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寧昏頭昏腦,信足前行,猛然擡頭時,發現竟是走到了城外。驕陽如火,他渴得厲害,只好在一個茶湯攤上坐下。他像喝酒似的,一口氣灌了兩碗茶。忽然聽見身後有人的恥嗤笑,他轉回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之所以熟悉,是因爲那人頭上的遮陽帽。
在樹林裡。這人隔着面幕,開始關懷厲寧:“謝未回來了,看來將要有好事發生。”
厲寧忍着火氣:“你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這麼緊隨着我,難道我會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嗎?”
這人笑道:“年輕人,雖然我是謝未和王素的敵人,都絕不是你的對頭。而且,我們還有機會成爲朋友。”
“呸!你把我厲寧當成賣友求榮的畜生嗎!”
“求榮有何不對?何嘗讓你賣友?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自我,你是你,他是他,爲何不可以有自己獨有的朋友?先別急着反駁——你現在的心事,我這個朋友就願意聆聽。”
厲寧就像一隻突然發現進攻對象弄錯的鬥雞,盛氣突然收斂:“我現在的心事……”
那人輕笑:“說出來吧,我或許給你出出主意。”
“我……我恐怕真的沒有希望了……”
“你是說桃桃?”
厲寧悲哀地道:“我恐怕真的要永遠失去桃桃了。”
那人嗤笑:“未曾得到,何談失去?”
厲寧陡然一驚,是啊,是啊,他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桃桃,哪怕是她的一個眼神……一切不過是他自己的癡心妄想,與他人何干?
“你只是在心裡空想,何曾付諸行動?你都沒有想方設法先去得到,又怎麼說‘失去’呢?你現在面臨的情況,不是‘失去’,而是去‘得到’。”
“我現在要去……得到?”厲寧迷惘地睜大了他善良的眼睛,“怎麼可能……”
“事在人爲。”
“然而命由天定。”
“但是,人總是會遇到很多機會改變命運,不是嗎?”
“……我要怎麼做?”
嘩嘩啦……空中烈日炎炎,是否樹難耐炙烤,本不欲靜,而風助樹興呢?一時間四野樹聲大作,像是在預告人們風雲的突變,雷雨的降至。
本縣有風,鄰縣樹動。徐荷書迎着風獨自走在路上。她在鄰縣殺了人,自然不打算等鄰縣官差來捉
拿她。她決定走,雖然很捨不得崔氏一家人。如果與那些殺手沆瀣一氣的婁桑派人追捕她,那麼她隨時恭候,只要不再連累這戶人家。
她覺得回本縣其實是件挺沒意思的事,既無要務也無着落。應該繼續南下去見黃河纔對。可是,她的馬還在本縣衙門。
這匹馬已經陪伴了她兩年,她不能丟下,捨不得,也需要它。去荊州的路還有很長。
然而她想錯了。張長長、費施一見到她回來,圍在她跟前高興得抓耳撓腮,就差熱烈擁抱了。“荷書姑娘,聽說你病了,好了嗎?”
“已經沒事了。”
“荷書姑娘,跟我們一起去城西巡邏吧!”
徐荷書笑道:“這是你們的新任務?”
“非常時期,臨時任務。”
張長長又道:“現在要馬,難道你要走嗎?”
徐荷書笑得很勉強,點點頭。
張長長本就無辜的一雙蛙眼簡直無敵了:“別走!多在我們本縣呆幾天,過了時日,我們陪你去好地方玩。”
費施也道:“大人都不想讓你走哩。你看,來人了……”
一名衙役走來,道:“徐小姐,大人有請,可否移駕書房?”
徐荷書本也想着不知王素傷情如何,便同衙役一起去了。
書房內,王素正倚坐在椅子上處理公務。經此一難,他瘦得更厲害了。見徐荷書進來,忙起身迎接,笑道:“徐小姐,請坐請坐。”
徐荷書感覺很不得勁,怎麼這位一縣之長對她這般熱情?
“徐小姐,一路辛苦,身體可大好了?”王素和藹可親的清瘦面孔真是說不出的奇怪。
“完全好了。”徐荷書忽然想起父親在家接待訪客的情形,於是道:“王大人,有事說事。”
王素忽然開朗地笑起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徐荷書一愣,莫非他知道了自己的來歷?她也笑:“還‘有其師必有其徒’呢。——這麼說來,這次救大人免於箭傷的是方之棟和梅雲了?”
“正是。若非他們提醒,下官真認不出他們就是當年恩師的幕僚,也不會知道原來小姐你就是恩師的千金。近日來下官怠慢了,還望恕罪。”
“什麼‘下官下官’的,真迂,我又不是什麼官。父親常誇您‘鐵面無私、六親
不認’來着,您不用對我這麼客氣。”
王素笑道:“恩師果然家教有方,小姐真乃大家風範。”
徐荷書撲哧一聲笑了,心想父親聽到這話該會哭笑不得了,什麼“風範”,明明是“瘋範”。她繼而忍不住大笑起來。王素從沒見過一個這樣貌美的女孩子這樣不忌憚地笑,登時呆住了,有些尷尬有些欣賞地看着她。
徐荷書見狀,忙收斂自己:“大人,您一定很忙,我就不打擾了。保重,告辭。”
王素起身勸住:“徐小姐,請多耽兩日,讓王某一盡地主之誼。”時間正好接近中午,王素道:“家人正在做飯,小姐在我家用飯如何?”
徐荷書第一個念頭就是“不”,但轉念想起父親說王素的衣食住行極其簡樸,幾近苛刻,便燃起了興趣:“好啊!”倒要看看王素家都吃什麼。
很快,一個老僕婦來到門外,說聲:“老爺,飯好了。”
“把我的端過來。”
“是。”老僕婦顯然習慣了王素吃飯時亦辦公的勤懇作風。他躺了幾天,好多事務積壓着等他處理,不更加抓緊時間怎麼行。
於是徐荷書跟着老婦人來到廚房。這個後院其實挺大,但並非一個如何了不得的庭園。院中除了一條羊腸小道,都開墾成了菜地,種着各色蔬菜。
徐荷書問道:“這都是你種的嗎?”
老婦人答:“老爺種的。我只管摘菜做飯。那堆柴也是老爺前幾天晚上劈的。”
徐荷書讚歎:“王大人真是個能幹肯幹的人。”
“咳,我老了,不中用,阿心又是個女孩子,自從夫人前年去世了,這個家,老爺不費力操持,可怎麼辦呢!”
這時候一個小女孩從廚房跑出來,奶聲奶氣地叫道:“趙媽,我餓啦!快開飯!”
飯是米飯,菜只有炒青菜和燉豆腐兩樣。似乎這個家的飲食一向如此清淡隨便,並不會因多了一個客人而改變什麼。“徐小姐,你和念兒在這裡吃着,我先去給老爺送飯,然後喂阿心吃一點。念兒,乖乖吃飯不許鬧,有客人在這裡,你要聽話。”趙媽盛出飯來,給王素準備了一份,又給傷愈中的阿心準備了一小份,一手一隻盤子,託着出去了。
於是飯桌旁剩下了大姑娘徐荷書和小女孩王念兒兩個完全陌生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