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有人如此說:“鄒大人靠着妻族發達,其實早已受夠了妻族的氣,所以如今官至三品,但覺得不用再忍了。”
又有人如此說:“我亦聽聞其實鄒大人要納的這小妾,與他已經許多年了,可是畏於其妻的淫威一直不敢讓她見人,大約是近來鄒夫人太過專斷,才引得鄒大人起了休妻之心。”
還有人如此說:“這樣說來倒覺得這鄒大人過河拆橋了。”
這樣的段子傳了許多日,終於被楊府姨娘被抓的案子給壓下了一頭。因此就連一向耳聰目明的九丫亦沒聽到半點風聲,數日前她還在醉仙居見過鄒淼,他一副悽楚的面目望着她,亦只問了一句:“阿九,這事兒是不是你鬧的。”
九丫當時正研究新近從柴胡府中要來的一個瓷瓶,便隨口應了聲:“鬧什麼事兒?我現在是有夫之婦,可不能再鬧事,不是那什麼‘出嫁從夫’。”
鄒淼尚善察顏觀色,覺得她並未撒謊,便就此揭過。可不日後,在朝廷上遇到楊宇桓時,他覺得九丫那句“出嫁從夫”說得實在太到位了。
“此事呀,好似確是我多嘴了。”
楊宇桓全然不當回事,可鄒府卻鬧得雞犬不寧,因此聽了楊宇桓的回答,他頓時翻了臉,“你安的什麼心?”
皆料楊宇桓卻笑道:“真是奇了怪了,我倒沒問你安的什麼心?你要瞞着什麼事兒,是你的事兒,但我一向是爲着阿九。逍遙了這麼多年,也該是個頭了,且此事我並不覺得做得多出格。怎麼着,我不過一提,可沒料到鄒世伯竟也是不知情的那位。”
鄒淼聞言一臉鐵青,哪兒還說得出隻字片語。
對於鄒府的這檔子事兒,九丫如今無暇理會,楊宇桓亦不忍她再多操一份心,雖然心裡有了答案,卻並未特意提及,若不是今日有事找鄒大人,他還真忘了這一茬。
“她最近好嗎?”在楊宇桓快離開時,他開口問道。
“世伯說的是誰?”楊宇桓十分不識趣,明明知道卻偏偏還反問一句。
鄒大人憋了片刻終於還是答了他,“阿九。”
楊宇桓故做恍然狀,笑道:“大人是說拙荊李氏呀,她自然好得很。”
大約是“李氏”二字太過刻意,鄒大人那張老臉頓時像刷了白漆一般。楊宇桓見他再不作聲,纔再次告辭。
對刑部大多案子來說,五日興許查不出什麼線索來。可是此事是皇上親自交替下來的,辦案之人自然不敢懈怠,於是這五日下來,便已落了案,只是罪名卻遲遲未定下來,因爲得等着皇帝親自定奪。
死罪還是活罪?楊府的人早已不關心,偶有人提及也是這般言辭:“總歸牽扯不到我們。”
自保大概便是人的天性,且不說與琴素無來往的夫人、姨娘們,就連與之朝夕相處的楊大公子亦沒做任何努力。
九丫終究不是淡定之人,爲此便去找過楊攸,他除了形容憔悴之外,倒無大異。當時鄒清音也在,正抱着琴姬所生的孩子過來看他。聽了九丫的責問,楊攸沒開口,倒是她接過了話來,“琴姬的事,相公也無能爲力。不過權且放心,此事由我父親督辦,定不會委屈了她。”
九丫只用眼角的餘光瞟向那張臉,還是從前的面孔,可如今已不那麼熟悉。琴姬被人告發,她不認爲是個巧合。初晴出現在南郊,她亦不認爲是個巧合。若說此事與鄒清音無關,那隻怕是老天爺太照顧這位楊府大夫人了。
其實自琴姬下獄後,她仔細地將此事琢磨了一通,實在想不出鄒清音如此做會有什麼不得己的苦衷。除掉琴姬,將其子據爲已有,損人利已,便是唯一的答案。再說前次貢品遺落之事,又是不是她的所爲?依楊宇桓的話來說,倒似一個人的手筆。
在她的記憶中,鄒清音一直是善解人意的妹妹,沒事兒哭哭鼻子,連小性子都沒有耍過,可是如今卻玩起了這樣的大心機,到底是時事造人,還是自己從來都錯識了她。
“戲本里說,商紂王之妻本是世家閨秀,但因被狐狸精附了身,所以才成了禍國殃民之人,是不是真有這樣的事?”
大概是真想不出藉口,她竟生出這樣的念頭來。許是聽了她此言,次日楊宇桓竟去找了他爹,也不知父子倆人關着門說了什麼,當天午後便一起進了宮。隨即宮中傳出消息,暫且不定罪於琴姬。
楊宇桓亦能做到這般,而他楊攸呢,枉琴姬愛他一生。
“我倒希望你今日能像當初執意與琴姬在一起時那般,而不是捨棄她這處園子悲天憫人,這樣至少……”說着九丫望向鄒清音手中的嬰孩,“至少對得起你們的孩子。”
說完這番話,她便轉身離開,楊攸作何表情皆與她再沒半點關係。
出了園子,九丫本是要去刑部,因楊宇桓的安排,今日能見琴姬一面。步下臺階時,聽聞身後有腳步相隨,她轉身望去,卻見鄒清音追了出來。
“三夫人慢走。”鄒清音小碎步邁得急,卻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舉止禮數裡皆十分周全,“三夫人,相公如今心裡也急得很,所以難免有些手足無措。我這幾日也從旁勸了,只是這事兒需得他自個想透。”
鄒清音的話從內容到語氣,皆讓人覺得她是個深明大義的人。若放在月前,九丫亦是如此覺得,只是此時此刻,雖不能武斷地說她虛情假意,卻也不得不懷疑她是否居心叵測。
九丫一直相信世間爲人處事的道理,皆是相通的。比如交友之道與用人之道,所謂“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便是此理。
“是嗎?”她扯了個笑,“其實我倒覺得無論琴姬是什麼樣的結果,最後的贏家都是大夫人您,日後她的兒子大約會感謝你的養育之恩吧。不過大夫人,此事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知有朝一日,他會不會知道。”
這個他,指的楊攸亦是琴姬的幼子。九丫話至於此,一則是泄氣,二則是想看清鄒清音的表情。然而她似乎低估自己這妹妹的,她除了眼底閃過的一絲驚愕外,臉上幾乎看不出任何變化。如初的笑臉依然如明媚的春色,讓人動心不已,而她的回答自然在九丫的意料之中。
九丫從未打算過拆穿她,原因不過是念及往日的姐妹之情,還有楊宇桓所說的“她這樣的人,定不會讓你拿捏到證據”。
見到琴姬,便是在與鄒清音分開後的半個時辰。同樣是楊府大公子的女人,如今這位卻與先前那位差了太多。
鐵門拉開的那一瞬,九丫看見的哪裡還是從前那個風情豔冶的琴姬。她斜躺在石牀上,緊闔的雙眼如死物一般看不出半點生氣,昏暗的火光中亦能看清那張煞白的面孔,甚至腳邊還有幾隻老鼠毫無畏懼地啃食着留下的殘羹冷炙。這副形容,與其說是活着,倒不是說是未死。
九丫走進後總算有了人氣,幾隻老鼠迅速地閃進了洞裡,喚了好幾聲後,人才幽幽醒了過來。
睜開眼的她,第一句說的卻是:“怎會是你?”
琴姬確想不明白,因自己素來不與人來往,在楊府中她未免落得個清高寡薄的壞名聲,即便是眼前這位三夫人稱得上些交際,卻也談不上交情。而自己如今所犯之事乃是重罪,絕非閒人可管。更何況,她等的人亦不是她,“我以爲他……”
琴姬的聲音有如遊絲,九丫卻聽得清楚。來此之前她鐵了心要將楊攸棄之不顧的事說出來,可見到她這副模樣,那些僅屬於發泄的言語便都嚥了回去。
“他們……如今正爲此事着急,只有我得閒來看你,還有孩子你也不用擔心,府中人多,自然餓不着他。”九丫一邊說,一邊將備好的藥湯及吃食擺了出來。琴姬如今生子還不足一月,本應在府中好生養着,倒真是有人狠得下心,僅選了這個時候。看這牢中的條件,只怕她有朝一日出去了,也落下病根。
琴姬接過送來的藥,一滴淚卻順着面頰落入碗中,“其實他即便不來,我也沒有怨言。”
九丫手一頓,險些打翻食盒。前日自個提及楊攸對琴姬的態度,楊宇桓還曾說,他這大哥此人大約是因爲庶出,自小便懂得省時度事,少有違逆寤上之舉。爲人多情亦寡情,他愛的都是清清白白的,但凡沾染了半點污跡,也會棄之。二十多年來,在他的生命的,僅出了琴姬這麼一個意外,可謂是其幸亦是其不幸。畢竟琴姬與楊宇桓一樣,皆是瞭解楊攸的,所以也許早已有了計較。
“即便他再不願見你,你也沒有怨言嗎?”九丫終究止不住心頭的話。
琴姬臉上半無多的變化,只是默了片刻後,才答道:“對我來說,這些已經足夠了。畢竟,我真心瞞着他,即便只是因爲害怕失去他,我亦是騙了他。五年,我們相識五年,這是我強求的,我從來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