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我對你的印象非常不錯,有沒有意思跟着我做事?”沈判昂首負手,又看了謝未一眼,“現在,你好像也無處立足吧!”
“沈大人是說我做錦衣衛?”謝未笑道,“像我這樣在戶籍中已經死掉的小吏,還曾經犯過賄賂罪,最爲注重出身乾淨的錦衣衛難道會收錄?”
沈判一揮手:“什麼賄賂罪,什麼戶籍,改個名字,我說要你就要你!”
謝未頓了一下,認真地辭道:“謝某是一縣的無名小吏,在縣裡是如魚得水,京城的事,我不知也不關心。沈大人的這番好意,我只有敬謝不敏了。”
“哼,我查過你的底細,但你恐怕不能再回你們那個什麼本縣了——媽的,什麼怪名字!”沈判咕噥了這一聲,“那裡可是有徐珏的眼線,知道你還沒死,他會怎麼做,想必你是清楚的。”
謝未笑了一下:“看來沈大人知道的還真不少。”
沈判拍了一下後腦勺:“除非你跟我做事,徐珏纔不敢動你。否則,你只好做一輩子隱姓埋名的亡命之徒。”
謝未心道:難道我不能讓徐珏放棄殺我?“沈大人如此關心一個素不相識的亡命之徒,真是令人感動。”
“哈,素不相識?我看是不打不相識吧。在這兒,你還救了我一命。我沈判是一個有仇必報且有恩必報的人……”
後一句可是提醒了謝未。有恩必報,沒錯,給謝未這條“出路”就是報恩;可是仇呢,兩人難道不也是仇敵關係麼?
謝未很自然地想到沈判這其實是要對付他——縱然他感到沈判是真的有點欣賞他。“沈大人,不要提什麼恩不恩的,咱們現在算是兩訖,互不相欠,就算是立馬扭頭走人都可以。”
“哎……哪裡!”沈判竟靠近一步,伸出左手拍着他的肩膀,“人與人就算沒有恩怨,相識即是緣分,朋友是可以做的嘛!”
謝未笑道:“接下來你是否要說‘朋友妻不可欺’?”
“哈哈哈……”謝未朗聲大笑,“我說會有用嗎?朋友妻不客氣,換做是我,我也一定要把她搶到手。”
“可惜,現在你在你的位置,我在我的位置。”
“你可以試試看喲,或許能得手呢。”
“那我又要謝你了。”
“別客氣,大家都是朋友。我是這樣打算的,你、我與荷書,三人一起回京城。雖然我已經跟荷書定親,但畢竟還未成婚,你不妨也向徐珏提親,爭取一下機會……我這個人是最講究公平的,公平競爭嘛,對荷書也有好處。”沈判說着,臉上泛起大丈夫——確切來說是丈夫——的豪氣光彩。
“沈大人的心胸倒真是不一般,雖然與先前相比態度轉變得十分令人懷疑。”謝未抱着自己的刀,微微動了動肩膀,斜視着他,“但是,可不可以先把手挪開?”
沈判悻悻地收回手臂。
謝未接着說道:“不妨坦誠告訴你,我正有此打算。你心中所想,無非是在這裡你拿我沒奈何,到了京城可不一樣,要除掉我是易如反掌,是不是,沈大人?”
沈判不意他竟說得如此直白,笑了:“除掉你,是我的目標;但除掉我,也是你的願望吧?公平,公平。”
“我不是想除掉你,你我並無冤仇。”謝未很認真地看着他,“而且,誰都知道沈指揮是牽制大太監勢力的重頭。”
沈判哈哈一笑。他的心中並不爲這兩句話動容,欣賞謝未是自然的,但最終也必須要他死。這幾年忙來忙去,都
是爲皇帝爲朝廷,好久沒有因爲一己之私取人性命了,沈判心底不禁暗潮洶涌,尤其是看到不遠處他的未婚妻正拿着一段樹枝躬身在地上寫着什麼,他簡直想立刻將謝未這個人扔進下面的澗水裡。
有風了。寒意刺人肌骨。沈判擡起頭,沒有看到月亮或星星。他想,那片破冰大概在子時就可以凍得堅固,但願不要再遇到那些匪盜。他們想捉到他,他不怕,他是怕被困住這裡。倘若匪盜們連夜守在那裡,把冰打破,他如何出去?內傷可以暫時不管,但跳進冷水裡游過去,就萬萬不可能。
想到這裡,他就再也安心不下,說道:“我們應該防着那些賊寇乘夜前來破冰。”
“你意思是,我們應該守在那裡看着,等冰凍上,立刻離開?”
徐荷書聽到了這話,喊道:“應該如此!”
謝未笑道:“我怎麼覺得這個辦法很笨。”
沈判道:“雖然笨,但是有效。倘若有人敢來搞破壞,我們就見一個殺一個。”
徐荷書道:“誰跟你是‘我們’,那些人明明是找你的……”
沈判笑道:“荷書,你我難道還分彼此。你有難即是我有難,我有難你就不能擔當一點嗎?別這麼狠心……”
謝未不語,似是想到了什麼,仰頭望望山體上乾枯的草木藤條,不覺笑了。徐荷書湊到他身邊,悄聲問:“你想到好辦法了?”
謝未點頭,見沈判正耽耽虎視着他們,便只向她眨了眨眼睛,朝旁邊一棵小樹努努嘴。徐荷書噗的一聲笑了,笑他的樣子太過好笑。
沈判就站在跟上,見他們如此契厚好像他不存在似的,着實的乾着急沒辦法:“荷書,什麼好笑的事,告訴我。”
徐荷書臉上仍帶笑意,瞥了他一眼,傲慢地道:“你肯像這樣做一個鬼臉給我看看嗎?”
沈判“嘶”的一聲,搔起了後腦勺:“在這方面,我確實不如這年輕人。”
謝未道:“沈大人不必謙虛。偶爾爲之,感覺不錯,您不妨現在試試。”
徐荷書聽謝未也存心調侃他,心裡簡直要樂開了花,臉上忍着笑,期待地望着沈判。
沈判好像忽然變成了馬戲班的雜耍猴子,被兩個觀衆圍觀等着看錶演,徐荷書好像小女孩一樣含笑好奇的表情令他不忍辜負,他甚至在心裡掙扎了一下:要不要……呢?
——他媽的,傳出去還不丟死人?!
“咳,荷書,等我們成親了,只要你樂意,我就天天扮鬼臉給你看。”
徐荷書一聽沒戲了,便立刻轉回臉:“你扮成鬼我也不稀罕看!”
她望着山壁上那棵好像在懸崖上奮力掙扎的小樹,光禿禿一片葉子也無,樹枝和樹幹都是細長的。這小樹的旁邊還有一從乾枯的灌木樣的植物,也是枝條纖細。
她不明白謝未向她指示這棵樹是爲什麼。而謝未忽然說道:“這澗水沒有結冰的時候,想來附近的漁民會划着船兒來捕魚。”
沈判道:“便是現在,如果有船,也照樣駛得過去。”
徐荷書忽然明白了謝未的意思。用這些樹木加上藤條,可以編成一隻木筏。即便是很小,也大有幫助。輕功登峰造極者有一葦渡江、登萍度水之能,憑藉一枝蘆葦、輕薄浮萍都可以渡水,而自己和謝未,踩着一隻小木筏,完全能夠渡過冰水地帶。
她高興了。她不知道謝未要做一隻木筏的意思是以備不測,還是別的什麼,她只明白這一點:現在他們兩人就可以離開這道山
澗!
當然不包括沈判。
——如果沈判一直昏迷沒有醒來就好了!
——可以讓他再次昏過去啊!
徐荷書眼珠溜溜動着,終於找準了位置。此一刻是安靜的。沈判看着她,她也看着沈判,而且是看着他的耳朵,滿臉笑眯眯的樣子。
沈判在心裡暗歎,不知道她又要出什麼花樣了,但若不主動搭理她好像太沒未婚夫的風度,便只好笑道:“你看什麼?”
徐荷書伸出一隻手指指着他的左耳,笑道:“這裡破了一點,流血了。”
“哦。”沈判擡手捏摸着耳朵。
徐荷書急道:“不是那裡!”
沈判厚顏笑道:“你給我看看啊。”
“笨死了!”徐荷書嗔着,腳下故意猶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走了過去,“是這裡啊……”她還認真擦拭了一下他耳後。沈判簡直莫名驚喜,尚未來得及多想什麼,徐荷書忽然騰出右手,二指聚力迅速戳向他耳門穴。頓時一陣耳鳴,沈判漸漸昏倒在地上。
徐荷書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不知道會不會準,連忙就退後幾步,確定沈判不再動彈了,才舒了一口氣。謝未看着她做這些事,起初他也疑惑——現在看來,對於如何出去,她比他果斷得多,甚至也更狠一點。
“快!咱們做木筏,先離開這裡!”徐荷書立刻就拔劍去砍那棵小樹。
謝未嘆了口氣:“你小心,還是我來吧。”
徐荷書笑着退後:“你覺得我不應該點昏他?”
“不是。只是……”
“只是我不應該騙他,偷襲他?”見謝未不答話,她哼了一聲,“我纔不管那麼多。走出這兒之後再甩掉他,可不那麼容易……又不是殺他,咱們出去之後,通知官兵來接他不就得了?”
謝未笑道:“對,對,你想的總是那麼周到。”
“我們一定要比他先趕回京城,快馬加鞭地趕回京城。”徐荷書咬咬牙,看着躺在地上的沈判,動着某種損人利己的念頭。
“謝未!”
“請講。”
“我……我沒銀子了,不知丟在哪兒了。你還有嗎?”
“不多矣。”他抱歉地笑。
徐荷書跳到他身後,笑道:“所以,我現在要搜沈判身上的銀子,你不會反對吧?”
謝未愣了一下,皺着眉頭一本正經地道:“好歹我是捕快,這種傷天害理、不容於法的事情……”徐荷書已經撅起了嘴,“在特別的情況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哎呀!”徐荷書高興得抱了他一下,“你真好!”
不多會的工夫,徐荷書就從沈判的懷裡搜出三張銀票來。看一看,每張都是一百兩。她開心得不行,錦衣衛果然有錢!比較起來,她的父親一品大臣徐珏簡直窮的叮噹響。她看看謝未,想了一想,還是給沈判留了一張。做人要有良心,做賊也不能太絕是不是……
謝未裝着沒看見,也不敢看見。他抓過的小偷太多了,此時難保一激動不犯職業病。
徐荷書笑嘻嘻地走來,分給他一張:“謝捕頭請笑納。”
謝未咳道:“我不收賄賂。”
“這不是賄銀,是小女子的一片天下大同之心……”徐荷書忍着笑,義正詞嚴地說着,“我的銀子丟了不知給誰撿去花掉,別人的銀子到了我手裡被我花掉,都是一樣的事情,銀子反正是用來花的,花掉就好,有得花就好,何必計較是誰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