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金塔之中,張潛伏身半蹲,一手點地。
身形剛從空間裂痕之中被擠壓了出來,強大的拋甩之力使得渾身上下似要散架了一般,他凝神靜氣,整個人呼吸心跳都近乎斷絕,體內氣息也盡數閉鎖於毛孔之中,不泄露一絲一毫,若非雙眼之中還有靈光閃動,真如一具毫無生命的屍骸他漠然凝視着數丈開外陷入迷茫中的神靈,嘴角浮現一絲淡薄的笑容,果然一切又如他預料那般,僅僅依靠神識,天祿峰上那位神尊也無法捕捉自己的痕跡,縱有滔天手段也無處施展,然而他並沒有因此而得意忘形。
即便如此,如今也只算立於不敗之地,要想將這神靈分身徹底抹殺,必須要施展神通,而施展神通就意味着氣息暴露。
而一旦被這神靈意念捕捉到位置,必然遭來滅頂之災。
偷襲一擊制敵,粗略考慮倒是可以,然而實際上成功機率不會超過三成,這尊神靈分神融入了本體一部分神念,意識強大到了極點,想要偷襲談何容易。
而且連如今這種局面,也只是暫時的。
那神靈分身雙眼之中的靈光逐漸清晰,愈發彰顯出人性的色彩。
而後身上神光如潮水般瀰漫開來,將這一片虛空盡數充塞,張潛目光如電,飛快掃視,發現這些金色神輝竟猶如水銀一般,無孔不入,連虛空之中那些細微到極點的空間裂痕都滲透了進去,將這一片空間頓時變成了一個鎏金的古舊瓷器,佈滿歲月侵蝕留下的痕跡,落入其中必然無所遁形,只見神輝逐漸侵襲至身前,馬上便要將他容身之處吞沒,立即行動,不做遲疑,從微塵洞天之中取出一個幽藍如深海般的事物拋了出去,正是得自於秦觀手中的冥海之甲。
這塊龜甲論品質完全不遜色於九宮金塔,甚至防禦能力還在之上。
只是當初秦觀未能完全祭煉,不足以發揮出此寶千分之一的威力,才被張潛斬殺,連着這樣至寶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然而得到之後,張潛也不敢祭煉,一直封印鎮壓在破碎玉璧的黑暗世界之中。
直到如今,才得以重見天日。
擡手拋出的瞬間,引動一道香火願力侵入其中,如今九宮金塔一二兩層之中,所有神靈都已被盡數斬殺,香火願力散落遍地,都是無主之物,而且經由陽明經在張潛體內運轉了幾圈,如今調用起來並不費力,這一道混亂的香火信仰猶如污穢淋在了冥海之甲核心之中的幽藍色大陣上,一陣驚天動地的嘶聲從中傳出,猶如遠古巨獸對天長鳴,聲音凜冽充滿殺意,又異常凝重,似乎山嶽都要爲之震顫,一股浩浩蕩蕩的葵水靈氣匯聚成滔天浪潮,席捲而出。
水光涌動,凝而不散,在虛空之中化作一個巨大的影子,竟是一頭偉岸如山的靈龜。
這靈龜背甲之上生着無數珊瑚,水草,一眼望去就好像海地浮起來的島嶼,給人一種極爲古老浩瀚感覺。
這巨大如山的影子一出現於虛空之中,便將四周瀰漫的神輝排空。
原本靜靜流淌的金色神輝頓時捲起無數狂瀾,像被激怒了一般,漩渦暗流接連成片,兇猛襲來。
天祿峰上,龍紋華服少年雙眼微闔,似有疑惑,問道:“我天祿峰弟子最近可有人與碧海峰結怨?”
澹臺敬伯微微捋了捋鬍鬚,思忖片刻,道:“卻時有些矛盾,不過滋事的都是些後生晚輩,後來不了了之了,我也未曾過問,怎麼?”他身爲天祿峰峰主,對門下事務瞭如指掌,自然也曾聽說內門之中的一個弟子與碧海峰少主之間產生了些矛盾,但似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身爲一峰之主也根本沒有插手必要,所以也就知曉個大概,根本不曉得兩人是在聯手演戲,藉此坑害青槐道人,也就順理成章的將這件事情當了真,此時又遭提起,便將自己所知如實說了出來。
“他碧海峰的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想抹殺我一尊分身”華服少年輕輕抿嘴,脣色猩紅如血。
“還有這等事情?莫非海蟬子那小傢伙欲挑起門派之爭?還是他門下弟子所爲?”澹臺敬伯一臉肅容,沉聲問道。
“這件靈寶的氣息我很熟悉,在上一屆宗門大比之時曾見到過,若記得不錯,應該是海蟬子當初賴以成名的法寶——冥海之甲,觀歸墟之中的浮龜島嶼滄海田之變化,取其意境,煉成器靈”華服少年微微閉目,神念猶如天風,無孔不入,無處不及,千里之外的情景也感受的一清二楚,而後稍作思忖,又有幾分疑惑與不解,道:“只是驅使這件法寶的人手段有些詭異,不僅將潮汐劍訣施展的登峰造極,完全超出正常範疇,竟可以避開我的神識感應”
“冥海之甲?此寶如今被海蟬子賜給了一個叫秦觀的弟子,又將其收做關門弟子,寄予了厚望,他怎麼會抹殺神尊你的分身?”澹臺敬伯分外不解
“秦觀,我怎麼未聽說過此子名號?”華服少年一臉疑惑
澹臺敬伯解釋道:“此子去年入門,尚未顯露頭角,我也只是從各峰峰主的私下交流中聽得此子名號,資質心性俱佳,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與我天祿峰新招入門下的那位姓錢的弟子不相上下,聽說明年宗門大比,海蟬子都意圖讓他參加……”老者一開口,便有些絮叨
“不是此子!”華服少年懶得聽他往下去說,道:“我這尊分身乃是由你子侄光祿道人供養,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特地關照過,神力強橫不遜色於氣行周天之境的修士,而今我又降下神念操控分身,便是氣行周天後期的強者,也能鬥上一鬥,不見得會落敗,可之前依舊未能降服此子,這人實力恐怕已到了抽坎填離之境,你所說那秦觀不過入門兩年而已,便是海蟬子拿仙丹喂他,也不可能達到這種水準,而且這秦觀不會不知天高地厚,出手者另有其人”
“什麼?我子侄光祿道人糟了毒手?”澹臺敬伯又驚又怒,吹鬍子瞪眼,華服少年雖未給他細說經過,但九宮金塔核心之處的神靈分身都有遭人抹殺的風險,身爲這九宮金塔的隸屬者,下場如何,已是顯而易見,不過如今卻非重點,死了一個境界低微的子侄,在澹臺敬伯的世界中,的確只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如今更重要的卻是如何保住那尊分身,九宮金塔乃是重中之重,涉及天祿峰的根本,天祿峰上下,每個弟子得道之後都會祭煉一尊九宮金塔,在外人眼中,這九宮金塔自然便是天祿峰弟子的本命法寶,其實不然,而是每個天祿峰弟子都是九宮金塔的附庸而已,連他自己也不例外,受神尊轄制,一身神通盡源於對方
除此之外,搞清楚動手之人是誰也格外重要,畢竟涉及門派內部的穩定與和諧
若是一個處理不當,或是鬧出誤會,便會引起內部紛爭,絕非小事
澹臺敬伯不是愚蠢之輩,自然知道如今什麼纔是關鍵,壓制了情緒,沉聲問道:“是否要與碧海峰取得聯繫?詢問究竟?”
“也好。”華服少年點了點頭,心神依舊遊於天外。
澹臺敬伯得了指示,也不拖泥帶水,拈起桌上一枚黑色的棋子,一道神識寄託其中,而後屈指彈指,便見一道黑色的流光撕裂雲層朝天邊盡頭飛。
巫山.樓船.九宮金塔之中。
張潛蜷身半蹲於地,身前山嶽似的靈龜虛影正在憤怒的咆哮,猶如巨木一般的四肢不停的遊移挪動,擡起落下,便將這九宮金塔之中的微塵洞天都踩出了漣漪狀的波紋,好似一塊脆弱的冰層,隨時都可能崩塌開來,遠處那尊神靈分神束手而立,神色漠然,雙目神光猶如實質,所看之地立即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從而穩定下來,無論靈龜身上散發出來的葵水靈氣如何侵襲沖刷,也難以造成明顯的撼動,雙方從而陷入死寂,一切盡落入張潛算計之中。
他將這冥海之甲拋出,又隱藏了自己的氣息,無非是想故布疑雲,使得兩虎象爭,從而使得自己可以脫身,甚至坐收漁翁之利。
如今這神靈分神陷入遲疑之中,顯然是知曉了這冥海之甲的來歷,從而心生顧忌。
張潛預期的結果已經收到。
遠在巫山以西數千裡之外,一座荒涼至極的大山中,羣山環繞的一處險惡山谷中,爲枯木腐葉覆蓋,濃烈的瘴氣彷彿雲霞一般蒸騰而起,使得這一片天地看起來總縈繞着一種揮之不去的詭異氣息南蠻之地與蜀州交接之處,有綿延羣山阻隔,山勢橫貫十萬裡,飛鳥難渡,只有生命裡最頑強的上古兇獸纔可在其中艱難的生存,人煙罕至,亦是中土九州與蠻荒文明間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甚至連天庭都不願管轄此地,沒有地祗存在,一山一水都死寂沉沉。
便在毒瘴密佈的潮熱山谷中,一個幽暗的地穴隱藏於枯葉之下。
三個衣衫襤褸,形如化外野民老頭正似蛇蠍毒蟲一般隱匿於洞穴深處,渾身氣息收斂,形如槁木,蜷縮於污泥之中,任憑蟲蟻爬過身軀也不動彈絲毫。
只以神念溝通交流,一絲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我小潙山洞天裡逃出去的那個妖物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引的正道地祗各方勢力雲集於此,你我此行可真算是闖入了龍潭虎穴,能否安然回到門派之中,都未嘗可知”三人之中一個手執白骨權杖的老者暗暗嘆息,臉色陰鬱,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在他身旁的另外兩人,也是面色冷漠,心事重重,其中一人身穿青銅戰甲,已是殘破不堪,手中戰刀也已折斷,平放於膝上,呼吸低沉,彷彿戰敗的老將軍,另外一人身形稍矮,比之兩人倒要好些,不是那麼狼狽。
一身水藍色的長泡裹在略顯臃腫的身軀上,兩腮脖子高高鼓起,猶如蟾蜍一般。
身上法衣只有幾處受損,只是額頭上一塊漆黑的疤痕,彷彿被烈焰炙成了焦炭,看起來恐怖至極。
這三人便是幾個月前奉掌門之命,離開小潙山洞天追剿歐鬼將的無生子海蟬子一行人,本以爲只是尋常之事,哪知一路追殺而來,那鬼物實力變化不定,進展可謂一日千里,起初無生子一人便能將這歐打的四處逃竄,到後來七八個人聯手竟也奈何不得對方了,而且鬼物無形物質,飛遁極快,短短几日間便已橫跨蜀州萬里地域,進入了十萬大山之中,若只是如此那便也算,這鬼物一路舉止招椰引來正道追殺,弄得幾人焦頭爛額,苦不堪言。
先前尚可忍受,以爲只是正道尋常干涉,結果越到後來越不對勁,正道勢力越來越兇猛,越來越密集
等幾人進入蜀州西南邊陲之後,竟然遭遇了陽山小洞天的人馬。
蜀州境內三大門派,兩道一魔,分別是峨眉山小洞天與陽山小洞天與小潙山洞。
就勢力而言,小潙山絕不遜色於道門兩宗。
然而此番遭遇卻是落了絕對的下風,並非技不如人,而是這陽山小洞天幾乎傾巢出動了,二十四府君足有十七人在列,除此之外四大道主也有一人隨行,也就是十七尊金丹人仙,以及一位五氣朝元的絕頂高手而他一行人中,卻只有海蟬子與無生子兩人在金丹之境以上而已,若非對方重心絕大部分放在那鬼將身上,今三人恐怕都要喪命,此時回想起來,仍是驚魂未定,身穿青銅戰甲那老者暗暗嘆息道:“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也不知師兄如今可好,唉!”
這人乃是天戰峰中一位長老,道號無明,修爲以至抽坎填離之境,只差半步便可結成金丹,而他口中師兄自然是天戰峰峰主無生子。
當初與陽山小洞天的人馬遭遇時,小潙山一方以寡敵衆,慘遭重創,出行十一人,都是各峰抽調出來的高手,放到世間也是足以震懾一方的魔道巨擘,結果一個照面間便死了五人,若非無生子施展戰王領域拖住陽山小洞天那位道主,三人休想逃的出來,而今也不知其生死,更不敢輕易拋頭露面,猶如螻蟻爬蟲一般躲藏於洞穴之中,苟且偷生,可謂悽慘至極,就算曾經都是威臨一方的大人物,如今也都與喪家之犬沒什麼區別了,當屬那手執白骨權杖的老者此刻心中最爲悲慟。
此人乃是小潙山洞天七十二峰中陰屍峰的峰主,青髏道人。
陰屍峰只算一小峰,七十二峰中排名末流,平日裡依附於碧海峰,將海蟬子稱作義父,受其庇護,才得以存在。
此次與陽山小洞天的人交手,雖然萬分幸運的活了下來,可花費五十餘年煉製的十幾具陰屍全部被朱雀神火焚成了灰燼,真可謂一生心血毀於一旦,哪怕如今能夠活着回到小潙山中,明年的宗門大比恐怕也只有墊底的份了,每年門下弟子也全部仰仗着他這陰屍,才勉爲其難的掙扎出線而且失去了這些陰屍,能夠活着回到小潙山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一個失去神通的修行者,哪怕是氣行周天之境後期,所擁有的戰鬥力也是微乎其微,如今甚至有些絕望了。
“如今只能聽天由命了”青髏道人一聲嘆息,算是接那無明道人的話茬,有些淒涼。
話一出口才覺得自己有些聒噪了,他深知海蟬子這人好強,自己在他面前說這喪氣之話,指不定會將其惹惱,匆忙收心,不再亂想。
悄悄摸摸的瞥了一眼從頭到尾都不曾開腔,冷漠的就好像頑石一樣的海蟬子,這才發現他眉頭緊皺,一副神遊天外的涅,心思不在此處,像是丟了魂一樣。
青髏道人頗爲擔心,如今這海蟬子可是他唯一的依仗了,若此人也亂了陣腳,那今三人就這等死好了
“義父?”
青髏道人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無明道人聞言皺眉,眼角之中流露出一絲鄙夷,不過在這黑暗中也讓人難以看清,這青髏道人論年齡比海蟬子還要大上半甲子,卻恬不知恥的稱海蟬子爲義父,這在修道人中也真的是一朵奇葩了,若是平時簡直恥與爲伍,不過如今身陷絕境,也懶得理會這些,同樣的嗎,問了一句:“海蟬師兄,您感覺到什麼了嗎?是不是陽山小洞天的人尋找到附近來了”說着將半截殘刀緊握手中,一副隨時戰鬥的模樣,沒有一絲恐懼,卻又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
焊子聞言回過神來,不耐煩的搖了搖頭,而後道:“我用神蟾吞掉了你們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陽山小洞天的人一時半會找尋不到,是我愛徒出了些事情,老夫爲了宗門洞天出生入死,天祿峰那一羣王八蛋竟然對我愛徒下黑手,等老夫回去,定要找澹臺敬伯那老東西好好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