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江?卷二 君臨天下 外章
雲中長亭(六)
十天過去,惠長庭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跑到丞相府去找雲介,下人說已經好幾天不見雲公子了。惠長庭有些發慌,“那裴丞相在嗎?”
“老爺出去了。”
惠長庭不甘心就這麼走。想了想,“那鈺兒小姐呢?我聽說她病了,想看看她。”
“哦,小姐在。我帶您去看她。”
裴鈺正躺在牀上,聽見有人進來,她趕緊閉上了眼睛,假裝在睡覺。她現在誰也不想見。
見惠長庭進來,守在一旁的小蓮給拿了把胡牀放到裴鈺牀邊,自己就識趣地到門外去了。惠長庭坐到牀邊,看着已經瘦得不囧囧形的裴鈺,覺得對不起她,心裡很難過。想叫她,可惠長庭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叫。叫醒了又能對她說些什麼呢?此生註定是要負她一片癡心了。
惠長庭就那麼默默地坐在那兒看着裴鈺,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一滴眼淚從裴鈺的眼角流了下來。惠長庭這才發現原來她一直醒着,惠長庭伸出手,輕輕地擦掉了她的淚水,說了一句:“如果有來世,你我就做親兄妹吧。”
裴鈺心中一緊:即便來世你也不願與我做夫妻嗎?
惠長庭起身離開,裴鈺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小蓮!”
小蓮趕緊跑進屋。
“你扶我起來。”
小蓮扶起裴鈺,給她披了件斗篷。裴鈺急急忙忙地往外追,可惠長庭步子大,走得快。裴鈺追出來時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裴鈺問扶着她的小蓮,“他往哪邊走了?”
小蓮朝旁邊一指,裴鈺趕緊又往那個方向跑。小蓮一邊跟着跑一邊說:“小姐,你慢點兒!慢點兒!你不能跑……”
惠長庭繞過迴廊,碰上了剛剛回來正要去看女兒的裴愨。
“裴丞相。”惠長庭趕忙站下行禮
“長庭?你是來看鈺兒的?”
“哦,她……睡着了。”
“我告訴她你來過,她會很高興的。”
“嗯……我還有件事想問丞相。”
“什麼事?”
“無介去哪兒了?”
裴愨咬咬牙,把躥上心間的火兒壓下去,“你還想着他?”
惠長庭一愣。
“你們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這也算不得什麼,如今宮城內外,市井之間男風正盛。可爲了一個男人耽誤了自己的終生大事可就不是大丈夫所爲了,你說是不是呢?賢侄。”
“可是……”惠長庭紅了臉,低下頭去,“無介前幾日說要替丞相去辦事,說回來後會去找我,可已經十天了……”
“我沒讓他去辦什麼事,是他自己離開了。不過他留了封信,讓我轉交給你。來人!”說着裴愨叫了人去書房取信。
裴愨又說:“長庭覺得鈺兒配不上你嗎?”
“不,是長庭配不上鈺兒。”
“你不喜歡她?”
“喜歡。”
“那爲什麼不肯娶她?”
“我把她當妹妹。”
“妹妹怎麼了?你回去問問太序,多少夫妻成親之前連面都沒見過。你跟鈺兒從小感情就很好,也算是青梅竹馬了,怎麼現在……”
去拿信的人來了。惠長庭接過信打開來看:長庭兄,恕介不辭而別,今此一去,恐難再見。勿念,望珍重!介。
惠長庭合上信,緊鎖雙眉思索了片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無奈,只得再問裴愨,“丞相知道無介爲什麼要走嗎?”
“我怎麼會知道。”
“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但他說過不會回鱗州。”
“那他會去哪兒呢?”
“好啦!賢侄,他已經走了,別再去想他的事了。我剛纔說的話你好好想想。你現在還年輕,以後就會明白的,我也是爲了你好。況且你早晚是要成親的,鈺兒現在天天念着你,身體老也不見好。嗯……你要是喜歡貌美的男子,等你娶了鈺兒,老夫送你一車也無妨……”
“丞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不能娶鈺兒,我要去找無介。”
“你要去哪兒找?他要是故意躲你,茫茫人海,你找得到嗎?”
“找不到也要找。他就這麼走了,連個理由都沒給我,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他。”
“你……怎麼這麼犟啊!人家玩兒男人,不過是風月場上逢場作戲,哪有你這麼傻的?!這種事情,當得真嗎?!”
“丞相,多說無益。長庭告辭了。”惠長庭拱了下手,轉身就走了。
裴愨看着惠長庭的背影,惡狠狠地想:你這輩子都別想再找到他!
“小姐!”小蓮的聲音在迴廊的另一側響起。
裴愨和惠長庭的話裴鈺全都聽見了。這一次她昏了兩天,醒來之後只對裴愨說了一句話:“爹,你別怪長庭和無介,別……別傷害他們。”說完之後,又猛咳了一陣就不行了。
裴愨的夫人餘氏在一旁哭得死去活來,裴愨卻只是默不作聲呆呆地坐在裴鈺的旁邊,一直攥着她的手。餘氏抓着裴愨的衣襟一邊哭一邊說:“老爺……老爺……你不能放過惠侖父子啊!是惠長庭害死鈺兒的啊!”
裴愨把裴鈺已經變得僵硬冰涼的手放回到被子裡,搖了搖頭,“我現在不能動惠侖,還不是時候。惠長庭……”想到這兒,裴愨站起來走出了裴鈺的房間。
雲介被裴愨關在了相府的一間密室裡,門口有侍衛把守。看不見太陽,也不知道時辰,只能按每天給他送的兩頓飯估算個大概的時間。這天晡食過後,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裴愨走了進來。雲介擡頭看他,發現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雲介不說話,等着他先開口。
裴愨沒坐,揹着手站到雲七面前,“鈺兒死了。”
“什麼?!”雲介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什麼時候?”
“剛纔。”
“怎麼會……”
“她聽到了我跟惠長庭的談話。”
“長庭?”
“惠長庭說他不會娶鈺兒,還說一定要找到你。”
“他沒看我的信嗎?”
“看了。”裴愨的聲音開始顫抖,“可是他還是不肯娶鈺兒,說……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你!”裴愨突然一把抓住雲介的雙肩,把他從坐榻上拎了起來,“鈺兒臨死之前還在求我不要傷害你們!”
雲介低下頭,“是我不好,我對不起鈺兒。”
裴愨鬆開他,“鈺兒不能就這麼白白地死了。”
“你別傷害長庭,要我怎樣都行。”
“哼!”裴愨冷笑了一聲,“見不到你就是對他最大的傷害。我本來應該殺了你,但我已經答應了鈺兒。所以我要你今後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要你入伏虎門。”
“伏虎門?那是什麼?”
裴愨坐了下來,“伏虎門是我秘密培養了多年的一個組織,進了伏虎門的人,除非有任務,否則終生都不能再離開相府。”
“不能離開相府?!我不答應!我不會再見長庭,但你不能剝奪我的自由!”
“你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嗎?你不想惠侖和惠長庭出事吧?”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知道伏虎門的人都是哪兒來的嗎?他們都是犯了死刑的重犯,是太序找人替換了他們送到我這兒來的。你說如果皇上知道了會這麼樣?”
“那伏虎門不就暴露嗎?”
“哼哼!你太天真了,如果我會因爲陷害一個人而暴露了自己,你覺得我這個丞相還能做到今天嗎?而且我的手裡能置太序於死地罪狀的可絕不僅僅只有這一條。”
“你……你逼人太甚!”
“怎麼?還需要時間考慮?”
雲介不說話,失去重心一樣地跌坐到榻上。裴愨不着急,胸有成竹地看着失魂落魄的他。
過了很長時間,雲介終於慢慢地擡起頭來,“好,我入伏虎門。但你也要答應我,我的身世不會再讓其他的人知道,而且不可以傷害惠廷尉和長庭。”
“這不難。只是還有一個問題,惠長庭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想要找到你,可偏偏你又善嘯,嘯聲會傳的很遠,如果是在山上,在山頂嘯歌,山腳都可以聽得到。這樣很難讓惠長庭找不到你。”
“我可以不再嘯。”
“你能做到嗎?”
“我能。”
裴愨搖搖頭,“我不信,老夫這輩子從來都不相信自己不能掌控的人和事。”
“那你要我怎樣?”
“我要你不能再嘯。”裴愨的聲音yin冷而不容置疑。
雲介現在已經知道,裴愨是個爲達目的,什麼都幹得出來的yin險小人,不過他知道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他已經別無選擇,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平息裴愨心中的怨恨。能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雲介覺得已經是上天厚待他了。好吧,如果自己的痛苦可以換得惠侖和惠長庭的平安,那又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呢?
雲介緊皺着眉頭瞪着裴愨,裴愨也面無表情地回瞪着他。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雲介一咬牙突然站起來轉過身,並同時從腰裡拔出了匕首。然後裴愨只聽他“啊!”地慘叫了一聲,就見他一下子跌倒,趴在了地上。裴愨趕緊跑過去把雲介翻過來,雖然已經猜到他幹了什麼,但裴愨還是被眼前的慘象嚇了一跳。雲介嘴裡的鮮血在不停地往外涌,下巴和脖子上全都被染紅了,手上也都是血,地上還有那把沾滿了血的匕首和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雲介已經暈過去了。裴愨捏開他的嘴看了一眼,血紅的一汪,什麼也看不清。裴愨轉過頭朝門外喊了一聲:“來人!快去找瘍醫(古代外科大夫)來!”
雲介被救醒後就入了伏虎門,化名雲七。
此後兩年,一切皆如裴愨所願,惠長庭因爲找不到雲介變得終日鬱鬱寡歡,沉默少言,雲介因爲心愛的人就在身邊卻不能相見而痛不欲生,又因爲日思夜想的人是自己的哥哥,內心深處更是備受煎熬。
再見到惠長庭時,雲介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力量再一次離開他。所以幾經思量,雲介決定把這件事告訴現在他唯一能夠信得過的人——陳遠。他需要人幫他,他需要有人告訴他到底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