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注
陳遠目測了一下:雙方人數大體相當。但他不能確定樹林裡是不是還有氐人。陳遠想:如果動起手來自己這邊還要保護徐煥之和陸長銘,未必有勝算,而活躍在晉越邊境的羌氐部落劫持漢人十之八九是爲財。於是他說:“你們想要什麼?”
對方沒有人回答,陳遠想:聽不懂嗎?羌人、氐人大都會說中原漢語啊?因爲陳遠在胡地呆過,所以會一些其它部落的胡語,他又用氐語問了一遍,“你們是哪個部落的?想要什麼?”
這次不但依舊沒有人回答,而且他們還縮小了包圍圈。陳遠急了,他先是眉頭一皺,然後把qiang杆朝地上使勁兒一撴,手直接滑到了qiang杆底部,青銅qiang頭被震得“錚”地一聲,接着他一個潛龍出水便一qiang刺了出去。
兩方交起手來,正打得勝負難分,忽然山路上傳來了馬蹄聲。
頃刻之間公孫冶帶着青衫軍到了眼前,圍攻陳遠的氐人見勢不妙,就迅速退回了樹林,公孫冶立刻派出一隊人馬追了上去。
公孫冶翻身下馬,走到陳遠跟前一拱手,“大哥!”
陳遠一把扶住他,“公鑄休要多禮。你怎麼知道這兒有埋伏?”
“是吳都尉讓我來迎你們的。這附近一帶最近經常有氐人劫掠來往百姓。但是……”公孫冶往樹林的方向看了看,“一般不會有這麼多人,而且也不會跟有武器的人動手。”
這時蔡緒走了過來,“二哥!”
“至末!”公孫冶使勁拍了一下蔡緒的肩膀。
陳遠給公孫冶介紹了徐煥之和陸長銘,拱手長揖互拜了之後,公孫冶看着一直默默站在陳遠身後的雲七說:“這位公子也不曾見過。”
陳遠一回身,雲七走上前行禮。陳遠說:“哦,新認識的一位江湖朋友,他言談有些不便。”
公孫冶還了禮,說:“幸會!”
接着陳遠他們吃過朝食就跟着公孫冶繼續上路了,到了函陽城已至亥時,吳虎安排了酒宴在等他們。
大家見了面不免又先是一番介紹寒暄,然後吳虎跟徐煥之和陸長銘站到一處彼此開始噓寒問暖。陳遠、蔡緒、公孫冶和寧長互相又捶又打地笑鬧了一陣,場面好不熱鬧。雲七立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兩邊的人,想起了自己在伏虎門的日子。雖然平日裡大家做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很少有碰面的機會,互相也不知道底細,但偶爾見了面也都會問問近況或說些玩笑。想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回伏虎門了,今日的情境之下,雲七倒是第一次覺得有些傷感。
入席的時候,吳虎把陳遠讓到了面東的案席(最尊)上,自己則坐到了面南的案席(次尊)。
陳遠說:“我不在時都是吳都尉在主持大局,還是請都尉過來與遠同坐吧?”
吳虎說:“那怎麼行?尊卑禮數總還要有。將軍還是叫下官爲孟吧。”
“那爲孟也休在再將軍長將軍短的,隨了公鑄他們,叫大哥吧。”
酒宴開始,吳虎先後叫了幾位琴師舞伎上來助興。因爲幾乎都是武將,大家吃喝得很是豪放,每個人分食的菜數也沒有按照官位區分。
蔡緒舉着一塊豹炙(一種先大塊烤熟,再切成小塊的做法)的牛肉說:“在建康,最想的就是這個。”
寧長問:“建康城有意思嗎?”
蔡緒撇撇嘴:“開始逛了幾天,後來就一直呆在將軍府,也不打仗,我都快憋悶死了。”
陳遠笑着搖搖頭,把臉轉向吳虎:“朝廷讓徵召新兵以來,軍隊擴充到多少人了?”
“我們來的時候不到七萬人,現在已將近十萬了。”
“下撥的糧餉都如數運到了嗎?”
吳虎點點頭,“賑災的糧食差不多都已經撥發下去了。”
“那函陽郡太守一職現在由誰代行呢?”
“霖縣縣令紀年。”
“他人呢?”
“近來霖縣附近多有氐人作亂,今早他帶人回去安排增加守軍事宜了。”
這時突然有人進來稟報說早上公孫冶派出去追趕氐人的部隊回來了。吳虎揮揮手,彈箏的樂師抱着琴退下去了。早上帶隊的宋吉進來說那些氐人進入樹林之後,大部分就都像鬼一樣地消失了。他們抓住了兩個,可是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問就被人用暗器殺了。說完宋吉把取出來的暗器交給了陳遠。
陳遠把暗器放在手心裡看了一會兒,是一個比繡花針大不了多少的金屬物體,尾部有三個凸起的東西。陳遠捏起它的一端,伸出手來,“你們誰認識?”
在座的人紛紛搖頭。這時雲七站了起來,走到陳遠跟前,跪下來接過暗器看了一下,然後他沾着酒在陳遠的案上寫:追魂針,裴。
“追魂針?你說是裴丞相的人?”
雲七點點頭。陳遠擡起頭看了看蔡緒,他正冷眼看着雲七。
酒宴散了之後,吳虎讓人帶陳遠、徐煥之等人去了提前給他們準備好的住處。
陳遠正在想白天的事情,蔡緒敲門進來了,陳遠把他讓到榻上。蔡緒說:“大哥,不用再懷疑了,咱們的行蹤就是雲七透露給裴愨的人的。要不然這裡跟建康有千山萬水之隔,裴愨的人怎麼會知道咱們到了哪兒。”
“要是那樣的話剛纔雲七完全可以裝作不認識追魂針。”
“這麼做才能讓你相信他啊!”
陳遠搖搖頭:“事情沒那麼簡單。”
“大哥!你……你是不是……”陳遠眼裡閃過一道冰冷的光,蔡緒沒有說下去,他撓了撓頭,“好吧,我還是讓餘凌盯着他點兒。”說完蔡緒離開了陳遠的房間。
第二天,陳遠跟徐煥之商量,兩天之後讓徐煥之、陸長銘和蔡緒先帶五千人馬去漣郡,陳遠留下來幾天,瞭解一下軍中的情況,等着見一下紀年,然後再帶兩千人隨後趕去漣郡。徐煥之答應了,可到了第三天他卻病倒了,上吐下瀉,忽冷忽熱的。軍中的疾醫(現在的內科醫生)甘茸給看過之後說是路上勞累過度外加不習水土所致,然後給開了個有助於消化和睡眠的方子。這樣他們的行程便耽擱了下來。
惠侖帶着莫迦進宮的時候,司馬昀正在烤着燎爐(類似火盆)看葙州的章奏。小番兒說惠侖求見,司馬昀想:來的正好。然後就合上了章奏,“讓他進來。”
惠侖行完稽首禮之後說:“皇上,最近後宮中接連失去了兩位佳人,微臣恐陛下會感到寂寞,今日特來獻上新得的一位天竺公子。”
“哦?”司馬昀立刻來了興致,“人在哪裡?”
“莫迦!”
莫迦赤着腳走了進來,懷裡依然抱着那架豎箜篌。他跪到地上,開始彈奏。司馬昀眯着眼睛欠起身,仔細地聽。
一曲談罷,司馬昀扶了扶掌,“妙哉!”
惠侖事前已經交代過,如果皇上誇獎,要立刻謝恩。所以莫迦趕緊趴在了地上。
“你擡起頭來。”
莫迦擡起頭。
“你叫什麼名字?”
“莫迦。”因爲不擅長漢語,語調有些怪異。
“這麼冷的天,你不穿布襪,不覺得冷嗎?”
莫迦搖搖頭,司馬昀笑了,然後叫來了小番兒,把莫迦帶下去安置住處了。
惠侖鬆了一口氣,心想:留下他就好。
“國舅。”
“臣在。”
“靠前來坐。”
惠侖趕緊站起來,走過去,跪到司馬昀跟前。
“太序覺得朕待丞相如何?”
“堪稱皇恩浩蕩。”
“那丞相待朕呢?”
“嗯……丞相這些年盡心輔佐陛下,也可謂是治國有功。”
“那你覺得要是朕現在開始親理朝政,又當如何?”
“當是順應天意,萬民之幸。”
“太序,”司馬昀突然悄無聲息地把手伸進了惠侖的袖子裡,“你要知道,”並抓住了他有些乾燥的手,“不論何時,你都是朕的國舅。而你跟裴愨永遠只能是上級和下屬,或者……君臣關係。”惠侖一哆嗦,被溫柔地抓住的手已經失去了知覺。
“朕知道,”司馬昀的身體也開始靠向惠侖,“你手裡的兵雖不多,但都是精兵猛將。”司馬昀已經坐到了惠侖的衣袍上,“朕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司馬昀擡起臉,鼻尖兒幾乎捱到了惠侖的下巴,“必要的時候,太序按兵不動就可以了。”惠侖不是瞎子,他這個皇帝外甥生得美,他素來都知道,但卻從來沒敢動過什麼歪心思,此刻,看着眼前人比桃花的司馬昀,惠侖的雙層夾袍也已經快被冷汗打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