓦扔下去。涼棚裡的護衛立時警覺,紛紛衝出來,圍攻上面的敵人,謝未早已跳到地面,從一側攻入涼棚,將三分驚慌七分驚懼的李有理兩肩擊垮。李有理突然被卸掉了膀子,痛得不及嚎叫,就被謝未一腳踹了出去。此時四名護衛退了回來。謝未不等他們搶來,軟刀霹靂嘩啦拉開陣勢。而徐荷書已將李有理截在手裡。
謝未本着只傷不殺的原則,很快料理了四人。
他拎起李有理,與徐荷書一起又衝入了雨幕。
風雨如晦,偶爾的閃電不再讓人驚惶,而帶來了瞬間的詭異光明。
徐荷書想不到這次抓李有理會這樣容易。謝未卻說:“其實,很多兇案都一目瞭然,也並不難結案——如果兇手背後沒有某種力量。”
徐荷書想起父親歷年來遭遇過的一些風波,頗有體會地道:“就算兇手已被緝拿歸案,也並不代表事情就此了結。”
謝未冷笑:“王大人就了結了很多企圖徇私、顛倒是非的力量。”
徐荷書道:“我父親曾說,王素大人就是秉着一個‘直’字,寧折不彎,因而不懼。有時候,因爲你的不懼,對手都會畏懼了呢。”
“令尊這麼說王大人?”
徐荷書笑。
“你怎麼看呢?”
“王素,據我現在看來,是個好官,好人,人長得又瀟灑,雖說瘦了點吧……”
忽然聽得李有理髮出一聲呻吟。“姓謝的,你現在放了我,還……來得及……”
謝未笑道:“來不及了。謝某明白,做大事就要不留餘地,決不反悔。”
李有理勉強自我振奮:“等到大事一起,你們一個也別想……”
徐荷書道:“朱老伯祖孫兩個,與你有多大的冤仇,你就狠心毒死了他們……你簡直……不是人!你放心,就算你後臺有大人物救你,也擋不住我隨時隨地給你一劍封喉。”
“嘿嘿,你這小妮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徐荷書從他衣服上撕下一塊布,團成一團塞在他嘴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