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劉尚到了黎明時分,才昏昏睡去,卻聽見門外有人似乎在直呼自己的名字,劉尚好生奇怪,便循聲而去,見門外一片陰沉,卻見曾喜、陳林和劉成謙圍坐在地上,正在說笑。見了劉尚,那陳林便對劉尚道:“好你個劉尚!撇下我兄弟不管,自個享福!幾年也不來見我等一見!”劉尚一見,大驚大喜,道:“幾位兄弟爲何在此?”就聽曾喜道:“我等別了元帥,就到了這鐵頂寨逍遙快活,只是這些年來,甚是思念元帥,不想今日遇見。”劉尚一聽,不覺悲從心來,泣不成聲,道:“我何嘗不想念衆兄弟!只是這些年總有要事纏身,也不知衆兄弟身處何方,要是早曉得你等在此,劉某就是有再大的事,也不會等到今天!”就聽曾喜道:“你劉尚好狠心!在衡州有了舊歡,就丟了盟主,這麼些年了,也不來相會。”劉尚一聽,大驚,道:“碧雲現在哪裡?”曾喜道:“你難道還不知盟主在哪裡麼?說來也不遠,只是要翻個前面一座大山就是,你要想會她,我等可領你去就是了。”劉尚忙泣淚拱手道:“我劉尚自離別碧雲以來,莫不朝夕思念,兄弟既然知吾妻出處,請速帶吾去相見罷。”曾喜道:“這有何難,兄弟隨我去就是了。”說着,自已起而去,劉尚等只得緊緊相隨。
劉尚只見一路上天光無色,滿眼黑沉沉的,一條小道直通幽暗之地,不知走了多遠,劉尚不禁問道:“爲何吾妻與衆兄弟沒有在一處,卻相隔如此之遠?”就聽曾喜道:“我等衆兄弟,都不在一處,盟主卻與我等有一高山相隔,兄弟龍桂、樑虎、王虎等在東面,馬龍、楊成文、王洪山等卻在西面,雖是相隔不遠,卻也難得相聚。”劉尚一聽,也是難解。就聽劉成謙道:“元帥爲何只身來此,也不帶兄弟們及我等親屬來見見我等?”劉尚一聽,慚愧道:“此次來得匆忙,下次一定將其他兄弟及各位的親屬都帶了來,一齊相聚。”陳林道:“我聽說衆兄弟都在中原打仗,哪裡能來,劉將軍就不要爲難劉兄弟了。”劉成謙道:“你有二位夫人在身邊伺候,飽漢不知餓漢飢。”
不覺到了山腳之下,劉尚擡眼一望,只見眼前這山山高萬丈,直聳天際,山腰懸崖峭壁,也不見有上山的路,不覺驚歎道:“如此大山,我等如何過得去?”就聽曾喜道:“不妨不妨,兄弟只隨我走就是。”便拉了劉尚的手,向懸崖攀去,劉尚只覺得如履平地,猶如在雲霧裡飛騰,又不知攀了多久,終到山頂,只見光禿禿一片。聽曾喜道:“兄弟你看,這山下就是盟主所居之處,你下了山,便可見了。”劉尚往前一看,卻見腳下是陡峭懸崖,山下茫茫雲霧一片,哪裡看得清?便道:“我等又如何下得去?”就聽曾喜呵呵笑道:“你只要叫了盟主,盟主便會上來接你。”劉尚一聽,不禁狂喜,便高聲向山下喊:“碧雲!碧雲!劉尚來也!”喊了半天,哪裡有迴音,正在疑惑,卻聽曾喜道:“你看你看,那不是盟主來了麼?”劉尚正在觀望,卻被曾喜在他背後一推,道:“快快下山去罷!”劉尚一時不及防備,只覺得身子一沉,飛下山來,心裡一緊,猛然驚覺,原來是南柯一夢。
劉尚醒來,心裡還在咚咚直跳,驚出一身冷汗。看天色已大亮,細想剛纔之夢,猶自驚歎不已。
不一時就聽劉道成和王六來請早膳,劉尚只得起來,匆匆洗漱了,到了餐室,早見慧雲師太領詠香、荷花及楊雪、楊鳳在門前迎候。慧雲見了劉尚,笑道:“看劉施主滿面疲憊,想是寒舍粗陋,劉施主一夜未睡安穩?”劉尚搖了搖頭道:“哪裡哪裡,房舍乾淨整潔,也安靜得很,只是吾一夜癡想太多,又被夢魔所致。”一衆人圍上桌來,王六道:“天亮時好像聽你在喊碧雲名字,想是夢見盟主了麼?”劉尚道:“要是夢見了也不還罷了。”於是把夢中之事細細之事向衆人說了。慧雲笑道:“ 是了是了!劉施主也是日有所觀,夜有所夢罷了,你看見這庵中後殿正中放着曾喜、陳林和劉成謙的塑像,夢中可不是他三人在一起麼?其左是龍桂、樑虎等塑像,右邊是馬龍、楊成文等塑像,因此這兩旁的人員也不與曾喜等三位將領在一起,還有碧雲,她在前殿,中間隔了一道牆,自然在你夢中就隔了一座山了。”劉尚一聽,恍然大悟,道:“還是師太悟道深,一下子就滲透禪機。” 慧雲笑道:“貧尼還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劉尚道:“師太有言,必是金語玉言,正要請教!有何不當講?”慧雲師太道:“剛纔聽劉施主夢中之言,稱劉成謙說過元帥爲何只身來此,也不帶兄弟們及我等親屬來見見衆陣亡將士,雖是夢中之事,不可輕信,但若是衆陣亡將士九泉有知,也是肺腑之言。既然如此,想現在距祭奠之日還有些天,施主何不把陣亡將士的衆兄弟以及親屬都請了來,還了衆亡靈之願,也讓衆兄弟及親屬寄託哀思?”劉尚聽了,點頭稱是,道:“師太說的甚是,只是我義軍大多兄弟,都舉兵北伐,遠離此地,不可脫離戰事回鄉祭奠,只得將仍留在衡州的衆兄弟及家屬請來祭奠罷。”慧雲師太道:“如此便好,凡來祭奠者,一切事宜均由貧尼等安排,不必衆位施主費心。”劉尚道:“如此便有勞師太了,劉某隻有深謝了。”慧雲道:“理應之事,何勞相謝!”
一時早餐畢,劉尚便對劉道成、王六吩咐道:“既然師太有此盛情,就有勞二位兄長即該下山,向軍師報請,把七路四州之地的義軍將領和陣亡頭領的遺孀都請來碧雲庵祭奠親人,也算我衡州義軍在鐵頂寨聚義一場,有個善始善終。”劉道成、王六遵命,即該下山。
劉道成、王六回到衡州,見了馮平,說明了來意。馮平點頭稱好,道:“元帥之意,貧道明白。既然如此,還請劉兄弟留守衡州,貧道即率在衡州的所有頭領及遺孀前往鐵頂寨。”劉道成點頭遵命,馮平即令屬下分頭通知衡州各頭領及遺孀,除離鐵頂寨較近的將領及遺孀自行前往鐵頂寨外,其餘衆將及遺孀於次日在衡州取齊後,隨軍師一同前往鐵頂寨。
卻說劉尚到了次日晚,便見東落寨的王興、夏全明率先來了,劉尚見了,欣喜不已,道:“弟這些年事情繁雜,難得去看二位兄長,不知東落寨的弟兄們日子可好?”王興道:“元帥受召後,吾與夏賢弟已遣散了東落寨的幾百號兄弟,有回鄉種地的,也有轉投漢軍的,現在只剩下我與夏賢弟和幾十個無家可歸的兄弟留在山上,一是爲先寨主守墓,二是在山下自耕自給。元帥給我和夏賢弟討了個五品職,朝廷按時發放,衣食無憂,日子過得還算快活。”夏全明道:“說到這俸銀錢糧,目今朝廷正在興兵征戰,正是大費錢糧之際,既然我山寨耕種已足,我等無功不受祿,受之有愧,今後就免了吧。”劉尚道:“朝廷開支再緊,也不缺這點線糧,二位兄長先領着,等以後再說吧。”
一時晚飯已備好,劉尚邀王興、夏全明把酒共聚。夏全明道:“今日只有元帥同我二人在此,兄弟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劉尚道:“你我兄弟之間,何必如此見外,有話便說。”夏全明道:“元帥爲我兄弟生存及我衡州父老福祉,出生入死,驅逐元寇,平定我衡州,雖如今天下未平,然我衡州大局已定,並無戰事,元帥雖是被封爲大將軍,然兄弟心下也明白,雖有其權,卻手下已無兵,何況目今這朝廷,也難說能夠維持長久,我等兄弟驅殺元寇,也算師出有名,若是他日我各路義軍爲爭天下自相殘殺,實非我衡州義軍本意。元帥何不乘此機會,辭了這官,到此山寨,我等兄弟終日聚在一起,心無旁騖,做個樵夫,何等快樂!”劉尚一聽,點了點頭,道:“不瞞全明兄說,吾在碧雲賢妻走後,就已無功名進退之意,只是爲我衡州義軍出路,才勉強撐事。今日全明兄所言,正合吾意。只是如今局勢,尚不敢貿然造次,恐陳天子心懷猜忌,反惹其禍。只待回衡州後,向軍師言明,問軍師有何主意,總要穩妥纔好。”夏全明一聽,大喜道:“若是元帥果能辭職歸山,實乃我兄弟之大幸也!”王興也是歡喜,道:“不光是元帥,若是我等義這衆兄弟都能卸甲歸田,全身而退纔好呢。”劉尚一聽,只是苦笑,三位談得興高,飲到三更,才盡歡而散。
次日,便有就近的將領及遺孀入寨,劉尚率王興、夏全明會同慧雲師太等到山下相迎。又聞軍師已率在衡州的衆將軍及烈士親屬,從衡州出發,正在來山寨的路上,劉尚忙傳衆人爲軍師等人打掃住房,備宴接待。到了傍晚,聞知軍師已到山下,劉尚等率衆將士及碧雲峰慧雲師太等衆道姑下山迎接。楊雪、楊鳳見了馮平、徐貴、袁勤等,慌忙上前施禮,馮平一見,不覺憐惜不已,嘆息道:“楊雪、楊風,二位在此度日,可過得慣麼?”楊雪道:“我等跟隨慧雲師太,還有靜雲、靜宜等幾位姐妹在一起,也還歡心,軍師不必操心就是。”忙將慧雲師太引來見了,馮平一見,慌忙上前施禮,道:“難得師太親臨山寒住持,碧雲妹等陣亡將士真有福了。” 慧雲師太也回禮道:“碧雲等義士捨生取義,爲天下黎民造福,貧妮前來陪守,乃理應之份。軍師親臨參奠,貧道敬佩之至。”二人寒暄已畢,擁上山來。
這楊氏姐妹又見了孔氏,不禁悲傷,相擁而泣。孔氏泣道:“二位賢妹如此捨身相守,大姐每每思念,實是疚愧不已,要不是爲育這幾個子女,也真想一同隨了二位賢妹,來此相守了。” 楊雪道:“大姐何出此言!我等在此相守,雖是清淨,卻有我衆姐妹在一起,倒也不寂寞,大姐寡身一人,含辛茹苦,把亡夫的後代撫養成人,我姐妹就感謝不盡了。” 楊氏姐妹又見了徐小紅、劉成謙的遺孀陳氏、馬龍的遺孀郝氏、楊成文的遺孀王氏等其她遺孀等,衆人擁着楊氏姐妹,問長問短。衆姐妹熱鬧一番,涌上山來。
一時間各個路州縣的路府總管、守將,州縣官員陸續聚齊,慈寧師太對劉尚、馮平道:“既然來的義軍英雄頭領居多,老尼有個不請之情,這主持祭奠一事,還是請兩位施主來罷。”劉尚忙擺手推脫,道:“既然師太及所邀請的各庵主持師太也都來了,還是按原計行事,請師太主祭罷。”師太道:“原沒想元帥、軍師及各路英雄來此,故由我來主祭,現不但來了各位英雄豪傑,還來了不少將士遺屬,只有元帥或軍師親自祭奠,才名正言順。”馮平一聽,只得道:“既然如此,還是尊師太之意,由元帥來主祭罷。”劉尚道:“即便是由我義軍頭領來主祭,吾也不便參與,讓衆位還當吾是專爲亡妻主祭,軍師也是道上之人,還是請軍師主祭罷。”馮平聽了,也不便推辭,只得應了下來。
到了碧雲忌日,碧雲庵前早架起一座高高的祭壇,壇前壇後,旗幡林立,衆將領及遺屬一早便列於祭壇之下,馮平沐浴更衣,登壇焚香,口唸祭文,呼衆祭奠,不題。
次日,馮平率易峰、徐貴、袁勤等登鐵頂寨。只見雖是周圍山峰依舊,各處寨棚仍在,然已是一片荒涼。馮平感嘆道:“今日看這山寨,有誰能想到竟是指揮千軍萬馬的義軍大本營!”易峰也嘆息道:“鐵頂大營依然在,不見當年孫盟王。說不定再過了幾代人,連我們這些義軍也只當野史流傳罷了。”徐貴一見身邊乾涸的泉溝,便指着泉溝感概道:“是呀,自從義軍搬遷去衡州後,連這幾股山泉都乾涸了。”馮平一看,果然如此,連忙驚問其故,楊雪道:“這山泉乾涸之事,山下的百姓中流傳一句民謠,道,鐵頂山寨怪,泉伴龍虎在,虎去泉水乾,龍去壟中淌。沒成想盟主、元帥等離了山寨,這泉水真的就不見蹤跡了。就見這山下田壟,卻冒出大大小小十幾口的泉眼來。尤其是禮梓壠中冒出的一眼泉水,極爲壯觀,泉水凸涌,泉水深不見底,據說井中有牛頭馬面相守。”衆人聽了,個個驚歎不已。
過了些日,劉尚、馮平等打道回衡州,劉尚想起全明所說之事,便向馮平道來。馮平一聽,沉默半晌,道:“你此時提出辭官,是出自本意,還是那全明兄弟所勸?”劉尚道:“吾早有本意,非全明所勸。”馮平道:“你辭了官,將作何打算?”劉尚嘆息道:“此次去碧雲庵,曾做有一夢,夢見亡故的兄弟,埋怨吾多年不去見他等。吾還記得,曾在陽明寨收李小勇時,拜訪過那裡的寺廟,那方丈曾說吾與佛門有緣,既生於佛,必去世於佛,將善終矣。吾便想,也許也命中註定了罷,便有了心,待辭了官後,便上山爲僧。”馮平笑道:“你要出家不難,只怕你夫人梅秀和子女不會答應。”劉尚道:“夫人經歷生死磨難,以慈悲爲懷,佛家爲尊,只念吾平安便好,應不會爲難我;子女均已長大,成家立業,也算孝順,如吾意已定,也不好阻攔。只是此時突然辭官,會不會引起朝廷非議?”馮平道:“元帥放心,辭官自有理由,不光是你辭官,貧道也正要同元帥一道辭了這官。至於如何辭官,貧道自有辦法消除朝廷的懷疑,而且能正中天子下懷。”劉尚一聽,大喜,道:“軍師有何原由消除朝廷的懷疑?”馮平嘆息道:“不知元帥你細想沒有?我衡州這七路四州之地,照大漢官制,是由行省來管治,朝延卻專設這將軍府,這將軍府卻並沒有管理行省的權力,不倫不類,說穿了,這本來就是朝廷的權宜之計,虛設此府而已,我等不過是個不管事的虛職,天子看中的是元帥手下的數萬精兵。現在好了,數萬義軍已抽調十之八九,剩下的兵不過幾千,將不過數員,我等更成了光桿司令。若此時呈上奏章,陳述撤銷將軍府及辭官之理由,不正是爲當今天子去一塊心病麼?”劉尚一聽,拍手道:“有理,有理!還是軍師慧眼,想得周全,明日先召集徐總管等一起商量,看看他們的想法如何,再上奏不遲。”馮平點頭稱善。
次日,劉尚便召來徐貴、袁勤、劉道成、王六等,告知此事。徐貴一聽,歡喜不已,道:“不瞞元帥軍師說,自從吾女婿受陷害以來,就對這大漢朝廷無指望了,早有卸甲歸田之意,只是跟隨元帥軍師多年,難捨難離,不便開口。現在好了,韃子將滅,天下太平,我徐貴也該告老還鄉了,仍然做我的土財主,頤養天年。”王六也道:“徐總管說得有理。這官場太麻煩,擔驚受怕不自由,我王六雖然沒有家小,但我和二哥早就想好了,還是去紅橋寨搭個草棚,兩個人種地狩獵,逍遙自在。”袁勤道:“既然兄弟們厭倦官場,便是好事,只是如此貿然集體辭官,還得慎重起見,以免引起朝廷懷疑,節外生枝。”劉尚道:“袁兄提醒得好。吾已和軍師定好,此次辭官,只是辭將軍府本府各官,至於其它路州縣,根據今後情形而定,由他們各自定奪。”衆人一聽,拍手贊同。於是由軍師親寫奏章,差人赴京呈報,不提。
且說衡州將軍府向大漢朝蓮臺省呈上奏章,丞相張必先上朝向大漢天子轉奏道:“現有湖廣衡州將軍府劉尚上奏稱,鑑於衡州戰事已息,百姓平安,管治之府,上有湖廣行省、樞密院,下有路州府,均已足夠,我衡州將軍府實無設立之必要。念朝廷正舉兵向北驅寇,平定天下之際,朝廷軍費開支甚多,糧秣供應日緊,我將軍府既然無功於朝廷,卻費糜朝廷許多銀糧,心中愧疚不已,故懇請陛下撤銷將軍府及府內官職,恩准下官等卸甲歸田。”
天子陳友諒聽後,倒也驚異,忙道:“劉尚便要辭官,張愛卿有何看法?”
張定邊道:“將軍府可撤,但劉尚、馮平辭官不能準。依臣之見,這劉尚、馮平乃棟樑之材,劉尚功夫,萬人莫敵,連元軍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帖木兒都不是其對手,馮平乃智謀之士,有諸葛孔明之才,自隨義軍任軍師以來,計謀無窮,屢出必勝,爲抗元立下了赫赫功績,如果讓這二位文韜武略之將軍就此辭了官職,乃是大漢之莫大損失。”
太師鄒普勝一聽,慌忙道:“丞相此言差矣,常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劉尚、馮平縱有棟樑之才,然我朝若是要用,當初受招之時,便要重用之。然當初卻以虛職待他,不敢重用,顯然是疑心之故。現二位提出撤府辭官,便有怪我朝不重用之故,對我耿耿於懷,此時若不準辭官,反重用之,授以兵權,恐於朝廷不利。況據臣所知,劉尚手下易興陽,就曾火拚過我督軍,雖蒙皇上施恩降其罪過,恩准回鄉,然此衡州義軍將領,仍以劉尚、馮平等爲尊,如讓此二位回朝領軍,臣擔心這衡州義軍仍會聚其麾下,自成勢力,功高震主,於我不利,不如準二人所奏,辭去大將軍之職,以免後患。”
張定邊道:“太師所奏,臣認爲不妥。將士尊重領兵之人,乃人之常情,領兵之將愛兵,更是爲將之道。至於易興陽與於副樞密使之事,也難怪罪易興陽,更牽連不到劉尚頭上。至於怕劉尚自成一勢,功高震主,更是無稽之談,無端之事,不能妄加猜測。臣深知劉尚、馮平之爲人,光明磊落,赤膽忠心,必不是圖功名利祿和異心之人,臣情願捨身作保。請皇上三思。”
陳友諒一聽,一時難以定奪,便問張必先道:“張愛卿,你身爲蓬臺丞相,對此奏摺有何看法?說來聽聽。”
張必先明知鄒普勝一心要剷除劉尚、馮平這支衡州義軍,而張定邊恰恰要力保他們,兩個人都是皇上身邊重臣,卻是針尖對麥芒,自己本想置身事外,現在皇上點名問他,只得道:“依臣之見,這衡州將軍府本是有名無實,衡州義軍已被皇上調走十之八九,實無保留之必要,今既然二位將軍提出撤府,正好准奏撤銷。至於劉尚、馮平等辭將之事,依臣看來,鄒太師之言甚是,既然皇上當初沒有重用,此時就不宜再重用,可準辭其職,既然現我麾下衡州義軍將士仍以劉尚、馮平爲尊,雖準辭其職,但可按現品晉升一級以慰之,讓他們回家養老。如此以來,既可安慰劉尚、馮平,又可撫慰其手下將士。”陳友諒一聽,大喜,道:“張愛卿所言,正合吾意。”便下旨,就以張愛卿所奏,撤銷將軍府,由湖廣行省接收治理衡州七路四州之地,準劉尚辭去大將軍,馮平辭去參軍之職,徐貴、劉道成辭去副將之職,加封劉尚爲從二品官職,馮平爲正三品,徐貴、劉道成爲從三品官職,永享俸祿。令張太尉爲使,前往衡州辦理。
這張定邊領了聖旨,辭了天子,不敢停留,即日離開武昌取道岳陽趕往衡州。一路路過長江洞庭湖,只見得江水水暢遼闊,湖水碧波萬頃,又到湘水江畔,只見衡州寶塔矗立,雁峰鐘聲響亮,石鼓浪濤波涌,漁民伴晨撒網早,農夫牽牛耕田忙。張雖是一路欣賞景緻,卻因前來辦理撤府退官事項,總覺有愧對衡州義軍之意,心中鬱鬱不樂。
劉尚得知朝廷派張丞相奉旨而來,慌忙出城相迎。張丞相來到將軍府中,略敘了寒暄,只得匆匆宣讀了聖旨,劉尚、馮平一聽,心裡暗喜,忙下跪接旨謝恩,禮畢,張丞相卻是滿面愧色,對劉尚、馮平道:“老臣無力,不能讓各位大人爲大漢繼續效力。我大漢失去諸位賢臣良將,乃我大漢之巨大損失矣。”劉尚道:“丞相對劉某等恩重如山,劉某畢生難忘。非劉某等不願爲大漢效力,實爲因賢妻亡故後,在下就已心灰意冷,無意功名,馮參軍見劉某如此,也效劉某之意,決意歸田。今天子能讓末將卸甲歸田,在下等感恩戴德不已。不想到皇上還爲我等晉爵,永享俸祿,劉某等惶愧不已,還請丞相轉奏皇上,叩謝皇上皇恩浩蕩。”
當晚,劉尚、馮平設酒備宴,恭請張丞相。酒過三巡,張丞相乘着酒興,道:“今日也無旁人,老夫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劉尚道:“丞相如沒有把我等當外人,但講無妨。”張丞相道:“當初如我天子重用二位,宣二位親領麾下義軍北伐,二位可願受否?”劉尚道:“丞相何出此言!我等既已受招,便是天子麾下之將,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張丞相嘆息道:“只可惜當初沒有重用二將,冷落了二位大人的心。”馮平道:“丞相此言差矣!天子當初不用我等,自有天子用意,我等只有感激之情,哪有冷落之心?”張丞相搖了搖頭,道:“今日在此,恕老夫直言,天子當初不用二位愛將,乃大失大誤!似此看來,當今天下,我大漢雖則勢力暫居三強勢之首,然要一統天下,也必艱難,如若大漢能統一天下,老臣也會同二位大人一樣,卸甲歸田,到吾沔陽老家做個漁夫,每天起來撒網捕魚,找回昔日的自由之身。”劉尚聽了,笑發笑道:“丞相擔當天下重任,身系社稷安危,自與我等不同,萬莫有此打算。”張丞相一聽,笑着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馮平道:“今我等撤府辭官,已別無他求,只是我等還有數萬官軍在天子麾下,還求丞相關照些個。”張丞相道:“這個自然無須二位勞心,老臣回去以後,一定把衡州官兵抽調到老夫麾下,直接指揮好了。”劉尚、馮平一聽,大喜,劉尚道:“有丞相親自關照,我等就放心了。”劉尚、馮平連連敬酒,張丞相喝得大醉,才罷宴就寢。
過了一日,朝廷文告發放至七路四州,各路府總管、守將、州知、縣令先後趕來,拜見張丞相,辭別劉尚、馮平等。張丞相辦理諸事畢,要回朝覆命,便對劉尚、馮平道:“老夫這一走,不知幾時能相見,不知幾位今後準備去哪裡,說出來老夫聽聽,看是否需要老夫相助。”劉尚道:“末將在衡州有個家,徐總管原就打算回老家,只是苦了馮參軍和劉總管,他們已是無家可歸。”張丞相便問馮平如何打算,馮平道:“丞相放心,貧道已有了去處,就在原鐵頂寨附近看中了一座天足山,在那道觀安度晚年。”張丞相道:“既如此,請袁大人在官府中撥付錢糧,修繕道觀,待老夫回去後,奏明皇上爲馮參軍討個封號罷。”馮平道:“貧道逍遙慣了,何苦麻煩丞相和天子,貧道受之有愧,免了罷。”張丞相哪裡肯免,一再吩咐袁勤,袁勤只得點頭應承。
張丞相又問劉道成有何去處,劉道成道:“在下本是綠林出身,這官做得不自由,早想回舊地紅橋寨去。”張丞相一聽,大驚道:“不可不可!劉副將千萬莫有此念。”劉道成笑道:“丞相誤會了。我劉道成雖是個粗人,再糊塗也不會上山爲匪了。吾是準備在那裡種地打獵,過那農夫獵人的日子。”
張丞相這才鬆了口氣,便對袁勤道:“既如此,請袁大人派人在紅橋寨俢建幾間房子,一切由官府開銷。”又問徐貴易興陽傷勢如何。徐貴道:“不勞丞相費心,自從出了武昌城,就被他師父帶回山中養傷去了,現已痊癒。”張丞相道:“如此便好,老夫也好回去向皇上交差了。”
當晚,劉尚又備晚宴餞行,次日一早,張丞相回朝,劉尚從家中取了幾件奇巧異物,打點裝箱送給丞相。張丞相堅辭拒絕,劉尚只好收回,與馮平等人送出城外十餘里,揮淚泣別。有詩曰:
臣將江邊揮淚別,唯見江水向天邊,
滿腔情意言切切,唯有愁緒向誰言?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