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晉,太和八年,建康,宮城內。
司馬昀一隻手託着腮,半聳着眼皮看着跪坐在下面的羣臣。他們此刻都微微低着頭,睨視着跪在地當中的中書令曹允。曹允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正絮絮叨叨地稟報着爲什麼陳遠帶領的七萬青衫軍能在三天之內接連攻破武陵郡和吳稽郡,並打退前去支援的十萬晉軍。在場的人心裡都清楚,曹允之所以這麼賣力地替鎮東將軍曹公達辯解,是因爲他們的叔侄關係。
司馬昀恨恨地想:你個乖滑老兒,當朕不知道你們曹家仗着你在朝中的地位在外侵佔公田、封固山澤。你那侄兒曹公達,更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你當初力薦他當鎮東將軍,就是想拿下武陵、吳稽二郡,繼續侵田佔地。只是你們沒想到陳遠如此厲害。
正想着,曹允已經說完了,正擡起老臉來,巴巴兒地看着司馬昀。
司馬昀長得玉面桃腮、發若墨染,長目、高鼻,脣似朱漆,齒比皓月。因爲他老是半垂着眼皮,又脣似角弓,所以看起來總讓人覺得他是在笑。他就這樣面帶微笑地把頭轉向了丞相裴愨。
“裴卿以爲如何?”
裴愨站起來,走到曹允身邊,跪下開始幫他講情。
司馬昀繼續在心裡暗罵:一丘之貉!裴愨老賊,早晚有一天朕要誅你的九族!
裴愨言畢,司馬昀微笑了一下:“裴卿言之有理。下詔,立刻着公達回朝。降爲從四品都尉,罰祿五千石,以示小懲。”
裴愨露出滿意的神色,曹允抹了把冷汗,長出一口氣。
裴愨又說:“今晨有報,陳遠亂軍已拔營向建康附近各縣而來。臣以爲,當下之際應儘早與東涼聯手。”
司馬昀微微皺眉,他最恨與匈奴聯手攻打漢地,“晉軍剛剛敗於陳遠,此事不如稍後再議?”
“啓奏陛下,陳遠大軍如今已成破竹之勢,所到之處,當地百姓無不擁護。如不能及時加以控制,建康城恐將岌岌可危矣。依臣之見,應速派使者到東涼商議聯手滅陳之事。”
司馬昀想:誰會平白無故地幫你呢?東涼正等着坐收漁人之利呢。爾等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莫不是這老匹夫暗地裡已經與匈奴達成了什麼協議?
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經過幾次明爭暗鬥地較量,司馬昀早已知道自己現在絕不是裴愨的對手。他面不改色地站起來,長袖一甩,“准奏,退朝。”揹着手走了。
司馬昀一路走,一路胸中憋悶着怒氣。曾幾何時,上早朝對於他來說已經變成了一件萬分痛苦的事。
十一年前,先帝突然駕崩,未留遺詔。司馬昀的生母惠太后連夜詔裴愨進宮立了年僅十一歲的司馬昀爲帝。其實司馬昀並非長子,在他之上還有兩個皇兄。但裴愨當時已經手握重兵、權傾朝野。那時朝中盛傳因惠太后曾委身於與裴愨,所以裴愨才力挺司馬昀爲帝。開始司馬昀也這麼認爲,後來他纔想通,他兩個皇兄已過弱冠之年,他們登基之後即可親政。而自己當時只有十一歲,雖然有惠太后聽政,但真正主持大局的卻是輔政大臣裴愨。這十餘年來,裴愨始終緊握大權,雖然惠太后已經暗示過幾次:皇帝已經到了可以親理朝政的年紀。可裴愨卻沒有半分要放權的意思。想想也是,自打司馬昀即位以來,他兩個皇兄就無時無刻地不在絞盡腦汁想要除掉他,同胞兄弟尚且如此,何況裴愨,他怎麼可能輕易放手呢?
一開始司馬昀還覺得早朝很有意思,看着大臣們脣槍舌戰、勾心鬥角。可後來他漸漸長大,對大臣們啓奏的事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曾經表達過幾次與裴愨不同的觀點,結果當時就被裴愨駁回了不說,事後惠太后竟然也告誡他“勿再妄言”。這時司馬昀才明白,想要他死的,恐怕遠不止他兩個皇兄。從那一刻起,司馬昀沒有再說過半句自己真實的想法。他開始表現得不關心朝政,並日漸沉溺於酒色。這樣似乎很有效,雖然他兩個皇兄依然想害他,但裴愨卻派人加強了對他的保護。
其實司馬昀早已對裴愨恨之入骨,尤其近幾年來,每次早朝,裴愨眼裡愈發地沒有他這個皇帝,而羣臣對裴愨的阿諛獻媚也愈發地不加掩飾。他在朝中的權勢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有幾位敢於諫言對抗裴愨的大臣,都被相繼被以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免職或處死之後,司馬昀感到自己越來越孤立無援了。
想着這些,司馬昀不知不覺走到了鸞苑。一個看門的內侍已經跑進去通報了。
進了園子,司馬昀沒走兩步就看見了急急跑出來相迎的張汐,見了他就要跪。司馬昀快走幾步,一伸手把他扶住了,“子潮免禮。”
扶着張汐的纖纖細腰,一邊往回廊走,司馬昀一邊想:爲什麼每次心情不好一看見他就釋懷了呢?難道是因爲看着他這個亡國之君,朕便覺得做個傀儡皇帝就沒那麼慘了嗎?
“子潮在做什麼?”
“臣在撫琴。”
“給朕彈奏一曲吧。”
坐到亭子裡,已經有宮女給拿來了各種瓜果和茶點。司馬昀靠在柱子上聽着低沉哀婉的琴聲,看着低頭撫琴的張汐。
他頭上沒戴冠飾,沒有方巾,只在頭頂紮了一個髮髻。沒有束腰帶,月白的交領寬單衣外套了一件紫檀大袖長袍,看起來甚是隨意。
張汐本是前樑國君,長司馬昀四歲。四年前桓原之戰樑國兵敗桓州,張汐被俘,本來應該就地處決,可當時率兵的將領吳虎見張汐生得一張素顏面白如雪,一雙鳳目顧盼生輝,就把他帶回來獻給司馬昀了。見了這等美人,司馬昀當然高興,後來又發現這個張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又乖順得惹人憐愛,第一晚就把司馬昀伺候的周身舒暢。一高興,司馬昀把吳虎升做騎都尉了。
這鸞苑本是個養鳥兒的園子,讓張汐選住處時,他便選了這兒。當時司馬昀嘆了口氣想:他這是希望自己能像鳥兒一樣生出雙翼飛回故土吧!
一曲彈畢,張汐不說話,只是擡起水潤的眼睛看着司馬昀。這正是司馬昀格外寵幸他的原因。因爲自己平日習慣了把話放在心裡,久而久之就越發地不喜歡別人問東問西的,這也是他討厭女人的原因,那些后妃們老是在問他有什麼需要,老是在討好他,聒噪得很。
見司馬昀呆呆地看着自己,張汐又低下頭去撫琴。沒彈了兩下,琴絃便被一雙白玉樣的手按住了。他擡起頭,看着正朝自己逼近的那張微笑的、俊美的臉,然後閉上了眼睛。司馬昀隨即輕而易舉地把手伸進了他寬大的衣領中,順着他柔軟的腰肢一路摸了下去……
身邊的宮女和內侍熟練地拿出隨身攜帶的紗帳把亭子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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