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仙峰嶺神尼收高徒
楊成瑞露富招嫌疑
話說寶慶城內趙尚劍誅黃三,爲寶慶城除了一害,百姓暗中感激殺死黃三的義士,無一人去報官。城西地保知道後纔去報案,被趙尚救下的賣藝爺倆被帶入衙門問審。那賣藝女子名叫春妮,把前後經過交代一番。路府官見春妮爺倆遍體是傷,加上當地百姓作證,把壞事全推到黃三身上,也就免了嚴刑拷打,錄下口供,準備捉拿鬧事的地痞對證。哪知那班地痞平時狐仗虎威,仗勢欺人,自從黃三死後,便樹倒猢猻散,一個個逃得無影無蹤。官府得知是黃三挑事,春妮與殺人無關,便放了春妮,下令捉拿兇手趙尚,張貼告示于衡寶兩地。趙尚與梅秀得知此事,已是一年之後。先且不表。
且說衡州與潭州交界之地,有一村落名叫仙峰嶺,住着一戶人家。戶主姓孫名先禮,爲人厚道老實,做得一手好篾匠活,除祖上留下的幾鬥水田與幾分旱土外,耕作之餘,便走村串戶編織籮筐、簸箕之類的竹製物件,賺些錢糧養家餬口。妻子王氏,十二歲嫁入孫家,十六年來已生育七個兒女。真是***現活,歲歲添新口,一家人在風調雨順年景,省吃儉用倒還過得去,一遇上災荒年間,日子過的緊緊巴巴甚爲艱難。好在王氏爲人賢德,遵守婦道,相夫教子,治家過日子是把好手,一大羣孩子不但聽話,而且個個勤勞安分,年復一年也就熬過來了。這年頭窮人家的孩子多有病死餓死的,一個婦人出嫁以後一年隔上一年不停地生兒育女,到頭來也沒幾個帶大成人的,而這孫家的兒女,個個都活下來了,沒一個半路夭折的,算是個沒打彩頭的幸運人家。因此,附近人家凡有娶親嫁女的都請王氏去爲新人鋪被整理牀鋪,討個彩頭,說她是有福之人,能給新人帶來福氣。王氏的七個孩子,只有一個男丁,兩口子對這唯一的兒子視如掌上明珠。家裡再難,也從不虧待他,視爲孫家的希望,是傳宗接代的人脈,六個女孩子把這唯一的兄弟如衆星捧月般地服侍着。雖說兒女都是父母所生,但平時這幫女孩子就要受冷落許多,少吃捱餓是常事。
這一年,這時王氏又身懷六甲,懷胎已經十一個足月了,還不見孩子落地。王氏生過這麼多的孩子,還從來沒像這般折磨。有人說王氏懷的是一個怪物,嚇得王氏挺着大肚子,往十幾裡的巖崖燒香拜佛。孫先禮更是爲王氏久孕不產而心吊吊的,怕給妻子帶來不幸。四月初九立夏,孫先禮與王氏挺着個大肚子在田間忙碌了一天,回來后王氏給兒子熬了碗粥,看着兒子吃完,夫婦倆與幾個閨女就胡亂吃些稀飯青菜湯,上牀睡覺。到了半夜,突然電閃雷鳴,一道閃電劃過,這王氏突然隱約見有隻大鳥立在屋頂上,這一驚嚇,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對孫先禮道:“孩子他爹,我只怕是要生了。”
孫先禮急忙點亮油燈,正待下牀,忽聽王氏一聲尖叫,轉身一看,胎兒已經落地,哇哇哭個不停。孫先禮只得讓王氏自去收拾,一問又是個女兒,心裡雖有些不快,但一看這孩子也算正常,渾身白白淨淨,五官端端正正,四肢亂抓亂蹬,不是別人所說的怪胎,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時外面已是暴雨傾盆,雷聲一聲緊似一聲,一道道閃電劃破黑夜長空,就彷彿天都要炸裂似的。接着只聽山洪暴發,濁浪滾滾,尤如萬馬奔騰,滔滔而下。幾個孩子嚇得直往被窩裡躲,擠成一團。暴雨從半夜一直下到次日午後才慢慢停下來。仙峰嶺下所有低窪處都變成一片汪洋。地勢較低處的房屋早已被大水沖垮,不計其數的生靈與魚鱉爲伴在洪水中掙扎遊蕩。一個八十多歲的老漢慨嘆,自從他懂事以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洪水,怕是要出大事了。大夥問他:“大爺,您經歷的事情最多,這場大雨不知沖毀多少房屋,淹死多少生靈,您說要出什麼大事?”老漢道:“看來世道要變天了,這韃子的元朝恐怕要滅了。要出人物了,不是改朝換代的天子、大臣,就是亂世江山的豪傑、英雄。不然老天怎會讓四海龍王帶來這般洪水,你看看都快水漫天門了。”老漢的話被大夥越傳越神,說是衡州、潭州、寶慶一帶要出大人物了,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王氏在家,不曉得外面謠傳,孫先禮做手藝回來,把聽到的傳言告訴她。王氏聽後,看着懷中的七丫頭,想起生孩子那天晚上所看到的異像,道:“可惜!不該是個丫頭。”孫先禮不明白妻子的話,道:“丫頭怎麼了?”王氏便把那晚上看到的大鳥告訴丈夫,說是一隻五顏六色的、好似傳說中的鳳凰落在房頂上,任憑雷鳴電閃暴雨傾瀉,確絲毫不動,一直立在房頂上。之後便生下了七丫頭。不曉得是否與傳說有關。
孫先禮聽後,覺得好笑,莫說是個丫頭,就是個男孩,一隻鳥轉世投胎,再普通不過了,扁毛投胎化變成人算是有福之鳥。便對王氏道:“莫去胡亂猜疑。一個女孩子哪有福有膽去做天子,更不可能去推翻朝廷。說出去會讓人笑話。”王氏被丈夫一說,再不敢多想。
這七丫頭生下來幾個月了還沒有取名,家裡姊妹都叫她七妹。一天,王氏對丈夫道:“女兒生下這麼久,也該取個名了。”孫先禮雖說是個沒念過書的農夫匠人,但長期在外做手藝,也增長一些見識。想要給這七丫頭得取好聽的名字。擡頭看見後山一片碧綠的翠竹和山頂上飄來的一朵白雲,便來了靈感,道:“就叫碧雲吧。”王氏道:“這名字與前面幾個姐姐的名字不搭配。”孫先禮道:“管她配不配,一個女伢子,長大了總是別人家裡的人。”
這孫碧雲從小就天資聰穎,村裡有位姓易的先生爲本族開了個私塾學館,常有幾個弟子在此學館唸書識字。小小的碧雲四五歲時就悄悄跑到學館聽先生講課。易老先生見她一個女童,以爲在這裡玩耍,也沒在意。後見她每到開課就按時趕來,感到奇怪,就問她來幹什麼。孫碧雲道:“我是來聽先生講課的。”先生道:“你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娃,聽什麼講課?”小碧雲道:“女娃就不能唸書識字嗎?”易老先生見她眉清目秀,如此好學,倒是很喜歡,道:“你既然這等好學,待我跟你父親說說,讓你上學就是。”小碧雲十分歡喜,就在先生面前跪了下來,道:“多謝先生,跪拜先生!”老先生哈哈笑道:“小小年紀,還這麼識禮數!”就扶了孩子起來,道:“我就收了你這個娃了,你可是要好好聽課,我也會常考考你。” 小碧雲連連點頭。從此,先生也時常取些紙筆考她,讓她背書寫字,這小碧雲過目不忘,勝似幾個男生。後來孫先禮曉得了,怕先生來討學費,便把她關在屋裡不準出去。
由於孫家兒女一大羣,十來口人穿衣吃飯,只靠二老操勞,孫先禮因勞成疾,病重臥牀不起,王氏早起貪黑忙裡忙外。小碧雲最小,去不了學館,便替娘操持些家務。七歲那年,一位道姑化緣從南天門來到仙峰嶺。走到孫家時,正是太陽偏西時分,一家人正在吃飯。那道姑道:“大嫂,貧尼乃出家之人,四海爲家,今日化緣來此,特討口茶水充飢。”孫碧雲機靈,忙放下碗筷,起身倒了一碗涼茶端給道姑。那道姑謝了,喝了茶,道:“敢問大嫂,這小妹子幾歲?叫什麼名字?”王氏道:“今年已虛歲七歲了,叫孫碧雲。”這王氏雖然貧窮,卻不肯怠慢來客,便起身道:“師傅還未用飯吧,若不嫌棄,可否一道吃飯?”那道姑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道:“難爲施主盛情,貧尼打攪了!”王氏便取出一付碗筷來,請道姑坐了。小碧雲見娘發了話,便起身取了碗,把鍋中剩下的米飯全裝上,將滿滿一大碗遞給道姑。那道姑一雙慧眼盯着小碧雲,對王氏道:“施主,貧尼有一事相告。獨自雲遊四方,化緣數十年,一直想收個女弟子,卻未能如願。今日看這碧雲小妹子,聰明伶俐,看出她也是很有善心,同貧尼有緣,貧尼想收她爲徒。把我一生所學,傾心傳授於她。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王氏聽了,一時不好做聲,想家境如此,丈夫又臥病在牀,多養活一口人實在不易,尼姑有心收她爲徒,也是一樁好事。便道:“待我去問一問當家的,再答覆師傅吧。”待道姑同一家人吃過了飯,就把道姑的話向丈夫說了一遍。孫先禮臥病以來,眼看着堂客內外操勞,累得不成樣子,心裡早已不忍,這時能少一張嘴吃飯,也好減輕堂客一份壓力。便道:“只要人家能善待七丫頭,就讓她領去吧。”王氏討得丈夫許可,出來對道姑道:“我當家的答應了,只是這丫頭心眼子多,也缺禮教,請師傅多多擔擔待。” 道姑大喜,道:“這是自然,貧尼一定善待就是,施主大可放心。”王氏就把小碧雲領到孫先禮的牀前,對碧雲道:“孩子,不是爹孃心狠,也實是無奈。你今後跟着師父,就是她的弟子。你進了師父的門,只就要聽師父的話,日子要比家裡強得多。”小碧雲只是攥着爹孃的手痛哭,不肯離開。孫先禮也不覺傷心,對女兒道:“孩子,聽孃的話,你看,爹也不曉得前世作了什麼孽,得了這一身的病,求醫用約也不見好,你去跟了師傅,參佛唸經,興許也能消消我這罪孽,爲父去病消災。你去跟了師傅,覺得過得下去,就在師傅身邊,覺得日子不好過,你依然回到爹孃身邊就是。”這碧雲聽爹說她去了能替爹去病消災,才含着眼淚點了點頭。
王氏將哭紅了眼的碧雲牽了出來,碧雲見了道姑,忙要跪師,被道姑雙手撐住了,那道姑蹲下向來,替碧雲試了淚,道:“你還是個孩子,就免了吧。”讓碧雲向父母行道別,王氏掩面而哭。回身取了些舊衣破巾等日常用品,打了包袱給女兒帶上。母女心膽俱裂,悲愴離別。
原來這道姑法號慧寧,雖然面相看不過三十上下,慈眉善目,五官清秀,實際已經年近五旬,是一位武功極高的神尼。這慧寧從小被衡山慈惠庵的子芳師太收爲弟子。子芳師太在世時,就有意在自己百年之後讓慧寧掌管慈惠庵,誰知天不遂人願,在慧寧外出化緣時,子芳師太一病不起,臨終時只有大弟子慧因守在身旁。子芳師太曉得這慧因心術不正,狡詐毒辣,掌門之位萬不能落入她手,就在臨終前沒有遺囑發話傳位給誰,帶着遺憾駕鶴仙逝。這慧因早就曉得師父有意將位師妹慧寧,暗恨師父偏心,對二師妹慧寧恨得咬牙切齒。師太死後,見師傅沒有遺傳給慧寧,心中暗喜,就召集衆師妹,假傳師太遺命,稱師太臨終之時,已把掌門之位傳位給她。衆師妹心中不服,師太臨死之前,大家都不在場,哪曉得師太說些什麼。雖說衆師妹心中明白師父是有意將位傳給慧寧的,但現在無憑無據,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只好盼着二師姐回來再作理論。
這慧因早已料到師妹們不服,是在等二師妹回來推舉二師妹做掌門人,如此一來豈不前功盡棄?於是召集幾個心腹商量對策,決定先派幾個心腹師妹下山,在回山的路上等候慧寧。
過了些天,慧寧回庵,路上又遇到慧因兩個心腹慧安與慧媛,倆人就告知子芳師太已駕鶴仙逝。慧安聽了,悲傷不已。慧媛安慰道:“現在傷心也無益,我等奉新掌門人大師姐之命,特來迎接二師姐回庵,商議師太后事。”
慧寧問道:“師太得的是什麼病?怎麼說走就走了。”慧安道:“二師姐回庵便知。” 慧寧就同二人一道回到了慈惠庵。慧因見她回來,便如今衆師妹議事,假意對衆人道:“二師妹沒回來之前,我只好遵師父遺命接任掌門之職。現二師妹已回來,這掌門之位,師姐深感無力掌管,有辱師託,還是讓賢爲好。”
慧寧一聽,心中明白,師姐對掌門之位早已是虎視眈眈,蓄謀已久,既然自稱是由師父遺命接任,那肯輕易讓人?讓賢之說只是掩人耳目,堵衆人之口,既爲了要試探她的口風,也是要讓衆姐妹心服而已。便道:“師姐此言,折殺師妹了。師姐接任掌門之位,一來受師父臨終託付,二來你是師父大弟子,師父百年之後,理應由你接管掌門,小妹萬萬不敢接受。”衆師妹雖是不服,但既然二師妹不受,也無可奈何。自此,掌門之位便牢牢掌握在慧因手中。
這慧因雖是做了掌門人,卻見衆師妹表面上對她服從,但平時與二師妹相處得如同親姐妹,二師妹威信比自己高多了,感到於己不利,怕對自己造成威脅,於是就處處刁難慧寧。慧寧心裡明白這是慧因在下逐客令了,如果再呆在這裡,不會有好結果,只好選了個日子,告辭慈惠庵的衆師妹,下山四處漂泊,尋找棲身之處去了。
一日,這慧因來到衡州與寶慶交界處,見一座山峰不高但很有靈氣,山中有一石壁洞穴,溪水不斷,東望故地衡山,北看湘州九峰,南觀三陽雲山,西接寶慶帝嶺,近接金華、鄒崗、香爐、石荷峰,蒸水從山腳下龍口淌過,山腰白雲繚繞,好一座修行仙山!慧寧看中了這個地方,便在山中石壁洞穴之中,收拾洞穴,結茅廬爲庵,從此在這山上修道練功,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
這慧寧神尼開山以來,數十年後漸漸有尼姑、和尚、道士相繼在此山建立庵堂寺觀,修行傳道,香火綿延。正因聚集三教於一山,後被香客稱作爲聚湖山,這是後話。
卻說這慧寧神尼巧遇小碧雲,收爲弟子,帶上山中,言傳身教,把平生所學一一傳授給她。小碧雲不負師命,武功長進很快,一杆梨花槍使得水潑不進,一手飛鏢數丈之內發鏢從不落空,還有慧寧教給她的鞭技,更是神出鬼沒,一根近丈長的軟鞭平時纏在腰間,一旦出手令人防不勝防。十年之後,神尼終於造就了一個出類拔萃的徒弟。孫碧雲不但功夫了得,而且琴棋書畫、天文地理、降魔修道也得了師父真傳。一個上山時瘦得皮包骨的黃毛丫頭,如今不但成就一位文武嫌備之才,也哺唷一個出水芙蓉、仙谷幽蘭般美貌的大姑娘。
且說西湘之地有一座石山叫做白石嶺,山中有一塊巨石狀若覆船,人稱石船,這石船背後跟隨一路大大小小的石頭直至峰頂,如似一個石頭祖宗帶着許多石頭子孫。傳說很久以前,一位石頭仙人從南海島上帶來一大羣子孫乘坐飛船來到白石嶺上空。看見這白石嶺山清水秀,便在飛船上往山下四周觀望,忽見山中有一石洞,洞前聚集一羣野狗在打鬥玩耍,其中一條高大的野狗正在哈氣作法,不一會一大羣家禽及林中的飛鳥紛紛向洞中奔來,便成了這羣野狗腹中之物。石頭仙一看,便知那作法的野狗乃修練成道的野狗精,在此吞殺牲畜。心想此妖不除,不僅百姓遭秧,而且家禽飛鳥將會吞盡。於是便作起法來,用所乘的飛船把山洞的野狗精覆壓在山峰之下,自此後,那石洞中再無野狗出沒,這山也被人稱作石船山。這位石頭仙也就在此山中修道降妖,並在對面山上架起鍋竈,生火做飯。附近百姓見這石頭仙帶着一羣大小不一的石崽,便把這石頭仙叫做石頭娘娘,把對面山上的石頭竈稱作仙人竈。把野狗洞稱作爲鎮妖洞。後來附近人家的孩子,若是體弱多病,只要在大年三十日午時時分,用紅紙寫上小孩的生辰八字,貼在石頭仙身上,再供上一碗庚飯,認石頭仙做親孃,就可以保護孩子歲歲平安。千百年來,這一風俗習慣一直在此地延續下來。
這白石嶺下住着一戶楊姓人家,世代以裁縫爲業,最善吊袍繡花,手藝精巧,繡工精細,在衡州、寶慶和潭州一帶小有名氣。到了楊成瑞這一代,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楊成瑞八歲開始跟隨父親學藝,十五歲出師。因父親多病,便開始獨闖江湖,一手繡花吊袍的絕活,在他手裡做成,沒有一點瑕疵。十六歲往湘鄉做手藝時,已是名氣大振。大戶人家一見到楊成瑞的做工無不愛不釋手。久而久之,楊氏名氣越來越大,達官貴人、大戶財主請他一做就是幾個月,甚至一年半載。後來潭州總管府總管夫人見他一手絕活, 十分欣賞,便請他去總管府縫衣繡袍,一做就是幾年。上至總管、夫人,下至小妾、兒子、閨女,個個都穿着楊裁縫親手做的衣裳,不論長袍、短褂,樣樣手工精細,巧奪天工。主人對他也不吝嗇,工錢加上賞銀,真金白銀不下數百兩。幾年後,楊裁縫有了積畜,便想起回去看看多年不見的祖父母和多病的爹孃。於是便向主人告假,總管府哪裡肯放,發話說工錢可加,人不能走。楊裁縫沒法,只好又幹了半年,等把主人要做的衣裳等都趕着做完了,便對主人道:“小的已在外面漂泊多年了,上有七旬的祖父母和多病的爹孃,多年不見,消息全無,也不知家人如何,務必請老爺准假,放小的回家一趟。等安頓好了,再來服侍老爺一家老小。”這總管老爺是個漢人,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爲人父母,孝順爲大,再沒有理由留住他,只好准假兩月回家看望家人。楊裁縫這纔打道回家。
那些年,湘中這些在外做手藝的世家,不僅要學手藝,還要學幾手防身的功夫,要不然,長年在外做工,好不容易賺些銀子回鄉,沒有一手防身功夫,一旦遇到些蟊賊,就會人財兩空。這楊裁縫也不例外,在湘鄉時曾跟一位武師學了一些武功,後在潭州結識一員副將,此將功夫了得,慣使一根狼犽棒。於是揚成瑞一有空就與他陪練,時間一長,十八般武藝全都練成,刀槍弓箭樣樣熟練,十幾個漢子近不得身。
這楊裁縫風塵僕僕回到闊別已久的石船山,正逢八月十五中秋節。到家一看,房屋已是破舊不堪,祖父母與爹相繼病逝,只有娘還在,大姐早已嫁人。娘因三個親人過世,受到這一個個沉重打擊,已是重病在身。楊裁縫悔恨交加,到了三位親人的墳前痛哭了一場。
楊成瑞受此打擊,也沒有了外出做手藝賺錢的心情,也看出人生苦短,及時享樂的人生信條。一面使出銀子給娘醫病,一面仗着身邊有些銀子,又是大興土木置地建房,又是買田、買地、買山林。一個小裁縫,哪來這麼多的銀子,村裡人就疑心這楊裁縫的銀子來得非搶即盜。暗裡就有人謠傳這楊裁縫做了土匪強盜,這謠言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楊成瑞孃的耳中,老人家本來就體弱多病,聽了謠言大受刺激,一口濃痰堵住了胸口,一口氣接不上來,不時便嚥了氣。
這楊成瑞的娘一走,對楊成瑞又是一擊重捶,悲痛哀傷不已。只得爲娘風風光光置辦了喪事。誰知喪事期間銀子花了不少,可就是熱鬧不起來。請來的人一個個胡吃海喝,可做起事來出工不出力。就連爹孃過去的親朋好友過來弔孝也是悄悄而來,匆匆而去,走走過場而已,想留都留不住。送葬那天,楊成瑞爲使送葬的人多,圖個熱鬧,便與姐姐、姐夫商量,凡是送葬者,不分男女老少,送上山者,每人一錢銀子,擡靈柩者每人五錢,總算風光擡上了山。喪事完後,楊成瑞百般不解,便問姐姐,姐夫道:“這村裡人如何這樣,一個個把我當外人似的,一點人情味都沒有。誰家不死人,難道他們都是關門做喪事,悄悄背父母上山埋了不成。”
姐夫板着臉沒有開口,姐姐含淚道:“你這些年在外面做些什麼?哪來這麼多的銀子。”楊成瑞道:“這都是我的手藝賺來的,一分分都是弟的血汗錢。”姐姐道:“你個小裁縫,憑手藝短短几年能賺來那麼多銀兩,別人會信嗎?”楊成瑞一聽,疑惑道:“不是做手藝賺來的,還是偷來的搶來的不成?”姐夫再也憋不住了,道:“你難道沒聽那些人私下是怎麼議論的?岳母又是怎麼死的?”楊成瑞道:“我娘不是病死的,還是我害死的不成?”姐夫道:“這村裡上下都傳開了,說你這銀子是在外做強盜土匪得來的,岳母是聽說你做土匪而活活氣死的。”楊成瑞一聽,如五雷轟頂,氣得七竅生煙。姐姐看弟氣得臉色都發紫了,安慰道:“我們也不會相信弟這錢是偷來搶來的,可是人言可畏,舌頭底下壓死人哩,現在不只是你,成不了清白人,就連姐姐一家也要受累背黑鍋。”
楊成瑞只好把從十五歲時離開家獨闖江湖,先去湘鄉後去潭州,在路府總管家做了幾年細活,賺取銀兩的經過,一一與姐姐、姐夫全盤托出,姐夫鐵青的臉才慢慢平和下來。姐夫道:“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有些事越描越黑,越解釋越講不清。既然現在村裡人不明真相,你也有口難辯,這樣下去,會起來越對你不利,要是這話傳到官府,那官府的人,聽說你有大筆錢,還不是如蒼蠅見血,你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依我看,現在既然家中老人都不在了,家裡也沒有你依戀之情,不如先回潭州去,繼續做你的手藝,避避這個風頭罷。”楊成瑞哪知高低,怒道:“我積的銀子,都是吾憑手藝賺來,自有老天作證,我怕甚麼!”偏不聽姐夫勸告,還要待些日子。
這一日,正在一鄉鄰家喝酒,卻見外面一片呼喝之聲,就聽有人進來道:“不好了,官府來捉拿盜匪來了。”這鄉鄰忙問道:“這村裡時哪來的盜匪,他們來捉拿哪個?”有人道:“怕是來捉拿楊裁縫家的,正在找地保帶往楊裁縫家去。”楊成瑞一聽,哪裡還坐得住,一口氣跑回家,趁官府還未來家,匆匆取了銀子,慌忙扛到後山埋了,當即趕往潭州去。這正是:
平生祖傳手藝精,針針線線聚織銀。
可恨官府貪心重,難容巧手致富人。
要知楊成瑞下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