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信是裴愨寫的,說只要雲七能及時向他彙報陳遠和徐煥之在漣郡查案的情況,他可以暫時撤回對雲七、陳遠和徐煥之的追殺命令,而且他也不會把“那件事情”說出來,還答應他將來幫助他跟“那個人”遠走高飛。
陳遠把信扔進眼前的篝火裡,然後擡起頭看着雲七,等着他的解釋。雲七坐到陳遠旁邊,撿了塊石頭,在地上寫出了事情的原委。
伏虎門的聯絡信號就是用雲七在樹林吹的短竹管吹出鳥叫聲,能用那種竹管吹出聲音不僅要有深厚的內力,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才行,而且伏虎門有規定:只要是門中之人,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聽見聯絡的信號,就必須出面相見。所以當雲七在快到霖縣的時候,第一次聽到那種聲音之後就發現他們被伏虎門的人跟蹤了。
在霖縣的那晚,雲七偷偷出去把伏虎門的人引出來,是想問個清楚。那時跟他見面的人叫禹大,在伏虎門排行老大,除了裴愨就只有他可以對門內其他的人發號施令。他功夫很好,是個絕頂高手。據云七估計陳遠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他因爲怕被別人認出本來的面貌,所以自己毀了容。禹大是一個講信用、重義氣的人,雲七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爲裴愨所控制,但因爲一直敬重他的爲人,而且平時他們兩人一起執行任務的時候比較多,所以在伏虎門裡,雲七跟他的關係最好。
當時在樹林裡雲七跟禹大的對話是這樣的:
禹大:“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雲七:我聽見了你的笛聲。你跟我們跟的最近,後面還有其他的人吧?
禹大:“是。”
雲七:有我在,你們休想動陳遠和徐煥之一根汗毛。
禹大:“爲什麼?”
雲七:陳遠和徐煥之都是心如光風霽月之人。而且陳遠還救過我,你不能殺他們。
禹大:“這是丞相給我的任務。”
雲七:能不能儘快幫我把這封信帶回去?
雲七把提前寫好的信交給他。
禹大:“我會讓人轉交給丞相的。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雲七的信裡說自己雖然被陳遠抓住了,但他現在已經取得了陳遠的信任。他請求裴愨再給他些時間,他一定會及時送出陳遠和徐煥之查案進展的情況,並要裴愨信守諾言。
雲七寫了擦,擦了寫,折騰了半天,終於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寫清楚了。陳遠問:“那你是怎麼打算的?”
雲七接着寫:我不會把真實的情況告訴裴丞相。
“那他會相信你嗎?”
雲七:不知道,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
“你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裴愨說的‘那個人’是誰?”
雲七搖搖頭,不肯說。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能幫你呢?”
雲七:沒有人能幫我。
陳遠看着他隱忍的表情,嘆了口氣,“需要幫忙就告訴我。”
建康。
其實裴愨對雲七的話將信將疑,而且他並沒有把握能順利地除掉陳遠和徐煥之。所以仔細考慮了幾天,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天裴愨在丞相府設了個簡單的家宴,找來了曹允、惠侖和習之朝。
一開席他便說:“今天找各位來是想商量一件事關我們九族生死與繁榮的大事。”
大家都不再說話,擡起頭看着裴愨。他接着說:“老夫現在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函陽王被滅門和車貴嬪的龍種不保都與皇上有關。”
“什麼?!”惠侖瞪大了眼睛看着裴愨。
習之朝也不大相信地問:“丞相所言當真?!”
裴愨點點頭,“用不了多久,老夫就能找到確實的證據了。”
曹允倒是很冷靜,波瀾不驚地說:“如果真是這樣,那當朝天子豈不是要成爲一代暴君。”
“成許所言極是。”裴愨似乎正等着他這句話,“皇上是暴君的話,爲了江山社稷,國家安危,就應該儘早除之。”
此話一出,惠侖又被嚇了一跳,“丞相的意思是……”
“取而代之。”
曹允喝了口酒說:“丞相已經心中有數,都安排好了吧?”
“那就要看各位是想等着被皇上一個個地斬盡殺絕,還是想幫老夫奪取皇位後封侯拜相了?”
惠侖端起酒觴佯裝慢慢喝酒,不再說話,心裡卻想起前些天在泰明宮的事情。他承認自己當時是動了心的,可他心裡也明白,自己跟皇上是不太可能有什麼更進一步的發展的。但皇上說的話很有道理,只要他在位一天,自己永遠都是國舅。可如果裴愨當了皇上,妹妹就不再是太后,到時候別說是他,就是整個惠氏家族以後到底會怎樣都將難以預料。而且裴愨如果想要斬草除根的話,自己又怎麼可能會不受牽連。況且無論從那個角度看裴愨都像是更狠毒的能=那一個。而司馬昀畢竟爲正統,如果他真幫裴愨奪了帝位,將來就是裴愨依言給了他榮華富貴,自己恐怕也將永遠難以擺脫反叛之臣的惡名,萬一裴愨再治國不利,弄不好他惠侖還會因爲六親不認,助紂爲虐而遺臭萬年……
惠侖前思後想的當兒,曹允和習之朝已經都表示了會支持裴愨。
“太序在想什麼啊?”裴愨見惠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轉過頭看着他,“你放心,將來成就了大業,封王分地絕少不了太序,這些年老夫待太序怎樣,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我可曾因爲你是國舅而虧待於你啊?”
惠侖趕緊回覆了常態,“丞相多慮了,我只是在想兩方交兵的話咱們有多少人馬可以調動……”
“唉——,太序平日那樣聰明,怎麼今日犯起糊塗來。”曹允打斷了他的話,“逼宮何須大批兵馬,現在陳遠、吳虎、徐煥之都遠在邊關。慕子云的守兵有限,咱們只需暗中調來裴將軍(裴亶)和公達的人,再加上夏侯校尉留下的人馬,只要佈置得當,到時候殺了皇上身邊的禁衛軍,圍住宮城,看朝中哪個還敢反抗?等控制了建康城,再將皇上殺兄滅子的罪行昭告天下,到時自會四海歸一,根本不需要調動大批兵馬。”
“可是現在夏侯搏的人都由張嗣成的人代管。如果他到時候站在皇上一邊,這結果可就勝負難料了。”習之朝不無擔憂地說。
“哼!”裴愨冷笑一聲,“你們放心,那個老東西,我自有辦法能夠擺平他。等收拾了張嗣成,就立刻叫家弟和公達帶兵前來建康。”
過了幾天,司馬昀把惠長庭召進宮,然後帶他去了獵場。惠長庭的箭法很有名,他可以蒙着眼睛,憑聲音射下空中的飛鳥。從獵場回來司馬昀便說要惠長庭暫留宮中教他射獵。
惠長庭是個英武俊美,人品端正的武將,十八歲時被封爲射聲校尉。因爲與司馬昀年齡相仿,當年曾跟他一起進過國子學。所以要論兄弟情誼,司馬昀跟惠長庭的感情到還更深一些。只是近幾年司馬昀跟裴愨的矛盾日益激化,所以他看惠侖也越發地不順眼,跟惠長庭的接觸自然也就少了。
留在宮裡的第一晚,司馬昀找了莫迦和齊康來演奏宮樂,跟惠長庭飲酒敘舊。兩人回憶起小時候一起在宮中玩耍和在國子學時作弄博士(國子學的老師)的事,一切彷彿仍歷歷在目,皆在眼前。
夜色漸濃,兩人都有些醉了。惠長庭說:“記得最後一次見皇上是三年前迎娶皇后進宮的時候,當時的排場好大啊!迎禮的隊伍在宮城外綿延了數十里。”
“是啊,丞相和母后給選定的人嘛。”
“臣記得,大婚後的第二天,皇上私下裡跟長庭說過,雖然開始不喜歡皇后,可後來卻發現她是個不可多得妙人。”
“嗯。”司馬昀低下頭悶悶地答了一聲。
“只是沒想到她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一轉眼,她被打入冷宮也有些日子了。唉——,算了,不提這些煩心事也罷。”司馬昀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惠長庭看着垂下眼簾的司馬昀,不禁想起一個人來——無介。當年跟他進宮參加的司馬昀的大婚典禮時,無介還沒有離開。惠長庭看看自己手中的酒,本已麻木的心又一次鈍痛起來。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