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溫煦,鳥雀輕鳴,靜謐的竹林間,依稀能聽見風吹竹葉的颯颯聲響。
斑駁的光影透過層疊的竹葉照在臉上,宣綾靖終於忍不住明晃晃的光亮,睜開了雙眸。
坐起身,宣綾靖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周遭,清幽蒼翠,一眼無邊,這是一片竹林。
仰頭望天,只見那一方晴朗的天空,柔軟如紗的光芒鍍在身上,格外寧靜而平和。
再尋不到半分那轟鳴攝心的雷雨夜的陰鬱與窒息,恍如黃粱一夢。
唯餘心肺間那自欺欺人藏入心底最深處的餘悸、酸澀與複雜,提醒着她這一片祥和無爭的假象。
宣綾靖揉了揉額角,將殘餘的恍惚和迷茫驅散。
她竟然……沒死?!
那萬丈懸崖之下,竟然是這樣一片竹林?
慕亦弦若是知道她竟然沒死,不知是怒是喜呢?她懸崖上那些字字誅心的話,只怕慕亦弦更加想要將她挫骨揚灰了吧。
宣綾靖自嘲地笑了笑,繼而壓下心頭的思緒。
站起身,宣綾靖卻不由得緊蹙了蛾眉,因爲她發現,她身上的衣服竟是換了,不是她跳下懸崖時的大紅喜服,而是一身精緻典雅的宮裝羅裙,而且看這繁雜樣式,分明是北彌。
她摸了摸衣服的材質,是頂好的翎繡,絲質柔滑,繡工精美,絕非尋常人家,怕是原北彌的皇家貴胄,權貴世家才能擁有。
北彌三年前破城亡國,難道竟有貴胄子弟躲避戰亂隱居於此竹林嗎?
不過那人竟然只爲她換了衣飾,卻仍將她丟在這竹林間,想來是不願與她多有交集。
這般作想,宣綾靖也不再深思,左右看了看,想要尋條出路。
她在懸崖上拖住慕亦弦,也不知小皇弟和師兄他們有沒有按照原計劃順利離開東淵,重建北彌。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儘快聯繫他們。
心中焦急,她也沒有細看,只想先出了竹林再尋方向。
然而,當她順着一條路走了大半個時辰,卻發現竟又回到了原處時,她才意識到,此處,並不簡單。
她本精通陣法術數,否則也不會以一葵天兵陣而名動天下,甚至,震懾天下。若是尋常林深迷路之狀,絕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朕不允許,告訴你,朕要你活着,親眼看着北彌再次覆滅。”慕亦弦滿是痛苦與複雜的話忽的響在耳側,宣綾靖心緒不可抑止地泛上幾分澀意。
她不由地蹙了蹙眉,究竟是懸崖底本就有一座大陣,還是她落在了慕亦弦手中,而慕亦弦想把她困在這裡?
如今北彌大勢已定,只要小皇弟順利回到北彌,就算將她困禁於此,也絕無法改變。
慕亦弦,究竟想要如何?既然早已恨字斷金,何必又攔着她死,困着她,不過是讓兩個人都痛苦。
宣綾靖暗暗皺了皺眉,斂盡心頭複雜。
仔細地打量着周身的竹林,她緩緩蹲在地上,點點劃劃,儼然在推算着什麼。
片刻,她才目光如炬,站起身來,迅速後退三步,又向左行了三步,繼而拾起地上的石子準確無誤地擊在了身前不足兩寸距離的剛剛冒出頭的竹筍尖上。
隨即,咔嚓一聲,就像鏡子上突然出現了一絲裂痕,繼而整個破碎開去。
而應聲,順着那被宣綾靖擊碎的竹筍,整個竹林刷的消失。
先前還陽光普照的靜謐竹林,剎那間就成了一片陰沉沉的原野,空曠的原野上,一望無際,僅有一條不知蜿蜒至何處的溪流,頓顯天地渺茫的荒涼孤寂。
而宣綾靖剛好站在溪流岸邊,背對着溪流,甚至懸着半步,若是那時她多走半步,此刻只怕就會直接掉在冰冷的溪水中。
而這一番變化,也應證了宣綾靖的猜想。
她現在,真的身在陣中。
將她困在陣中的,會是慕亦弦嗎?
宣綾靖一雙秀眉越發絞緊,越發擔憂起現在不知情況如何的北彌。
若她現在仍在懸崖底,那尚且還好。
可若是慕亦弦抓到了她,卻不拿她去做交換,反而將她困在這裡,那就必有圖謀。
慕亦弦既然已經知道她是宣綾靖,而非雲夕玦,就應該更知道,陣,不一定能困住她。
諸國皆知,北彌長公主宣綾靖精通陣法術數,甚至於十二年歲,便佈下驚天殺陣,葵天兵陣,震懾諸國,阻撓諸國熊熊野心,保北彌在動盪之際的安寧,若非東淵當年不死不休,終於破除了此陣,只怕北彌就會這麼在諸國覬覦之下,一直存在下去。
慕亦弦究竟想要幹什麼?
宣綾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了出來。縱然與慕亦弦相處了整整三年,縱然她已經很是瞭解他,這一刻,她也想不出慕亦弦將她困在此處究竟爲何?
或許,只是她胡思亂想,其實,這只是懸崖底下的一個陣法而已。
不管如何,她必須儘快破陣而出。
定了定心神,將腦海裡一直反覆的懸崖上慕亦弦那沉痛震怒,甚至孤寂悲涼的眼神生生撇開,宣綾靖才又着眼打量着周身的環境。
她方纔僅僅只是試探了一番這個陣法,並非破陣,只是從一個幻陣裡,走入了另一個幻陣。
好在這幻陣只是外物環境的變化,以困爲主,並不具有十分強烈的攻擊性。
她此刻仍是站在溪流邊,沒有半分動作,從她破除竹林幻陣的那一刻,這個困陣便已經被激活,隨意走動,只可能陷入其他幻境中,甚至誘發其他陣眼。
溪流邊岸,距她不遠處,有一顆老柳樹,繁茂的枝葉垂落在水面,盪漾開細細波紋。
宣綾靖眸光鎖定那水面的波紋,卻從水面中依稀看到似乎有人躲在那柳樹之後。
心神暗暗警惕,不知躲藏那人究竟是敵是友。
宣綾靖不由地放輕了動靜,微微蹲下身,背對着溪流,迅速觀察推衍,擡頭看看方位,又試探地丟了幾顆石子。
良久,才見她眉頭一鬆,終於提步走動。
若是有旁人在此看見,只怕會驚詫無比。
明明只是十來步直接走到柳樹下的距離,卻生生被她左右彎曲,來回折返,兜兜轉轉了好幾次,才終於走到了老柳樹下。
可這條路,卻是她經過推衍尋到的唯一最近的一條不觸發任何其他幻陣,安全到達柳樹下的線路。
站在柳樹下,宣綾靖稍稍鬆了口氣,這柳樹周圍兩步距離內,竟是完全安全的區域。
而此刻,從她的視角看去,只見有一身着月白簡裝的女子背靠着柳樹倚躺在樹下,如墨的長髮披散於地,久久沒有半分動靜。
宣綾靖斂了斂眸,看來此人完全沒有發現她的舉動。想來,應該也是陷入陣中,躲避在此安全之地的人。
見着竟有外人,宣綾靖默默舒了一口氣,應該不是慕亦弦將她困於此處。
當時她從懸崖跳下,確實是心存死志,竟未想,這萬丈懸崖下,竟有如此困陣,着實是驚奇。
宣綾靖繞過老柳樹,想要問問那女子此處的情況。
然而,等她繞到那女子的正面,腳下的步伐卻宛如灌鉛,再難動彈。
因爲,她早已認真探索過此陣,只是改變外在環境,而絕不會影響人的心神。
可她入目之景,那倚躺在柳樹下的女子,竟有着和她一模一樣的面容,分毫不差!
這絕非身陷幻境讓她產生幻覺,可那與她一模一樣容貌的女子就這般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
宣綾靖重重深吸一口氣,緩緩蹲下來,遲疑地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手頓時僵在半空,渾身震住。
毫無氣息。
她,死了。
和她一模一樣容貌的女子……死了。
她宣綾靖,死了?!
宣綾靖眸光驟斂,寒意宛如實質噴薄欲發,是誰,想要僞造她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