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行蹤

廷尉府。

惠侖找了曹允和習之朝到家裡做客。席間惠侖說新近得了個“寶貝”,要給他們看。然後他拍了拍手,一個長相奇異的少年抱了一架豎箜篌從竹簾後走了出來,他跪坐到地中央的席子上,開始彈奏,曲調柔美清澈,仿若天籟之音。

那少年的皮膚黝黑,他低垂着眼簾,一雙大而深陷的眼睛看着地面,兩道長眉格外濃重,鼻骨高於常人,一頭黑色的捲髮長至肩部。因爲年齡還小,頎長的四肢看起來有些纖細,但手腳卻已如成年人般大小。他穿着胡服,沒穿襪子。

一曲談畢,習之朝說:“這公子並非華夏中土人士吧?”

惠侖說:“賣主說是天竺的樂師,叫莫迦。本來因爲家中遭難逃到了西番,後來不知怎麼又流落到中原地區。我上個月纔買回來的,按奴隸的價錢,怎麼樣?很划算吧?”

曹允拿起酒觴喝了一口,然後眯起眼睛看着那個少年,別有深意地說:“豈止是划算啊!只怕太序買這位天竺公子除了演奏,還有別的用途吧?”

惠侖將頭一偏,“唉——成許公休要這樣說笑。”

習之朝笑了起來,“太序就不要謙虛了。誰不知道國舅跟當今聖上有一樣的癖好呢?皇上去年不是還賞過你一位公子嗎?”

惠侖揮揮手,那個少年又抱着箜篌退下去了。

惠侖說:“說到皇上,近來朝中風雲變幻,看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少不更事、需要靠裴丞相保護的小皇帝了。”

“唉……”曹允嘆了口氣,“保護?只怕他恨不能立殺了裴丞相而後快呢!”

“所以今日找二位來就是想問問你們是怎麼想的。”

曹允是個老狐狸,聽惠侖這樣一問,立刻掩了聲,不再說話。

習之朝平日素來話少,此刻到侃侃而談起來,“其實說到底咱們都是被拴在一起的。這些年跟着裴丞相,誰家裡的田地、錢糧都沒少得,其餘的封賞、官爵自是不用再說。只是按眼前的形式看,皇帝和裴丞相要是真的都動起兵來,現在恐怕還真是看不出個結果。到時如果咱們幫着裴丞相,以後要是皇上勝了,咱們就是誅九族的重罪;如果中立,將來不管是皇上還是裴丞相都不會輕易放過咱們,到時候你我的性命也未必能夠保全;要是咱們反過來幫着皇上,以後如果是裴丞相勝了,咱們幾個恐怕也難有善終。所以之朝認爲還是能維持現狀比較好。”

惠侖搖搖頭,“你想的到容易,沒看見皇上現在已經開始一步步地削減陪丞相的勢力了嗎?”

“你是指夏侯將軍和德安國丈嗎?”

惠侖點點頭,“恐怕皇上要的還遠不止這些。”

這時已經半天不說話的曹允忽然說:“我有個辦法,只怕太序捨不得。”

“什麼?說來聽聽。”

“不如把那位天竺公子送進宮去。”

“莫迦?”

“對,皇上最近沒了顧奕又失了皇后,他又喜歡精通音律絲樂的人。你現在正好把莫迦獻給皇上,到時皇上那邊有個什麼異動,咱們也好能立刻知道。否則現在皇上身邊的眼線都是裴丞相的人,咱們沒有辦法掌握全部的情況,怎麼能及時做出正確的判斷呢?”

惠侖點頭,“這倒是個好辦法,可怎麼才能保證莫迦對我忠心呢?”

“這種事恐怕難不樁廷尉’吧?”

因爲陳遠提前派時琴去函陽送了信兒,所以他們一行人到達西黍之後,就碰到了吳虎派來的人,問陳遠要調派多少人馬?是讓部隊先過來跟他們接頭,還是直接去漣州等着跟他們會合?陳遠考慮了一下,最後決定先繞路去函陽,徐煥之表示沒有異議,於是他們就往函陽郡附近的霖縣去了。

到了霖縣,晚上他們照例又分散開投宿。

陳遠和雲七一起吃過哺食之後便各自回房了。子時一過,雲七便悄悄走出自己的房間,出了逆旅,直奔郊外。這時緊隨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人,蔡緒手下的餘凌。此人天賦異稟,視力和聽力要遠於常人,近了反而看不清,所以最善於盯梢。

雲七進了霖縣東邊的一個小樹林,他走到一片空地,然後從腰裡拿出一截短短的竹管,放到脣下吹了起來,聲音很像一種奇怪的鳥叫聲。他吹了一會兒,就把竹管收起來了。然後他拿着劍,坐到了一棵樹下。等了一會兒,樹林裡其它的地方也傳來了那種像鳥叫的聲音。雲七站起來,又拿出竹管來吹。兩邊這麼此起彼伏地吹了一會兒,一個人從樹林裡走了出來。那人身材異常高大,餘凌躲在一棵樹後想看清那人的臉,可天太黑,他又一直低着頭,看不清楚。

那人走到雲七跟前說:“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雲七拉起那個人的手,用食指在他手心上寫了什麼。

那人說:“是。”

雲七又在他手上寫了什麼。

那人問:“爲什麼?”

雲七又寫。餘凌看在眼裡這個氣啊!以往這種情況,凡是被他盯上的人,只要是跟別人有了交流,雙方說過的話他都能聽個八九不離十,可今天偏偏碰上個不說話的。

雲七寫完,那個人又說:“這是丞相給我的任務。”

餘凌心想:還好,起碼知道是裴愨的人了。

這時雲七從懷裡掏出封信來,遞給那個人,然後又在他手上寫了什麼。那人說:“我會讓人轉交給丞相的。”說完他擡頭看了下天,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臉上,這一看嚇得餘凌差點沒叫出聲兒來。那人長得面目猙獰,慘不忍睹,看樣子是被破了相的。

那人說:“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雲七看着他進了樹林自己才轉身開始往回走,餘凌也趕緊往回跑。他搶先一步到了逆旅,衝進陳遠房裡,見蔡緒也在,他氣喘吁吁地說:“蔡……蔡大哥,那小子……果然是去見了……裴愨的人。”

蔡緒一拍牀沿兒,“你看!我就說他有問題,不能相信他嘛!”

陳遠很冷靜,“他們說什麼了嗎?”

餘凌把那個毀了容的人說過的話說了一遍,又說了信的事。

蔡緒一扭頭看着陳遠,“沒錯,雲七肯定是裴愨派來的細作!之前都是苦肉計。”

陳遠搖搖頭,“不是還不知道雲七都說了什麼嗎?”

“那還用想,當然說的是咱們的情況。”

“我不相信雲七是那樣的人。”

“大哥……”

“別說了,我相信他。”

“大哥……唉!”蔡緒氣急敗壞地又拍了下牀,便帶着餘凌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再次上路時,雲七跟往常一樣,騎着馬默默地跟在陳遠身後,陳遠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蔡緒倒很想把雲七綁了,問個清楚,可陳遠不讓,他也只能偷偷告訴餘凌繼續注意雲七。

離函陽城不到百里的時候他們進了一條山道。快到辰時,他們正要準備朝食(早飯),突然從樹林裡衝出很多大鼻寬頜,穿着衽露(氐族的長袍)的氐人。陳遠的人一向都是訓練有素,他們立刻拿起身邊的兵器,分成幾部分,背對着背靠在一起,把徐煥之和陸長銘圍在了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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