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送
陳遠回來的時候雲七正站在門口向外張望。董浣青爲了看着他正在他身後的院子裡練槍。
陳遠一進門,董浣青正是一個猛龍入海,一□□到地上,迸出幾點火星子。陳遠忍不住笑了,“岳父大人還真是老當益壯,這大半夜的怎麼練起槍來了?小心着了風寒。”
董浣青把槍往地上一戳,看了眼雲七,“行了。你回來就交給你了,我去睡覺。”說完回了房。
陳遠轉頭看雲七,雲七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還想說這老爺子跟了我一天了,但一時不好表達,只得作罷。
進了書房,陳遠和雲七面對面坐定,陳遠說:“我去晚了。”雲七的瞳仁兒收縮了一下,陳遠繼續說:“惠廷尉他已經知道了。”
雲七一把抓起筆,微微有些顫抖地寫:長庭呢?
“他應該已經跟惠廷尉回去了。”
雲七的眼裡漸漸蒙上了一層陰霾:我該怎麼辦?也許應該現在就離開。
“不,你不能走。如果我猜得不錯,天亮之前惠廷尉一定會來找你。咱們先靜觀其變,看他會怎麼做吧。”
雲七:那有什麼意義嗎?
“你聽我的,等他來找你。”
惠長庭垂着頭跪在屋子中央,惠侖正在他面前來來回回地走。
“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那天就那麼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跑了出去,還是爲了追一個男人,我這老臉算是被你丟盡了,徹底顏面掃地了!多虧現在皇上沒有怪罪。要不然……要不然……”
“孩兒知錯了,請父親息怒。”
惠侖停下來,站到惠長庭面前,“你和雲介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親,孩兒現在不能沒有他……”
“啪!”一記耳光扇到惠長庭臉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父親,”惠長庭擡起頭,“皇上已經下旨把雲七賜給我了!”
“不行!”惠侖氣得鬍子都抖了起來,“你喜歡男人,愛男風,好男色,可以!但就不能是他!”
“爲什麼?!”惠長庭不解地看着惠侖,眼裡充滿了委屈。
“因爲……因爲……反正就是不行!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呆着,我現在就去將軍府!”
惠侖擡腳要走,惠長庭在後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腿,“父親,你別去!你別去!我好不容易纔再找到他,你要是讓他離開我,孩兒就再也見不着他了!”
“你鬆開手!鬆開!!”
惠長庭抱得死死的,惠侖怎麼也甩不開。
“來人!把這個逆子給我拖下去,關起來!”
幾個家丁部曲應聲衝進來,把惠長庭的手生生掰開。惠侖拔腿向外走去,被人死死按住的惠長庭還在後面歇斯底里地哭喊,“父親!父親!你別去!別去!我求你了……”
惠侖剛走到門口,一個下人突然從後面追了出來,“老爺!老爺!不好了!公……公子他撞牆了!”
“什麼?!”惠侖轉身又往回跑。
雲七和陳遠對坐着,不動也不說話,靜靜地等着。果然,沒出一個時辰,下人來報:惠侖求見。
陳遠站起來,並按住了也想跟着站起來的雲七,示意讓他別動,然後自己迎了出去。
惠侖已經被帶進了正屋廳堂。陳遠跟他先互相見了禮。惠侖說:“這麼晚了還來打攪,真是不好意思。只是……”
“他在等你。”
惠侖一愣,“陳將軍已經……”
“我都知道了。”
“唉——”惠侖嘆氣,“家門不幸。”
“廷尉大人,這是您的家事,遠本不該多嘴。只是兩年前雲七爲了隱瞞這件事曾不惜割舌自殘,幾乎喪命,您險些失去一個兒子。現在您不想兩個兒子再出什麼差錯吧?”
這幾天查裴案,惠侖已經知道雲七不能說話了,可聽見“割舌”二字,他心裡還是被紮了一刀般地哆嗦了一下,嘴上卻沒有絲毫地放鬆,“他們做的是有違天理人倫的事。”
“可他們原本並不知道。”
“已經知道是錯的,難道要他們再繼續錯下去嗎?”
“世上本沒有絕對的對錯,有些事情,也許‘錯’比‘對’更好一些。好了,遠不再多言,還是讓人帶您去見雲七吧。”
書房的門開了,雲七擡起頭,惠侖脫鞋入內,坐到陳遠之前坐過的地方。父子二人第一次在互相心裡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這樣坐在一起。惠侖看着面容蒼白憔悴的雲七,張了幾次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雲七從懷裡掏出玉玦放到案上,然後拿起筆:長庭知道了嗎?
惠侖不回答他,拿起玉玦放到手裡輕輕撫摸起來,好像自言自語地說:“她叫小云,舞跳得很好。”
雲七:你是說我娘?
“她……還好嗎?”
雲七:我沒見過她,是師父把我養大的。
惠侖看着紙上的字,“我對不起你們。”
雲七:你告訴長庭了嗎?
“你跟我回府吧?”
雲七搖頭。
“爲什麼?”
雲七:我做不到每日看着長庭,卻要把他當兄長。
“那你要去哪兒?”
“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地。”
惠侖的心一陣陣抽痛起來,“你還嫌自己受的苦不夠嗎?!”
雲七:不苦。我孤單慣了,只要知道長庭還好好地活在世上,知道還有人惦念着我,就不覺得苦。
“長庭要是不在了呢?”
雲七:我立刻隨了他去便是。只求來世不是兄弟。
“唉——”惠侖閉上眼睛長嘆一聲,“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一切都是我的因果報應。”
過了一會兒,惠侖復又睜開眼睛,咬咬牙,“罷了……罷了……長庭還什麼都不知道,你明天跟他走吧。”說完,惠侖像怕自己反悔似的,飛快地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雲七也趕緊站起來,一把抓住了惠侖的袖子。惠侖轉過身,雲七後退了三步,張開嘴無聲地叫了句“父親”,然後他跪到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惠侖的眼淚潸然而下,他走過去扶起雲七,“我只希望你們都能好好地高興地活着,爲父便別無它求了。”
第二天一早,惠長庭來接雲七的時候受傷的頭上纏着布,雲七瞪着眼睛看他,陳遠問他怎麼弄的。惠長庭笑笑只說在家裡滑倒,磕牆上了。
董浣青也是這天走。寧長特意從軍營趕過來一起去送他們,徐煥之和陸長銘也來了。一行人來到城西郊外。董浣青和惠長庭分別先讓自己的大隊人馬繼續往前走。然後惠長庭勒住馬,“各位,就此別過,就到這兒吧。”
董浣青也說:“別再送了,你們回去吧。”
這時身後傳來了急急地馬蹄聲,大家都轉頭回望,是禹大。雲七立刻掉轉馬頭迎着禹大跑了過去。跑到一處後,兩人翻身下馬,互相看着對方。
禹大低頭看了雲七一會兒,才說:“你我一起時日雖淺,所作所爲亦都不是什麼光明正大之事,可畢竟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過的兄弟。從此以後便將天各一方,爲兄心裡還真是有些放心不下。”
雲七抓起禹大的手,在他手心上寫:在相府兩年,承蒙大哥照顧,七感激不盡。
“以後要是有了什麼難處,記得到漣郡來找我。”
雲七點頭。
一陣大風吹過,地上的枯草和塵土被吹得漫天飛舞。蕭蕭東風至,悠悠雲西去。離言雖欲繁,離思終無序。
禹大伸手把一根落到雲七頭上的草葉摘下來,道了一聲,“雲兄珍重!”
雲七一拱手,轉身上馬,朝惠長庭跑過去。
陳遠朗聲一笑,“今日一別,它朝必有重逢之時,大家不必傷感。你們上路吧,一路走好!”
離開的人和送行的人一一互相別過之後便都各自掉轉了馬頭。但陳遠他們都沒有馬上往回走,而是側着馬,站在原地,直到看着遠去的身影逐漸變成幾個小點兒,才驅馬迴轉。
走了幾步,陳遠忽然看見在遠遠的城牆下還有一個在仍呆呆凝視着遠方的另一個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雲中長亭的相關故事暫時告一段落了,接下來會有新的跌宕起伏。
但過個節過得我清湯寡水兒的,要寫個OXOXOX先!!!(咬牙切齒地怒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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