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裴愨沒有直接到廷尉府去抓人,而是派了一個早被他收買了的內侍去,說皇上有要事,宣惠長庭進宮。惠長庭出了廷尉府就被裴愨提前派去埋伏好的人抓了。
被摘掉頭上的黑布之後,惠長庭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了裴愨。
“裴丞相?”
“長庭賢侄,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惠長庭看看四周,以他的經驗來看,自己正身處地牢。而且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綁了,動彈不得,他心裡明白,一定是因爲裴亶的事。他不說話,只是看着裴愨,看他怎麼說。
“長庭知道老夫爲什麼要請賢侄來嗎?”
“丞相這叫‘請’嗎?”
“賢侄莫怪,老夫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裴愨拿出司馬昀的手諭給惠長庭看。司馬昀的筆跡惠長庭自然認得,他看了一眼,說:“丞相,假傳聖旨可是死罪啊。”
“這聖旨是真的。”
“你手裡這個當然是真的,但宣長庭進宮的旨意恐怕不是皇上下的吧?”
“不是又怎麼樣?你現在在我的手裡。只要你能老實告訴我……”
“裴將軍是我殺的。”
“這個我知道。我想問的是是不是皇上派你去的?”
“不是。”
“你想清楚了再……”
“不是。”惠長庭回答地斬釘截鐵。
“你就不怕嗎?”
“怕什麼?要殺要砍,還是想嚴刑逼供都隨便你。”
“長庭,老夫是看着你長大的。我待你可一向不薄啊!兩年前,鈺兒指明要你做她的夫婿,老夫幾次讓你們派人到丞相府來提親,都被你和太序拒絕了。結果沒出半月鈺兒便病死家中,老夫可曾埋怨過你半句?雖然現在你又殺了舍弟,可我還是不想爲難你,老夫答應,只要你承認是皇上指使你做的,立刻就放你回去。”
惠長庭皺了皺眉,“我承認對不起鈺兒小姐,可那跟我射死裴將軍是兩回事。更與皇上無關。”
“好,不提鈺兒。”裴愨眯起眼睛看着惠長庭,“不知長庭可還記得雲介這個人?”
聽到“雲介”兩個字惠長庭猛地擡起頭,“你說什麼?!”
“雲介。”
“無介?”
“對。他是我的義子,你忘了嗎?”
“可是……我問過你,你不是說不知他去了哪兒嗎?”
“哼哼!實話告訴你吧,我不僅知道他在哪兒,而且對於我來說,現在讓人殺死他就跟能讓你見到他一樣容易。”
“他在哪?!”
“你應該知道我要什麼?”
惠長庭慢慢低下頭去,裴愨胸有成竹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惠長庭下定了決心似地擡起頭,“也罷,活着不能相見,死了就輪不到裴丞相來管了吧?”
“你說什麼?”裴愨沒明白他的意思。
“哼!早晚都是一死,不過是在奈何橋邊多等個幾十年罷了,我能做到,相信無介也能。想怎麼樣隨丞相的便吧,殺他?殺我?還是一起殺了?悉聽尊便。”
“你……你的嘴真硬啊!好!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打,可有人怕!”說完裴愨氣呼呼地走了。
裴愨剛從地牢裡走出來,下人便送來三份密報。一個是李赴的,一個是雲七的。本來雲七的密信應該比李赴的晚一天到,但因爲雲七的信是伏虎門的人送回來的,所以比較快。另一封密信是曹允的,說曹公達的人馬最遲明天天黑之前就能到建康了。裴愨算了一下,他的兩個兒子:裴齊、裴鉸和侄兒裴景應該也會在差不多的時間趕到。
接到這三封信裴愨的心裡踏實了,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他想:李赴和胡箐死了,看皇上你用什麼罪名拿我?等明天人馬到齊了,陳遠帶回的一萬青衫軍又能奈我何!
惠長庭被捆了手腳,動彈不得,只好老老實實地坐在給他準備的一把胡牀上。雖然自己正身處險境,可他現在卻滿腦子裡都是雲介。他永遠也忘不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那是五年前,惠長庭十九歲。
一個初夏的午後,風和日麗,花香瀰漫。惠長庭一個人在廷尉府花園裡練習射箭,他把弓拉滿,屏住呼吸,瞄準了靶心,就在他準備射出手裡的箭時,忽然聽見的一聲長嘯,卻令他沒有射中。緊接着那一聲聲婉轉起伏、清麗悠遠的嘯聲便似淙淙山泉,連綿不絕地從不遠處傳了過來。惠長庭心中納昧兒:家中無人善嘯啊?於是他順着嘯聲的方向找過去。
轉了幾圈,惠長庭終於在一座假山石的後面找到了聲音的來源。他遠遠地從石頭的空隙裡看見一位穿着青滄深衣的年輕公子正撮着好看的朱脣仰天長嘯,一隻鳥兒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很快另一隻鳥兒也飛了過來。不一會兒,兩隻鳥兒便互相梳理起羽毛來,那公子卻始終紋絲不動地繼續着口裡的長嘯。如此清俊的公子,如此美妙的畫面,在惠長庭的記憶裡只有少年時心如清泉的司馬昀垂着眼簾、似夢似醒地斜倚在竹林裡的情景能與之媲美。
惠長庭不知不覺地看癡了,手裡的弓突然滑落,掉在石頭上,發出了些聲響,嘯聲戛然而止,鳥兒撲楞楞地飛走了。惠長庭只好撿起弓從石頭後面走了出來。那公子打量了一下惠長庭,然後看着他手裡的弓一抱拳說:“見諒,打擾公子練箭了。”說完他便轉身要走。惠長庭急忙叫住了他,“等等!”
他站住,回過頭看着惠長庭。
“閣下是……”
“在下雲介,是跟裴丞相來的。他跟廷尉大人在前廳說朝事,介不便在旁,就出來走走。看到園中鳥語花香,便情不自禁嘯歌而行。還請公子見諒。”說完他又一抱拳便轉身走了,剩下惠長庭一個人愣在那兒。
那一面,便是二人註定的緣分。每當想到這兒,惠長庭都會先微笑着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內心深處隱隱約約的痛便會越來越清晰,並逐漸蔓延到全身,直到最後每一寸肌膚都錐心刺骨地痛起來。。兩年前,雲介突然在惠長庭的世界裡消失。惠長庭用盡了所有的辦法,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就是沒有云介的半點消息,就連他那能穿越千山萬水的嘯聲惠長庭也再沒有能夠聽見。
惠長庭閉上眼睛想:找了這麼久,煎熬了這麼久,如今知道他還活着,我便死也知足了。這時牢門響了。
惠長庭睜開眼睛,“父親?!”
“長庭?!”惠侖回過頭看着身後的裴愨,“你說讓我見的‘貴客’就是長庭?”
“正是。”
“你……你爲什麼要把長庭關在這兒?”
“哼!太序不要再演戲了,別說你不知道他去刺殺家弟的事。”
“父親當然不知道!”惠長庭急了。
裴愨說:“聽說家弟被殺之前太序常去宮中。那麼,很多事想必你是知道的了。”說着他從懷裡掏出一本章奏,“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太序只需蓋上官印就行。其餘的人我都已做好安排,只差太序這一份。”
惠侖接過章奏,是說皇上殺兄滅子,派人刺殺忠臣良將,早已天怒人怨,要求皇上讓位給裴愨的摺子。惠侖將章奏扔到地上,“丞相,此等大逆不道的奏疏下官不能遞。”
“好!”裴愨咬着牙說:“長庭做過什麼你心裡清楚,我要不要他給家弟償命,就看太序你怎麼做了。我不逼你,給你們兩個時辰考慮,到時候可別說我心狠手毒!”說完裴愨就往外走。
惠侖在後面喊:“丞相!丞相!裴愨!你膽敢私押三品朝廷命官?!”
聽到這句話,已經走上臺階的裴愨停下來,回過頭冷笑了一聲:“哼!過了明晚天下就是我的了。不!應該說就是朕的了!你說我有什麼不敢的?!”說完裴愨一甩長袖,出了牢門。
裴愨拿着手諭走了之後,司馬昀就派了人去打探惠長庭的消息。天色漸漸轉黑,還沒有人回來向他報信兒。司馬昀強作鎮定地端坐在泰明宮裡,心裡卻已經急得跟火煎一樣。
這時小番兒帶着李順進來了。
“皇上!不好了!聽丞相府傳出來的消息說惠校尉(惠長庭)被裴丞相抓走關進了地牢,好象是他不肯招認,後來裴丞相又派人把廷尉大人騙進了丞相府,已經一個多時辰了,還沒有動靜……”
“什麼?!”司馬昀一下子站了起來,“國舅也被裴愨抓去了?”
“是。”
司馬昀咬住下脣,在心裡狠狠地想:好你個豎子老兒!竟然敢私自抓捕朝廷命官!他還有這一手!天下哪有老子受得了兒子受刑的?
司馬昀坐回去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不再等了。他拿出自己的劍對李順說:“你立刻去把朕的劍交給子云(慕子云),讓他帶上自己的人去廷尉獄,用這把劍調集太序的全部人馬,一起去丞相府救人。讓他務必把國舅和長庭給朕救出來!然後你再去太尉府,讓張太尉立刻調集部分京師守軍進宮護駕,不得有誤!”
李順拿着劍走了之後,司馬昀對小番兒說:“去把朕的縞衣素袍拿來。”
“啊?皇上……”
“去呀。”
小番兒給司馬昀換好一身素服之後說:“皇上,您這是……”
司馬昀又端坐回到案後,“已經開始了,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朕沒有必勝的把握,而這一戰如果朕敗了,就只有一死。你聽着,一旦裴愨的人打進宮城,你就立刻帶着太后和後宮的嬪妃、公子們從西北門出宮,向北逃,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再回建康。”
“皇上!”小番兒跪下,哭了,“小番兒不走,小番兒哪也不去,就跟着皇上……”
“行了,你別哭了,還沒到那一步呢。你先去讓他們收拾一下,以防萬一。再把泰明宮的內侍、內官都找來。”
小番兒點點頭,抹了把眼淚,站起來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要搬家了,所以要停更一週。到下週之前如果有更新,那就是我抽空在改文,不用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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