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下)
晡時將至,各路人馬幾乎都衝進了宮城,他們一路互相廝殺一路移動。以至從東西南北——廣智、廣仁、廣信、廣禮四個宮門向宮城內外綿延數十里的路上屍體已經堆積如山,血流成河,淮水都變了顏色。
泰明宮前逐漸分成了明確的兩個陣營,由多方混戰變成了兩軍對壘。雖然雙方在人數上不相上下,但裴愨的人大都是長途跋涉趕過來的,沒有來得及休息便開始連續作戰,此時已是兵困馬乏。而張嗣成調動的三萬京師卻都是養精蓄銳多時,打了半日不但依舊精神飽滿,反而有愈戰愈勇之勢。另外董浣青帶的陳家軍是前一天到的建康西郊,他們等了陳遠一日,所以也是稍作了休息才又跟着陳遠進的城。
又打了將近一個時辰,死的人越來越多,裴愨一方漸漸顯示出了頹勢。張嗣成見時機已到,便到陣前喊話:“丞相!收手吧!都是大晉的將士,何苦再讓他們自相殘殺?”
裴愨讓人喊“停”,兩邊的人漸漸都住了手。裴愨騎着馬走出來,“張太尉,你不是答應過不插手此事嗎?爲何出爾反爾?”
“哼哼!丞相不是也答應過會盡心輔佐皇上,絕不生不臣之心嗎?”
“太尉此言差矣,並非愨覬覦皇位,是皇上逼人太甚。”
“皇上逼人太甚?可據老夫所知丞相這些年在朝中可以說是隻手遮天,呼風喚雨,有誰敢逼你?我看倒像是丞相人心不足,沒有的一定要得到,有的還想更多,令皇上忍無可忍,纔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吧?”
“太尉勿再多言,走到今日這一步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丞相,勝負就在眼前,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是嗎?可在我看來這誰主春秋還未有定數。”
“未有定數?老夫沒看錯的話,丞相的人馬已經損失了大半,就不要再讓剩下的人白白犧牲了吧?”
“哼哼!”裴愨陰冷地笑了幾聲,“我沒打算讓他們再動手。來人!把人帶上來!”
裴愨身後的人紛紛向後閃出一條通道,幾個人被推了出來。
張嗣成愣住了,被押出來的是他的夫人、兒媳和孫子。前次裴愨去太尉府要走了銅印,張嗣成怕日後一旦兵敗會累及家小,所以派人連夜把他們送出了城,本以爲他們已經回到了老家覆水,不想此刻卻在自己的眼前被人架了刀在脖子上,十一歲的孫子見了張嗣成立刻大哭起來,夫人和兒媳也在默默地流淚。
張嗣成已經氣得鬍鬚都在顫抖了,“裴愨!你這個卑鄙小人!這種下流的手段你也使得出來?就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
“勝者爲王,敗者爲寇。輸了不過一死,得了天下我就是皇上,又何須在意丞相這個身份?”
“你就不拍被世人唾罵,遺臭萬年?!”
“張太尉!你別再廢話了!要皇上還是要孫子,你自己選吧!”
張嗣成轉頭看看緊閉着宮門的泰明宮,又看看還在哭喊的孫子,急得開始流汗了。
過了一會兒,裴愨不耐煩了,“張太尉,我沒有時間再跟你耗下去。快!立刻讓你的人都放下兵器,退出宮城!”
沒等張嗣成回答,他的兒媳卻搶先喊了一句,“父親!不要相信這個奸賊,他不會放過我們的!媳婦不孝,先隨夫君去了!”說完她便擡手一摁架在脖子上的刀,立刻鮮血四濺,倒地身亡。她身邊的孩子先是被嚇傻了,接着便撲到她的身上大哭起來,“娘!娘!你醒醒!你怎麼不要其兒了?!”張嗣成的夫人雖然被刀架住了脖子,動彈不得,這時也開始哭喊。
張嗣成一閉眼睛,兩行老淚流了下來,他朝身後一伸手,“把弓箭給我。”
“太尉!”他身邊都人都吃驚地看着他,“不可啊!”
“給我!!”
張嗣成拿過弓箭,拉滿之後瞄準了自己的孫子。裴愨也沒想到張嗣成會有此種舉動,正不知如何是好,張嗣成已經鬆了弓弦,一隻箭筆直地飛了出去。
就在大家都以爲那孩子必死無疑的時候,突然一個身形高大的人影從裴愨身後翻了出來。那人動作極快,他先是接住了張嗣成射出來的箭,然後又在抱起孩子的同時將手裡的箭刺進了挾持着張夫人的士兵的脖子裡。待站定之後,他已經夾着孩子拉着張夫人退到了裴愨的隊伍十幾步之外的地方。
在場的人都眼前的被這一幕震住了。雲七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個人,裴愨瞠目結舌地指着他,“禹……禹大?!你在幹什麼?!”
這時有人衝出來想要奪回孩子和張夫人,禹大一擡手,幾隻追魂針飛了出去,那幾個人便無聲無息地倒下了。禹大倒退着把人送到了張嗣成這一邊。裴愨用有些發抖的聲音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禹大擡起頭,看着裴愨,不卑不亢地說:“在下本是宗政呈(宗政延的父親)將軍的副將禹青,當年宗政將軍被騙到城外被殺之前,東涼的人說了是丞相指使李赴和胡箐設下的圈套。我當時受了重傷,他們以爲我死了,青纔有幸逃過一劫。蒼天有眼,沒讓我死在回建康的路上,還碰巧讓巡城的慕衛尉救了我。他把我偷偷帶進宮見了皇上。我當時求皇上治丞相的罪,皇上說時機未到,讓我先想辦法進入丞相府並取得丞相的信任,日後他一定會爲將軍報仇。所以我自毀容貌,又犯了幾樁重罪,才進了伏虎門。”
聽到這兒,裴愨咬牙切齒地說:“你……你……我看你身手了得,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一直重用你,信任你!可你卻……說!這些年你透漏過多少情報給皇上?!”
“所有禹青知道的。”
陳遠心中一驚:伏虎門和雲七的事皇上都知道了!
張嗣成也不禁皺起了眉頭:宗政呈是六年前死的,那時皇上只有十六歲!十六歲就有如此心機?!唉……看來解除此次宮圍之後便是老夫身退之時了。他看着氣急敗壞的裴愨說:“裴丞相!原來你早已犯下了通敵叛國之罪,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哼!”裴愨冷笑一聲,“那不過是他的一家之言,他容貌已毀,誰能證明他就是禹青?誰又能證明他說的都是真的?!”
“我能!”
大家循聲望去,只見徐煥之和寧長不知何時進了宮城。徐煥之一邊四平八穩地往兩個陣地中央走,一邊從懷裡掏出幾張紙來,寧長帶着青衫軍舉着大刀跟在後面,徐煥之一字一頓地說:“裴丞相,可還認得自己的親筆信嗎?”看着裴愨露出疑惑的表情,徐煥之繼續說:“李赴和胡箐沒有死,我已經派人把他們送到獄作監收押了。丞相,你敗了。”
“誰說我敗了?!”裴愨用劍一指徐煥之,“我跟東涼有聯繫又能怎樣?你帶來區區幾千青衫軍就想讓我束手投降?你做夢!”
徐煥之站到裴愨的馬前,擡起頭看着他,“五千青衫軍你不怕,那兩萬漣州守軍又當如何?”
“漣軍?!”
“是,宗政將軍知道了他父親是被丞相設計害死的,派了兩萬漣軍來助聖上除你。現在宮城已經被團團圍住,丞相今日是插翅也難飛了!”
“你……”裴愨氣得說不出話來,舉劍刺向徐煥之,卻被寧長的大刀擋了回去,自己還險些被撥下馬來。
這時泰明宮的門開了,小番兒走出來站在臺階上說:“聖上有旨,宣裴愨、張嗣成、徐煥之、陳遠覲見!”
聽小番兒這麼一喊,裴愨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回天乏術了,他回頭看了看自己已經死傷大半的人馬,終於嘆了口氣,無力地垂下了頭,他摘下頭盔扔到地上,然後翻身下馬,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虛活半百,竟沒有鬥過一個僅過弱冠之年的黃口小兒。
進了泰明宮正殿,看着滿地的屍體和司馬昀一身的血,張嗣成、徐煥之和陳遠不約而同地說:“皇上!您……”
司馬昀擺擺手,“不是朕的血。你們坐吧。”
四個人並排跪坐了,小番兒關上了門。司馬昀看着裴愨,“裴卿知罪嗎?”
“知罪。但我不明白。”
“什麼?”
“皇上如何知道陳遠投降之後會爲皇上所用?而張太尉已多年不參與朝政,爲何又會突然出手相助?”
“這你要問他們自己了。”
張嗣成看向裴愨,“丞相不知道陳將軍是誰的後人嗎?”
裴愨搖搖頭。
“陳靖,陳太尉。”
“平定?他不是被誅了九族嗎?!怎麼還會有後人?”
“丞相應該還記得老夫當時身居何職吧?”
“御史中丞?”
“正是。但丞相不知道的是我曾經是陳太尉府上的門客,那時要不是太尉收留,老夫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當年先帝知道陳太尉是被人陷害,可人證物證確鑿,丞相又咄咄逼人,堅持要先帝依律治罪。所以先帝不得已密詔老夫進宮,讓嗣成給陳家留後。所以去太尉府抓人時我便沒有派侍御史,而是親自前往。因爲知道丞相你耳目衆多,我沒敢帶走太多的人,只趁亂救了陳山父子二人,又派了人送他們出城。而後來先帝超擢嗣成爲太尉也是爲了能夠牽制丞相。丞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我不服。”
司馬昀平靜地看着裴愨,“有何不服?”
“當初要是沒有老臣,這萬歲之稱絕輪不到你司馬昱昌的頭上……”
“大膽!你……”張嗣成打斷了裴愨。
“讓他說下去。”司馬昀說。
“而且這些年要是沒有裴愨,皇上的皇位恐怕也未必就能坐到今天!”
“朕沒說要埋沒你的功績,裴卿放心,功過是非經查辦後朕自有定論。好了,來人!把裴丞相帶下去,送交廷尉獄。”
裴愨被帶走之後,司馬昀對張嗣成說:“外面的人交給太尉處理吧,該收押的先交給徐愛卿,裴愨調回來的反軍先帶回軍營看管起來,待處理完他們的領軍將領再酌情處置。”
張嗣成領命走了。
司馬昀又看向徐煥之和陳遠,“全卯救回來了嗎?”
陳遠說:“救是救回來了,但是殘了。”
司馬昀嘆了口氣,“李赴和胡箐也帶回來了?”
徐煥之點點頭,“已經關起來了。”
“好,那裴愨就交由御史臺和廷尉獄共同查辦。”
徐煥之也接旨走了。
司馬昀看看陳遠,“先讓你帶回來的漣軍和陳家軍駐紮在城南。待休息幾日,再派人帶漣軍返回漣州。”
“臣遵旨。”接了旨陳遠站起來走到滿身是血的司馬昀跟前又跪下了,他壓低了聲音,關切地問:“你真的沒事嗎?”
司馬昀不答,卻冷冷地反問:“爲什麼沒告訴朕你同張太尉早有交情?”
陳遠自知理虧,一時語塞。
司馬昀看着陳遠窘迫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繃着臉說:“算了,想你也不是有意欺瞞,朕就不予追究了。你退下吧。”
陳遠知道外面的人都在等着,也不好耽擱太久,於是叩了首,起身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司馬昀又叫他,“之遙!”
陳遠回過身。
“你……沒受傷吧?”
陳遠笑了,“臣回去安排一下,明晚到泰明宮讓皇上親自查看。”
司馬昀的臉紅了,但陳遠已經邁出了門,沒看見。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章確實比較亂,有些人物是前文只提過一次的,如王烈,在第五章裡。以後要是有什麼想不起來在哪出現過的人物,問我好了,我說一下在第幾章,感興趣的話回去看看就好。
話說終於又見面了,嗯……他倆N久沒H了,我也覺得有點兒憋屈。食色 性也,古人的話總是那麼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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