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
兩天後,丞相府。
裴愨和國丈德安在涼亭裡一邊下棋一邊說泯案的事。
裴愨說:“真沒想到皇上這麼狠,是老夫小看了他啊!”
“我也沒想到。聽說平日裡皇上對他那些個囧囧不都是寵愛有加嗎?”
“再寵愛有什麼用,到頭來不還是一顆棋子。”說着裴愨拿了一顆黑子堵住了德安白子的一口氣,“再說,皇位只有一個,這天下美男還不多得是。皇上最近又有新歡了。”
“沒聽說有新公子進宮啊!”
“是沒有新公子,到有個新將軍呢。”
“啊?!”德安的嘴張得老大,拿着棋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丞相說的……該不會是……”
裴愨喝了口茶,“常平猜對了,就是那個平東大將軍陳遠。”
“可是……這跟皇上以往的口味也差太多了吧?”
“唉,這回只怕是皇上對了陳遠的口味了。”
聽了這話,德安手一抖,一顆白子落錯了星位,“不會吧?!”
裴愨趕緊趁機連提了幾顆白子,“怎麼不會。前些日子陳遠突然被叫進泰明宮,之後接連幾天晚上皇上都沒去別處,也沒找人侍寢,倒是叫番公公去御藥房拿了幾次追風露。那都是以往新公子侍寢之後才用的東西。”
德安想:這後宮的事也逃不過你的眼睛啊!他悻悻地垂下手來,已經沒有心思再下棋了,“唉——,只是可憐了我那女兒,本想着作了皇后,就可以統領後宮、母儀天下。可偏偏……皇上現在不愛美人愛英雄也就罷了,這車貴嬪又先懷了龍種。”
“常平莫急。大晉自開國以來,都是立嫡不立長。車貴嬪既然能懷上龍種,證明皇上對女人還是有興趣的。皇后雍容華貴、儀態萬方豈是出身寒族的車貴嬪能比得了的?我就不信皇上會不再寵幸皇后。再說就算是皇后不能給皇上產下龍子,朝中之事有老夫在,你怕什麼?”
德安點點頭,然後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夏侯校尉在牢中不會說出什麼來吧?”
“有太序(惠侖)在呢。而且我已經派人給他帶了口信:只要他死得安安靜靜,我便可保他妻兒活命。”
這時一個下人打扮模樣的人跑過來附在裴愨耳邊說了幾句話。裴愨臉色一變,“什麼?!雲七在陳遠府中?”
裴愨站起來在亭子裡走了兩趟,然後他又在那個人耳邊說了幾句話,那人便走了。
這天夜裡,司馬昀、陳遠和張嗣成在太尉府進行了一次密談。至此司馬昀才知道當年明帝曾經密召張嗣成進宮。當時明帝已經身染奇疾,他對張嗣成說:“朕已時日無多,現在裴愨在朝中已大權在握,如此下去必成大患。”明帝那時已有心剷除裴愨一dang,他讓張嗣成先做好調兵的準備。可是沒有想到,那次談話結束後不到三個月,明帝就駕崩了。而此後一切果然如明帝所料,裴愨開始結dang營私、剷除異己,並最終獨攬朝政。因爲那時司馬昀尚且年幼,邊境各地又戰亂頻仍。張嗣成見裴愨雖然權傾朝野,但並沒有篡位之意,自己便主動遠離了朝中各種爭權奪勢的鬥爭,處於了半隱退的狀態。但他始終執掌四方兵符,而且畢竟在朝中多年,親信下屬衆多,裴愨始終也奈何不了他。
張嗣成說:“現在既然皇上打算徹底剷除裴愨一dang,老臣自然要鼎力相助。”然後他拿出了自己手裡的左半漣州虎符交給陳遠。
出了太尉府,司馬昀說:“朕想去愛卿的將軍府看看。”於是陳遠趕着馬車把司馬昀帶回了家。
董氏在院子裡看見陳遠後面的司馬昀,又看了看跟進來的兩隊侍衛,她小聲問陳遠:“什麼人物?這麼大排場?”
“一個朋友,你別多問了。我們去書房,有事情商量。”
進到書房司馬昀坐下之後問:“剛纔那是夫人?”
“嗯,正是賤內。”
陳遠拿出裝虎符的錦盒,又找了個木匣把它收了起來。然後他坐到司馬昀身邊。司馬昀說:“怎麼樣?這將軍府還住的慣嗎?”
陳遠點點頭,“聽說這以前是平陽侯的府邸。”
“對,後來他的封地封在了崎邱一帶,這裡就一直空着了。”說完司馬昀擡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又說:“等到煥之走的時候,朕會把右半邊漣州虎符交給他的。到時你們二人各執一半,必要之時就可以一起調動漣州守軍。漣州地形狹長,緊鄰涿縣,是北晉守兵最多的一個州。”
陳遠抓住司馬昀放在方案上的手說:“放心吧,不到必不得已,我不會動用兵符的。相信即使發生了什麼情況,我手下的軍隊就足可以應付了……”這時董氏端着茶開門進來了。陳遠很自然地挪開自己的手站起來迎過去,接過茶具,“以後這些事讓下人來做就好了,動了胎氣怎麼辦?”
“臣妾怕你們在談什麼重要的事,不敢讓下人來打擾。”
“行了,你走吧。”
董氏衝司馬昀作了個揖,司馬昀點了下頭,董氏就走了。
看董氏帶好了門司馬昀問:“夫人有孕在身?”
“嗯。”陳遠給司馬昀倒了杯茶。
司馬昀笑笑,“等小將軍出生了,朕要送份大禮。”
“謝皇上擡愛,臣先替他謝恩了。”陳遠把茶遞給司馬昀。
“朕不能用宮外的水。”
“哦。”陳遠收回手自己喝了。
“朕想見見雲七。”
“好。”
沒一會兒,陳遠叫人把雲七帶了過來。司馬昀看着雲七,雲七也回望着他,陳遠則在旁邊看着他倆,三個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會兒之後,陳遠一擺手,又讓人把雲七帶下去了。
司馬昀轉過頭看陳遠,“朕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離開將軍府,司馬昀沒有回宮,而是去了獄作監。小番兒早就等在那兒了。司馬昀用黒氅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跟着小番兒進了yin暗潮溼的刑獄大牢。
獄卒打開顧奕的牢門,司馬昀走了進去。顧奕擡起頭,先是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然後他馬上爬起來跪在地上,“皇上……”接着他的眼淚就像泉涌一樣,開始不停地流。司馬昀蹲下來,一隻手擡起他原本就瘦削,而現在更尖了的下巴,用另一隻手擦掉了他的眼淚,“朕知道這件事不怪你。可朕不殺你,又怎麼才能殺他們呢?”
顧奕絕望地閉上眼睛,眼淚又順着他優美的臉頰滑落下來,“臣明白。”
司馬昀一邊用手輕輕撫摸着顧奕的臉,一邊仔細看他。過了一會兒,他咬了下嘴脣,然後說:“可是這麼美的人,朕怎麼能忍心讓你身首異處呢?”說完他回頭看小番兒。小番兒把早就準備好的鴆酒遞了過來。
顧奕接過酒卮,然後說:“能死在皇上身邊,臣死而無憾了。”說完他便把卮中之酒一飲而盡。很快他就抱住雙肩,倒在了地上,先是顫抖,然後是抽搐,等他閉上眼睛不動了。司馬昀伸出手,用袖子擦去了他嘴邊流出來的一點兒黑色的血,然後又摸他的臉。摸了一會兒,司馬昀站起來說:“走,帶朕去夏侯搏的牢房。”
夏侯搏看見司馬昀的時候,跟顧奕剛一見司馬昀時一樣,先吃了一驚,又趕緊下跪,當然他沒有哭,只是說:“罪臣參見皇上。”便不再說話。
司馬昀低着頭看了他一會兒,“夏侯愛卿沒有什麼要對朕說的嗎?”
夏侯搏看着地,一動也不動。司馬昀說:“丞相答應你的,朕一樣可以做到。”
夏侯搏擡起頭看向司馬昀。
司馬昀又說:“他能保你妻兒,朕可保你三族。只要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朕,朕答應你,除了你們兄弟二人,族中其餘人等,皆可免除死罪。”
聽到這句話,夏侯搏終於開始哭了,還哭得泣不成聲。他一把抱住司馬昀的腳,“臣……臣罪該萬死……”
從獄作監出來,天已經將至拂曉。小番兒說:“皇上,回去歇會兒吧?”
“不,直接去正元殿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