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而悶痛,渾身一陣又一陣的寒意,耳邊時有時無的嘈雜聲……
宣綾靖極力想要睜開眼睛,卻只能感覺到難以負荷的沉重,恍惚的神思更是難以聽清耳邊的聲響。
掙扎在清醒與昏沉之中,煎熬在刺痛與寒冷之中,不知究竟過了有多久,宣綾靖才終於有了撐開眼皮的氣力。
入眼的景色由昏黃變得清晰,四角風亭的燈籠靜靜懸在空中,青蔥的翠竹亭亭玉立,寧和無風,輕柔的陽光撫在臉上,溫暖舒適,而她正躺在庭院的藤椅中,身上蓋着軟軟的絨被,一副被悉心呵護照料的模樣。
恍惚而一動不動地躺在藤椅中半晌,細細看着入眼處熟悉的欣沐軒的景緻,宣綾靖終於不知是釋然還是悵然地重重嘆了一口氣,這一切並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與慕亦弦素不相識的三年前。可是……燭心鐲……
宣綾靖不敢深想,只能慌忙壓下腦海裡剛一浮現的思緒,掙扎地動了動,想要起身,便聽見素鳶喜極而泣的雀躍聲由遠及近,“小姐,您終於醒了!”
“嘶”宣綾靖微微吸了一口涼氣又躺回了藤椅裡,這才發覺渾身無力,尤其心口,隱隱作痛。
素鳶匆忙放下手中的湯藥,生生忍着雙眸的晶瑩與通紅,“小姐,您現在身體虛弱着呢,太醫交代了,您千萬別亂動!”
素鳶掖了掖被宣綾靖動亂的被角,便悉心地一口一口喂着宣綾靖湯藥,那帶着絲絲後怕餘悸的輕柔和小心翼翼,好似宣綾靖是極易碎裂的瓷娃娃。
宣綾靖一口一口嚥下苦到極致的藥汁,素鳶看着她好似完全感覺不到苦澀,茫然怔忪的樣子,心尖不由的泛出滿滿的心疼。
可宣綾靖卻只覺地頭昏沉沉,滿心疑惑,不知該從何處問起。
她究竟失去意識多久了?
當時樹林裡後面如何了?
她又怎麼回到了欣沐軒的呢?
還有……那讓她不敢多想的……燭心鐲……
太多太多的疑惑,宣綾靖喝完所有湯藥,才黛眉深鎖問出一句,“我怎麼……在宮裡?”
素鳶收了藥碗,看着宣綾靖面上的疲倦與蒼白,遲疑地頓了頓,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直到宣綾靖有些不耐,才嚅囁支吾地回道,“是送您回的宮。”
看出了素鳶的猶豫不決,宣綾靖眉眼越發沉了沉,“究竟怎麼了?我記得……當時心疾好像發作了……”
素鳶沉默片刻,終於還是咬了咬牙,開口道,“是!小姐您當時面色瞬間蒼白的可怕,給您餵了況太醫制的藥丸也不見絲毫效果,心疾發作的格外猛烈,情況極其危急,您的呼吸甚至越來越弱,渾身越來越涼,郡城裡的大夫又一個個束手無策,是……是一路上用內力護着您的心脈,連夜將您送回了宮裡,又遣人找了況太醫,才把您的心疾壓下去……”
宣綾靖也跟着沉默下去,半晌,才抿了抿脣,自嘲地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是慕亦弦救了我。”
素鳶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眸光卻難掩擔憂。她不知到作爲北彌長公主,小姐需要維持着怎樣的沉穩與堅韌,才能以堪堪柔弱之身生生肩負起一國的命運,可她卻知道,北彌不曾蒙難之時,小姐就連身邊的花兒也會溫柔呵護,分明就是心思極其細膩之人。
因而,在宣綾靖問及此事之時,她才猶豫支吾,她知道小姐復辟北彌的想法絕不會動搖,可就是如此,她才擔心小姐會將一切爲難掙扎獨自悶在心裡,獨自承受着救命之恩與復辟爲敵的兩種掙扎紛亂。
可她卻不知,她擔心的這一切,早在宣綾靖的上一世已經生生苦苦掙扎了三年,至死也沒有跳出來……
宣綾靖仰着頭,久久注視着素鳶面上的猶豫,又是良久,卻突然輕鬆釋然地笑出聲來,更是帶着一種安撫,看向素鳶,“這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不必擔心。有些事情,我能分清。”
素鳶愣了愣,看着宣綾靖面上毫無作假的輕鬆,怔怔盯了半晌,卻探尋不到半分僞裝的痕跡,可不知爲何,看着長公主面上輕鬆的笑容,她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感與難受感。
甚至,感覺眼前躺在藤椅中的長公主忽然變得不真實起來!
“素鳶你怎麼了?”虛弱的疑問聲忽的響在耳邊,素鳶驚得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竟然握住了長公主的手。
“沒,沒事,小姐你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素鳶遮掩地笑了笑,忙得看向入口處恰在這時走入的人影,“況太醫,您來的正是時候,小姐醒了!”
況太醫面露喜色快步而來,忙得把了把脈,才連連嘆道:“驚險!太驚險!郡主您可不能再這麼折騰,這一回要是再遲一會,您恐怕就醒不過來了!這幾日,我再爲您扎幾次針,雖然醒了,也不能馬虎,必須好好調養,郡主您身子太虛弱了,若再經歷幾次心疾,恐怕就是我能壓制心疾,您也承受不住發作的痛楚……”
“讓太醫費心了。”宣綾靖虛弱地笑了笑,從況太醫的話裡,她越發瞭解到慕亦弦一路以內力護住她心脈送她回來是多重的恩情。
難道素鳶會那般猶豫支吾。
以她對慕亦弦的瞭解,在郡城內找大夫爲她看看已經仁至義盡,耗費內力一路,恐怕慕亦弦自己都會有些吃不消吧,他怎麼會如此費心地護送她回宮呢?
宣綾靖微微彎了彎脣角,脣畔卻是難以看透的弧度,似笑,又似嘆。
想再多又有何用?他們之間,恩,從來都不能改變什麼!
有恩,報了便是。報完,便也兩清了……
斂了斂不明的心緒,宣綾靖雙眸閃了閃,沉聲道,“那……那晚,怎麼樣了?”
素鳶頓時明白長公主問的是樹林之後的事情,眉眼間閃過一抹濃濃的疑色,才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像是小姐您喊了一句什麼之後,祝勐和的打鬥就莫名停止了,然後祝勐又挾持您威脅,這一次,竟然接受了威脅,放祝勐他們安全離開了。”
燭心鐲……
宣綾靖心底默默一聲嘆息,她知道,她當時脫口而出的,只有這三個字。
難道就因爲這三個字,讓慕亦弦放棄了他誓要留下祝勐一行,誅殺北彌皇室的目的麼?若真是如此,那慕亦弦不惜耗費一路內力護送她回宮,只怕也是因爲這三個字……
宣綾靖心頭忽的生出了難以言說的甚至比素鳶更加濃烈的疑惑。
可這疑惑翻涌在心間,讓她想要弄個清楚的同時,卻又更讓她有些慌得直想逃避。
甚至從剛剛醒來的那一刻,她一直默默在腦海中回憶,竭力的回憶着那晚樹林中看見的半截手鐲,想要找到零星半點細節,證明那根本不是燭心鐲,證明只是她看錯了!
可是越想,燭心鐲的花紋越是細緻清晰地回映在腦海中,越是讓她可以肯定,那絕對是燭心鐲錯不了,越是讓她心口難以言說的酸澀與惶惑。
就好似掉入了一個無底洞中,讓她惶惑而絕望地尋不到絲毫支撐點,只有無窮無盡地墜落!
細微的痛楚從手掌中傳來,宣綾靖怔怔回過神來,才發覺太醫已經施完針,收了最後一根銀針。
宣綾靖凝了凝神,只能將有關燭心鐲與慕亦弦的問題全全壓下,才能徹底靜下心神,看向素鳶與況太醫,沉靜道,“我昏迷了多久?”
“大半個多月了!”說道昏迷時間,素鳶立時又紅了眼睛,哽咽道,“小姐,您可千萬不要再情緒大動,引發心疾了!您這一昏就是大半個月,要不是您的氣息一天比一天穩定下來,奴婢都……不知該怎麼辦了?!”
“我這不是沒事了嘛。”聽到大半個月時,宣綾靖不由地一驚,可再聽到素鳶哽咽的擔憂,她又不由地柔柔握了握素鳶隱隱發顫的手,輕聲安撫一句,才凝重道,“這半個月,可有發生了什麼?”
她問的,自然是東淵的朝政之事。她竟然昏迷了大半個月,但願這段時間,東淵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宣綾靖心緒沉了沉,便聽況太醫道,“郡主勿急,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事情,只有太后派連安王出使西殊,順便提議兩國互市之事去了。尉遲大人也說,您的心疾需要好好調養,最近無需再費心這些事情。”
慕亦淵出使西殊?西殊?!
宣綾靖微楞,腦海裡忽的想起什麼,忙追問道,“祝勐在盛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東淵與西殊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連安王突然出使西殊,恐怕和祝勐的事情脫不開干係……
況太醫卻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反是有些強硬地道,“尉遲大人有交代,郡主若醒了,還是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等身子稍好些,他會親自與您說這些事情。”
什麼意思?尉遲這話,不像是單純的關心,反而有些提防的意味!
宣綾靖眉梢一沉,想了想,立時明白了尉遲的擔憂!
那晚樹林間,慕亦弦直言過被祝勐所護之人乃是北彌餘孽,九伶樓在場的人定然聽得清清楚楚。
她明明說長公主在她身邊,可長公主卻分明被祝勐挾持,甚至言辭間都說要拿長公主與東淵慕亦弦做交易!
尉遲曄得知這些消息,立時就會知道她在說謊,又怎會不先防着她呢?
略略思索片刻,宣綾靖忽的抿了抿脣,潤出些許血色,也不與況太醫多辯,反是無奈笑了笑,“也好,那麻煩太醫幫我轉告尉遲,河畔柳,拂耳風,一闕相思賦,可曾忘否?”
看着宣綾靖虛弱的面頰上那毫無作假的笑容,況太醫頓時愣住,尉遲大人的那些話,連他都能聽出來其中的防備疏離意味,郡主不可能毫無察覺,這幅模樣,是什麼意思?
想不通,看不透,他只能應承了聲,在茫然思索中退出了欣沐軒。
而等況太醫離去,宣綾靖才覺心頭所有的亂糟糟又一起涌了出來,躺在藤椅中,閉了雙眸假寐,一動也不想動。
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理清楚。
尉遲曄、她、北彌長公主,還有……
燭心鐲與慕亦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