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甲在海水一樣的幽光中不停的旋轉,緩慢而凝重,似乎每一次輕微的動盪,都能掀起洶涌而巨大的暗流,將海中的鯨魚撕裂。
這種肅殺正是源自於大海的無情,浩瀚而冷漠。
顯然這龜甲已經具有了自己的靈性,乃是一件靈寶,而且散發出來的氣息如此恐怖,猶如淵海,遠非之前彭璇用來暗算的水母欽原刺可以相提並論。
這龜甲自他掌心飛出,立即在他身前化出一片汪洋,張潛五道血煉黑金劍氣刺入其中,頓時便被無窮無盡的暗流捲了進去,發出驚人的扭曲聲,帶着幾分金屬形變的嘶啞之聲,又似暗流衝擊礁石,發出低沉的悶響,更有無窮無盡的葵水靈氣衝散開來,猶如懸湖決提,待客的花廳在這股力量的震盪之下,轟然坍塌。
加固封印的禁制如同虛設一般,磚石都被碾成了齏粉,沒有一絲煙塵飄蕩起來。
激鬥之中的三人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張潛身形受阻,卻無收手之意,五指仍然插在形如冥海的幽光之中,猶如定海神針一般,將洶涌的暗流絞碎。
龜甲旋轉越來越慢,猶如陷入了粘稠沉重的泥潭,近乎停滯。
雙方陷入了短暫的僵持之中。
“張潛,見好就收則可,何苦咄咄相逼非取人性命,嗜殺無益,沾染因果,將來必成劫數相報。”秦觀微微伸手將彭璇護在身後,雖然他對這個資質平庸、行心胸隘的二世祖並無多少情義可言,不過他承海蟾子大恩,彭璇身爲其子,如今大難當頭性命不保,自然無法束手旁觀,此時能救便救,不過心頭卻也知道,張潛如今正是氣運鼎盛之時,實力、境界恐怕都在自己之上,就算自己仰仗靈寶之威,也只能與之平分秋色,若他還有其他手段,自己恐怕不是對手。
因此未到最後關頭,他絕不願意與之一分身死,尤其還是在焰獄峰中,對方極有可能已經掌握了護山大陣的情況下。
“我今日不殺這彭璇,他將來與我糾纏不休,纔是天大麻煩!”張潛冷聲駁斥一句,滿頭青絲猛然飛起,如利箭倒懸,直指龜甲後的二人,殺氣如霜雪一般。
“你若殺他,海蟾子便與你有殺子之仇,又豈能輕易放過你,修成金丹之輩已成人仙業位,仙凡之別,又豈是是你能抗衡?莫以爲你殺了白骨道人佔據了焰獄峰便能夠無法無天恣意妄爲了麼?”秦觀一手支撐龜甲冥海,語速極快,卻又沉重有力,如洪鐘大呂一般,灌入耳中有當頭棒喝之感,而後語氣稍微溫和一些,卻仍與先前差不了多少,道:“你若今日答應不取彭璇性命,此事就此揭過,我帶他立即回碧海峰,稟奏峰內長老,將他禁足三年,不再找你任何麻煩。”
彭璇聽的這話,氣的是三魂昇天二佛出世,可被秦觀身上散發出來的碧海潮生真氣壓制的動彈不得,唯有大聲吼叫。
“我碧海峰何時輪到你來做主了,莫以爲你修爲境界勝我一籌,便可欺我,我倒問你一句,你是師兄還是我師兄?”雖是語氣強硬,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片龜甲之上,心中少了幾分底氣,這片古樸的龜甲乃是海蟾子修成金丹之前的本命靈寶,在南海歸墟浮龜島上靜悟三月得其真意,而後入歸墟之中斬殺一頭四千年道行的靈龜,取其甲在潮汐海眼中煉成,已屬於上等靈寶,而父親卻將這麼貴重的事物賜給了秦觀,可見有意將他當作下任峰主來培養,自己如今地位也許已不如他。
因此口氣也客氣了幾分,當然也不甘落到那般下場,禁足尚屬其次,這般一來,顏面掃地,今後他彭璇如何在小潙山中立足。
“這張潛已經中了我的水母欽原刺,只不過肉身強橫,暫時壓制着傷勢,不過強弩之末罷了,何足懼哉!”彭璇一手捂着胸口的劍傷,臉上神色陰毒,全然忘了交手之前兩人說好只是切磋,此時一心想致其於死地,而後唆使秦觀:“而你已經修成了純陽真氣,甚至我爹將‘冥海之甲’都傳給了你,論境界實力你都遠勝於他,你何必與他言和,莫非江湖劍客都是這般畏首畏尾之人?若是怕門規制裁,我且告訴你,焰獄峰已經衰落,天律峰不會爲他主持任何公道的。”
秦觀眉頭微皺,此刻根本沒心情理會彭璇這喋喋不休之辭,猶如蒼蠅繞耳,平添煩躁。
張潛面色平靜,不起波瀾,殺意如這深秋,蕭索而冷冽。
兩人漠然僵持。
彭璇神色興奮,有些瘋狂,若眼前有一面鏡子可以自視,他一定會發現自己的狂妄之中其實夾雜着驚慌,就像只有一根稻草可抓的落水者。
“快!快!快殺了他,就算有任何後果,也由我一人承擔。”
他目光在兩人之間飛快交替,希望能找到更多的希望與機會,卻忽然停滯下來,死死盯住張潛下垂藏於袖中的左臂,只有一截指尖露在外面,正有點點綠光從潔白如玉的指頭上飛離,落在地面上,猶如僵死的野蜂,他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隨之破滅,甚至連驚恐也沒有了,瞳孔之中只剩下麻木與空洞,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欽原傷人不死不休,幽魂水母至毒無比,連真氣都能被腐蝕,一如體內躥行全身,只有氣行周天之境的修士才能以純陽真氣煉化,你怎麼可能將它逼出來。”
“莫非你已經打通了十二條經脈,真氣運行周天遍佈了全身?”彭璇自言自語如同瘋子,而後連連搖頭,堅定不移的說道:“不可能,你連真氣都未修成!”
張潛默不作聲,屈指一彈,將附在指尖的最後一道毒芒震散摔落。
他修成無漏靈體之中,生命氣息都不會泄露一絲一毫,整個人彷彿不存於世間,真氣更是被緊鎖於體內,這彭璇哪能看出他的真實境界。
至於那水母欽原刺,雖然陰毒至極,但卻非以鋒利傷人,而勝在細若微塵一般,能從毛孔之中侵入人體。
然而張潛渾身三萬六千毛孔全部閉鎖,這水母欽原刺也就無法對他造成絲毫威脅。
秦觀微微嘆了一口氣,左手微微擡起將彭璇往身後推了推,有安撫之意,而後道:“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帶彭師兄回山。”
張潛聞言失笑,道:“莫非你到現在都不還不明白你已經自身難保了麼?還想帶彭璇回山?先前我便說過,彭璇輸了今日便不會再有一個活人離開此處。”
秦觀眉頭頓時緊皺,不解道:“便爲之前賭約,你連我也要一起殺?”
“自然不是!我豈是那般無聊之人。”張潛怫然震袖,竟是收手而立,任憑那龜甲之上瀰漫出來的葵水靈氣沖刷着身體,宛如陷身巨浪之中,卻似礁石一般巍然不動,目光如炬,灼灼有神,緊盯着秦觀,說道:“楊繼業與我有生死之仇,兩年之前我本可輕而易舉殺他,你卻阻我,使得這一心腹大患未能除去,將來必成大害,這仇我當不當找你來報?你欠我一條命,便拿你自己的命來填吧,正好與之前賭約一併了了,我也不是口出無信之人。”
秦觀聞言,搖頭一笑,似有些無奈,厚重的殺意從他身上慢慢流露出來。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既然如此,我便領教領教張兄高招。”秦觀另一隻手也輕輕擡了起來,如江湖之人,行了一個抱拳之禮。
而後身前龜甲光華大作,暗流涌動的冥海陡然掀起滔天巨浪,幽光起起伏伏,彷彿無數拳掌朝着張潛迎面擊去,恐怖的潮聲猶如風暴降臨那一刻,四周空間都被音波扭曲,看起來如真似幻,張潛身形淹沒其中,似乎雖是可能被撕成一團水霧。黑鷹正在高空之中,先前上樞院被震得坍塌,幾人便暴露在了它的視線之中,見情勢緊張近乎危急,便欲上前助陣,不僅僅是因爲關乎自身利害,這兩月間在焰獄峰中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與自由,對張潛已經有了一絲歸屬感。
只是他自己都未曾發覺,可惜正降下到半途之中,一陣恐怖的聲潮自地面席捲而來,形如實質,猶如風暴!
嘩啦一聲,他渾身金鐵似的羽翼被撼動,猶如將軍抖甲!
他身軀在空中一陣顛簸,差點被橫掀出去,他哀鳴一聲,隱含焦急,確知山下戰鬥已非自己所能插手,唯有遠去,免遭波及。
而那山下,面對這冥海震怒一般的瘋狂攻勢,張潛竟然不退半步,擡手硬撼!
溫潤如玉的手掌猶如長風、白雲,在那跌跌蕩蕩猶如海嘯的幽光面前,就像隨時可能傾覆的漁船一般,看起來渺小而脆弱。
然而無論幽光如何狂暴,卻無法對那手掌形成一絲阻礙。
轟!
如入無人之境。
張潛一掌拍在了冥海中心的龜甲上,發出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兩人之間頓時出現一個半尺寬的裂縫。
腳下的山體竟然隨着這一掌之力,從中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