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程就十分順當了,從玉田一路過了幾個驛站,都是風平浪靜,兩日之後,終於抵達薊州城下。
這座城池是當時的薊遼總督和薊鎮總兵官平時駐節所在,周長十餘里,是北部邊境十分巍峨雄違的大城,因爲軍事作用強,所以城池之外,又多了二十幾里長的羊馬牆,羊馬牆之間又建有大大小小的堡壘,箭樓,放置着鹿角拒馬等軍事設施,加上那些持矛挺戈明盔亮甲來回巡邏的士兵,整個城市,氣象十分莊重森嚴!
到了此處,再往西幾十裡便是通州,離京城已經很近,而且人煙稠密,再不會出現前兩日那樣的險情,楊達幾人,心思都是放鬆了不少。
連日趕路,各人都覺得身上乏的厲害,楊達曾經來過薊鎮,熟門熟路,帶着大家從東門進城,驗過勘合路引等物,順順當當的進了城。
張惟功還是頭一回來到這樣規模的大明都市,坐在車上,兩眼四處觀望着。
這座城池,不愧是軍事重鎮,城中到處都是穿着各式甲胃的軍人,平民和文吏、商人相加的起來都遠不及軍人爲多,而軍人的精氣神都還不錯,身上甲胃厚重,手持的兵器擦的雪亮,人人都是昂然而行,軍官們都騎着高頭大馬,披着各色斗篷,在親兵的護衛下排衆而行,模樣都是十分神氣。
整個城池,都因這些軍人的存在而有一種奇特的活力。
建築除了城防設施和官衙之外,多半是泥土和茅草夯實而建,磚石木結構的很少,道路上塵土和垃圾混雜在一起,也沒有人打掃,十分骯髒,兩邊的排水溝渠全部是明溝,溝中散發着一陣陣的惡臭。
大明的軍事重鎮,不過如此!
“慶瑞樓……就是在這裡了!”
楊達來過薊州幾次,熟門熟路,引着惟功和兩個小伴當一路往西,在薊州西門長街盡頭,有一幢三層十來丈高的酒樓,十分氣派,門前當戶,各擺兩排長凳,二十餘個打扮出挑,濃妝豔抹的妓女對列而座,看到楊達等人上來,便是立刻上前來招呼。
大明洪武年間爲招待天下來往百姓商民,天子下詔在各大都市興建酒樓,南京建十六座,其餘各城各按所需興建,酒樓之中有教坊司的官妓承接客商,賺取銀兩,軍民百姓可以隨便出入,只是不許勳貴和官員士子進入。
時隔一百多年,規矩早就和當年不同,楊達大步流星的入內,在路過脂粉陣時略有猶豫之意,後來強忍衝動,將那些鶯鶯燕燕揮手趕了開去。
四看盤四乾果四時蔬八冷盤八熱菜,楊大爺到底是勳戚人家出來的大管事,手頭十分闊綽,不一會功夫,店家將銀盤擺了滿滿當當的一桌,異色粉呈,鮮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來,五哥兒嚐嚐這家的鵝掌,鮮嫩可口的緊。”
“這賣海蔘十分
可口,入口緊滑,鮮香撲鼻。”
“這松鼠鮭魚雖不及南邊的地道,在薊州也難得了。”
楊達不停的給惟功夾菜,將惟功面前堆的小山也似,看到小惟功吃的香甜,便轉過頭與兩個伴當隨意說起話來。
“此番雖有小小波折,到底還是順當了。”
“託楊大爺的福。”
“我兄弟二人還望楊大爺多多提攜,日後有什麼差事,咱們一定跟着,絕不敢有二話。”
秋哥兒比起春哥兒話多不少,大灌楊達迷湯,楊達神色十分滿意,便與這二人推杯換盞起來。
幾巡酒過後,三人話更多,口風也不再嚴密。
楊達看向惟功,感慨道:“五哥兒大約也隱約明白了,咱們是什麼樣身份的人?”
惟功塞了一嘴的菜,嘴脣上全是油光,只傻笑着搖頭。
他知若是自己表現的機靈醒目,這些管家僕役膽小謹慎,恐怕未必敢接着說下去,此時不如藏拙好些。
楊達心道:“到底是鄉下孩子,前幾日看着還機靈,到了城裡就現原形。”心裡這般想,嘴上卻道:“五哥兒你是咱們英國公府大老爺所出,你孃親是當年老太夫人身邊的丫鬟,生了你之後,大老爺怕老太爺生氣,所以叫你娘出府別居,原說是等事情平定再叫你們母子回來,誰知道你母親性情剛烈,沒有住在大老爺安排好的別居里頭,居然不辭而別……這一晃六七年過去了,哥兒你已經長的這麼大,你孃親卻已經不在人世,這真是從何說起來啊。話說你孃親天姿國色,在咱們府裡頭是很出名的……”
楊達口中嘖嘖有聲,也不知道是感慨世事無常,還是想起惟功娘當年的美貌而痛惜。
至此,張惟功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怪不得母親雖然是嫁給了山村裡的農夫,卻是識文斷字,說話雅緻,原來是從國公府中逃出來的大丫鬟。
只是孃親帶自己已經走遠改嫁,自己生父似乎也沒有費力尋找,這個楊達算是怎麼回事?
他心中尚有疑問,楊達卻又與另外兩人推杯換盞,繼續痛飲起來。酒意上涌之後,楊達更是高興,拍着桌子笑道:“此番我等立下這般大功,二老爺必定重重有賞。”
春哥兒剛剛說話不及秋哥兒好聽,落了下風,此時便格外小意奉承道:“大老爺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生氣,嘿嘿。”
“咳,楊爺,春哥兒……”
到底是秋哥兒警醒,雖然惟功仍然伏在桌上大吃大嚼,不過當着他面這般說話,仍然是大爲不妥。
他這麼一提醒,楊達立時醒悟過來,瞪了春哥兒一眼,便立刻扯起別的話頭,將適才兩人的話給蓋了下去。
只是這樣一鬧,三人酒意全消,叫酒家胡亂上了些主食,不過是麪條饅頭肉包子之類,塞
得一飽後,便欲下樓結帳,繼續趕路。
此時樓下卻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響,酒樓四周都是商業區域,有不少牽着騾馬或是駱駝的行商在此,又或是有城外的菜農和漁民推着獨輪小車進來,在酒樓四周販賣自己的時蔬和剛打的鮮魚。
原本秩序井然,此時突然過來不少騎兵,手中馬鞭不停的在半空揮舞炸響,噼啪炸響的鞭聲如同閃電,驚的人忙不迭的往四周躲避開去,一時間街市上雞飛狗跳,十分混亂。
“這又鬧什麼妖!”
行程被突然打斷,楊達也是十分不滿,瓦刀臉上滿是鄙夷之色,看着這樣的動靜,便是斷然道:“也不知道是什麼小官兒經過,鬧這麼大的威風,咱們老太爺上朝也沒有這麼鬧法!”
國公府的老太爺就是當世的英國公張溶,還是嘉靖早年就繼承了國公之位,在位已經幾十年,朝中其餘的幾個國公都是他的後輩了。
按說是德高望重,在朝中天子肯定是以不少大事託付,只是在隆慶年間,朝廷議蒙古俺答汗求和互市之事,成國公等二十餘人同意互市,老英國公和十幾人反對互市,廷議下來反對派告負原本就失分不少,幾年之後,互市效果漸顯,老國公更是灰頭土臉,所以朝政之事,已經不大出手干涉,上朝之事,就更屬少有了。
這等事楊達當然不會說了,國公府豪奴不會這一點上下進退也鬧不明白。
倒是酒樓中有不少客人和伺候的夥計,此時才明白這一桌人是京城出來的國公府的人,不免也是高看了三分。
也有人不買帳,桌角有幾個小軍官模樣的人也在窗口觀看,此時便森然道:“什麼小官兒,這是我們戚帥!”
“戚帥?”
楊達這纔想起來薊州城中武官們的大頭目是誰,當朝太子太保,左都督,薊鎮總兵官戚繼光!
戚繼光自從嘉靖年間在東南剿滅倭寇之後,其人在大明已經是軍神一般的人物。民間流傳的話本,評書,已經有不少是戚家軍的故事,戚繼光本人的形象也是十分高大挺拔,加上歷任薊遼練兵總理,總兵,爲鎮帥多年,實權在手,朝中還有當朝首輔張居正的大力支持,論起實際的權勢來,英國公府實在沒有法子和人家比了。
一聽說是戚繼光前來,楊達臉上有點悻悻然,戚繼光鎮守邊關多年,京中勳舊人家多半嫉妒橫生,但有張居正撐腰,大家也拿戚繼光沒法子罷了。
那幾個小武官卻彼此私語起來,片刻過後,有一箇中年武官抱拳道:“家兄曾經在京城見過貴府大老爺,知道英國公府與我們戚帥交誼菲淺,適才是我們冒犯得罪了。”
人家送下臺的梯子,楊臺自然趕緊接住,一臉釋然道:“戚帥也曾經到我們府中拜會過老太爺,小人曾經伺候過茶水,一切無須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