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寶慶城俠義除惡
槐花皁少婦結緣
話說靈惠和尚要把師父的寶劍和智靈劍譜傳授給趙尚,趙尚哪裡敢收,道:“師父在上,此劍與劍譜理應由師父繼承,徒兒萬萬不能接受。”靈惠和尚心知其師本意,不敢背師忘祖,喝道:“小小年紀如此迂腐,難道你想要陷師父於不忠不義之人麼?還不快快跪下接受祖師爺之遺物。”趙尚見師父動怒,只好遵命,接過寶劍和劍譜。師徒回到廟中,備上火把祭品等物,進入洞中。靈惠和尚見到師父遺骸,喊了一聲師傅,就悲慟不止,在遺骸跟前長跪不起。趙尚攙起師父,勸道:“師祖已仙逝多年,師父不必過於傷心。”靈惠和尚就脫下長衫,把智靈遺骨包好帶回廟中,備上瓷缸擇日安葬。
轉眼到了春夏之際,五戀山下不知從哪裡傳來一種怪病,來勢兇猛, 似如洪水猛獸。當地百姓不曉得這病的來歷,得此病者全身無力,上吐下瀉不止,熬不了幾日就不治身亡。趙家堂上千號人的村落,得病者十有五六,天天死人,哀號遍野。開始是趙員外組織身強力壯者進行搶救,沒幾天,他自己也染上瘟疫,一病不起。張氏準備派人告知在廟中的趙尚,趙員外搖頭道:“萬萬不可!這病來勢太兇,這孩子一旦回家,若是也染上了,怎麼得了!趙家就這根獨苗,一旦也有個一差二錯,趙家就沒有一點指望了。”家人不僅打消了告知趙尚的念頭,還讓家裡村人香客向廟裡封鎖消息,不讓趙尚知道。不到數日,趙員外一家都染上了瘟疫,三十多口人的大院,除兩個丫鬟一個家丁幸運活下來,其餘都撒手人寰。
白狼洞離趙家堂有十餘里,山下消息平時靠香客傳遞。雖說趙家吩咐向廟裡封鎖消息,哪能封鎖得了,不少村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天災,求醫無效,只得紛紛來廟裡尋求白狼精保佑。趙尚只聽得紛紛傳說村裡遭災了,全不曉得會殃及到自家人頭上,當聽到爹孃和全家幾十口人全被瘟災送命的噩耗時,頓時如五雷轟頂,哪裡經受得住,當場暈倒在地。靈惠和尚趕緊同和尚們按人中,灌薑湯。趙尚醒來,仍大哭不止。師徒就帶了一批僧人趕到趙家堂,只見整個趙家堂已是十室九空,路上不少是扛着死屍去埋的人,屋子裡大都是躺在牀上的病人,有些奄奄一息,有些已是撒手人寰,合村人悲哭聲不斷,哀樂聲不歇,鞭炮聲不止。靈惠和尚們面對如此慘狀,也不覺傷心動容,嘆息不已。組織僧道們給死去的人唸經超度,爲活着的病人祈禱免災。爹孃和三位大娘的去世,讓趙尚猶如捱了一擊重捶,腦子一片空白。一個偌大的庭院,幾十號人一下子就人去樓空了,家有萬貫金銀又有什麼用?良田千頃又有誰去耕種?無數山林又有誰來採伐?他只好告訴家丁李四和兩個丫鬟,家裡的一切就由他們打點,大小事情也不必上山來問。凡是租種趙家田地的免交租谷。交代之後,便仍與師父上白狼洞。
倏又過了兩年,靈惠和尚對趙尚道:“尚兒,你我師徒相處已是十年有餘,你也長大成人了,十八般武藝也都練成,該下山去闖闖了,見見世面,去完成你師祖爺和我的心願。”趙尚哪裡肯依,道:“我從小就跟着師父,情同父子,現已孤身無依,現在要我離開師父和白狼廟,外面的世道徒兒一概不知,師父您要我到哪裡去?”靈惠和尚道:“師父也是難爲你了。”想了一想,道:“爲師曾聽你父親說過,你有一個親叔在寶慶城內開米行,已開了許多年,據說在寶慶城內也有些名氣,人稱趙半城,不如先到他那裡去。但要記住,往東走不回頭,這五戀山趙家堂不是你居住之地。”趙尚想問個詳細,靈惠和尚道:“我昨夜爲你算了一卦,臨行前,師父留給你四句話,尚兒切記在心就是。四句話是:
緣來緣去緣留,功得功失功憂。
也曾叱吒風雲,卻也萬事皆休。
趙尚聽後,一時難解,便請師父明示。靈惠和尚道:“這是你畢生的謁語,吾師也不便說破,你總有悟透的一天,你好好珍惜罷。”趙尚道:“徒兒記住了。”
次日一早,趙尚收拾了行裝後,便要向師父辭行,到了師父處,卻是人去房空。問了廟裡的和尚,個個搖頭,其中一個小沙彌道:“今日天還未亮,便見你師父扛了包袱,獨自下山去了。”趙尚一聽,不禁傷心不已,蹲在師父門前大哭了一場。衆人聽了,無不垂淚。真個是:
男兒有淚不輕流,只因傷心到極處,
淚眼但看青山在,青山難留師徒情。
十般武藝歷歷在,十載師恩滔滔深。
今日恩師倏然去,丟下孤身何處尋?
趙尚哭了個昏天黑地,好不容易被和尚們勸住了,趙尚想了師父的話,只得向廟裡僧人一一辭別,揮淚下山。
趙尚帶上師祖的青鋼寶劍和劍譜,取道修溪口投黔陽沿沅江望寶慶而行。這趙尚一路對景生情,好不悽惶:
蒸水掀浪,舟帆江上,崎嶇峻嶺,望山疊雲,翠紅花香,孤村人家,披星夜宿。曉月三更趕早起,雞鳴五更獨自行。人生路漫漫,生死兩茫茫。今日出江湖,何日還故鄉?
趙尚一路飢餐渴飲,曉行夜宿,獨自一人走了十來天,好不容易到了寶慶城外,見到一家酒店挑出一片布簾,寫着西城客棧。只見得:
西門城外,路通州府,店前荷塘魚羣遊,兩旁柞樹道成蔭。三岔路前客來去,店中婆娘櫃檯忙。夥計來去吆聲高,桌上坐客嘖菜香。
趙尚已是飢腸轆轆,便進西城客棧用飯。那櫃檯上的婆娘一看,好一個亮眼的英俊少年,便迎上前道:“客官可是用飯?”趙尚道:“正是。”便走一個靠窗的桌前坐下, 解下腰中長劍。見那婆娘約三十來歲,一身白嫩,看起來也有幾分姿色。那婆娘見趙尚不語,又道:“客官要吃什麼?”趙尚初到寶慶,也不曉得什麼好吃,便道:“隨便上幾道菜吧。”一句話倒把這婆娘難住了,見他桌邊放着一柄寶劍,吃了一驚,想現在元軍治下,百姓的菜刀都管制的,有哪個還敢違抗官府禁令,隨身帶劍!看來必有來頭。也不敢多問,就自作主張,上了一碗白菜燉牛肉,一盤爆炒野兔丁,一盤寶慶臘豆乾,一個小菜和一碗鮮蘑湯,外加一壺寶慶水酒。趙尚也顧不得酒菜味道怎樣,狼咽虎吞起來。那婆娘也來到桌前陪酒,與趙尚喝了三杯之後,便試探問這問那。趙尚只得說出些自己的來歷,因家遭變故,是來寶慶城中走親戚的。那婆娘一聽,才曉得是個初出江湖的鄉巴佬,並不是官府的人,驚出了一口冷氣,道:“小客官你明晃晃身挎寶劍,就不怕官府中人來抓你麼?”趙尚還是初次聽說不許帶劍入城,便問是何原故。婆娘才明白這小子原來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道:“官府早有禁令,城裡的人連切菜的刀一到夜裡都要統一收繳看管,你私帶兵器被官府抓住,輕則坐牢,重則殺頭,難道客官不曉得麼?”趙尚道:“我長期居住在山中,不曉得山外之事,虧得大嫂提醒。只是我這劍乃師祖傳下來的遺物,一刻都不能離身的。”那婆娘也是見世面不少的人,想了想,道:“我給你一個主意,你今晚就在這店裡住下,大嫂我出去給你定製一把雨傘,你要是外出,就把這劍藏在傘中,應該不會輕易被人看出來了。”
趙尚忙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了。”忙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婆娘。婆娘道:“一把雨傘哪要得這麼一大錠銀子?”趙尚乃大戶人家出身,出手大方慣了,道:“算是這幾天食宿的開銷吧。”婆娘看了看這碇銀子,足有五兩,又道:“太多了。”趙尚道:“大嫂是個熱心人,權且收下。”那婆娘見趙尚執意要給,也就收了。
那婆娘便親手打掃一間上好的客房,讓趙尚休息。晚上又上了幾道精緻的酒萊,招待趙常。次日清早,便將特製的雨傘送到客人房中。趙尚把寶劍往傘裡一放,再把傘一收,寶劍便看不見了。忙向婆娘道了謝,告辭老闆娘,往城內走去。
這寶慶城乃湘中西陲重鎮,是雪峰山區的牛羊、皮毛、山貨、藥材和黔江桐油進出湘南的集散之地。城中一年四季商客雲集,大街小巷人來客往,商鋪林立。茶館、飯店、青樓等應有盡有,賣唱、說書、看相算命、練武賣藝等五花八門,好不熱鬧。趙尚來到東城西段,只見一位說書先生正在講魏、 吳、 蜀三國交戰之事,說到曹操八十二萬人馬下江南,下面觀衆聽得津津樂味,突然來了一個賣豆腐的小販,放下剛做的兩廂豆腐挑子,到臺前對那先生道:“你這樣的說書人也敢在這臺上說三國交戰?”那先生道:“老朽有什麼地方說錯了,還請指教。”賣豆腐的道:“曹操明明是八十三萬人馬下江南,你如何說是八十二萬!”那先生笑了笑,道:“原來是這等事。”正說着,一條餓狗看見一挑子熱氣騰騰的豆腐放在地上,便奔來狂吃起來。臺下聽書的人不滿賣豆腐的老叟打斷說書人,便喊道:“你那位賣豆腐的老漢,豆腐被狗吃了。”那賣豆腐的老叟道:“你這人好不知趣,八十三萬人馬少了一萬,一擔豆腐算什麼。”大夥一聽便轟笑起來:“這人好癡呆。”趙尚在旁邊一聽,心想這寶慶人真執着,聽書也這般認真。站了一會,繼續前行。想起叔叔在城西,便往西城而來。一路邊走邊看。也該是命中有這一劫,來到西城街口時,遇上一位六旬老漢和一個年方二八的姑娘在街頭賣藝。老漢敲着鑼,姑娘隨着鑼聲表演拳腳,之後老漢便向圍觀者討賞錢。趙尚見那姑娘,只見得:
身如細柳嫋娜,面如二月桃花。發似天空烏雲,肌如雨中白羊,一陣拳腳吼聲細,幾番功夫風嗖嗖。
見那姑娘一身打扮,上身一件緊身白色小襖,下穿一條青色豆花長褲,雖是有些破舊,在這姑娘身上卻是落落大方。看那姑娘又玩起了花槍,雖說有些華而不實,但也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正耍到**時,突然從街頭上竄出一羣人來,氣勢洶洶地衝進場子,不分青紅皁白一頓狂打亂砸。這賣藝的老漢說是有些功夫,可哪經得起一羣餓狼惡狗般撲打,登時被打得口吐鮮血,暈倒在地。那姑娘先是驚得發呆,回過神來看見爺爺被打得死去活來動彈不得,忙丟下花槍來護住爺爺,口中苦苦哀求:“莫打我爺爺。”淚水滿面如梨花帶雨。旁觀者個個同情這祖孫倆,但懾於這幫地痞惡霸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竟無一人站出來說話。一個打手提起姑娘的頭髮,看了看,哈哈笑道:“喲,這妹子還有些模樣嘛,我看就做我大哥的堂客吧,省得在這街頭市面拋頭露面,日曬雨淋,受這樣的苦。”這姑娘生性剛烈,一伸手啪的一聲狠狠打了這人一個耳光。這打手被惹惱了,就要來打這女子的耳光,被這女子性起,使出功夫來,這打手雖也有些拳腳,對付了一陣,卻哪裡抗得往這女子滿腔怒火,一時被打得殺豬般嚎叫,一旁的打手聽了,忙餓虎般撲了上去,這女子叫裡敵得衆手,一時被打得口鼻流血,昏迷不醒,就見那人一手提了姑娘的頭髮,將姑娘如拖一頭打死的牲口一樣拖到了爲首的人面前。這下可惱了一旁的趙尚,哪知高低,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衆多人欺負一位老漢和一個姑娘,算哪門子好漢!”
這夥人爲首的地霸名叫黃三,人稱坐地虎,是城西一霸,因買通了官府,只要是官府不管的事他都管,從生意買賣、開鋪坐店、賣藝唱曲,到開妓院設賭場,就連街頭小巷的小商小販,也要插手。要是有人不拜他的碼頭,得罪了他,必是大禍臨頭。他手下養着幾十個地痞流氓,整天在街頭市面遊蕩。今日這爺孫倆初到寶慶,不曉得這裡的規矩,沒有拜他的碼頭,便惹下禍端。這黃三見趙尚出頭,哼了一聲,道:“這是哪裡放出來的野狗,敢衝我發話!報個名號來,讓大爺曉得你是什麼貨色!”趙尚一看這黃三,只見他:
面貌惡似太歲,五官粗如凶神,一身黑肉橫生,滿臂青筋暴突,七尺身材勢如熊,一雙環眼兇似豹,寶慶地面坐地虎, 西門城中一梟雄。
這趙尚乃初出江湖, 不知深淺, 怒道:“放屁!本少爺坐不改名立不改姓,姓趙名尚。人家爺倆只是在街頭賣藝討口飯吃,你們就欺負他們,還有沒有王法?”黃三一聽,哈哈大笑道:“我看這愣頭青,真是活膩了。既然要做護花使者,就讓他嚐嚐做護花使者味道罷。”說完把手一招,就見幾個隨從一哄而上,齊往趙尚奔來。趙尚哪裡受過這等屈辱,不覺一股無名之火,從腳底衝到腦門,拔出青鋼寶劍,先是對着二個衝在前頭的打手,使出一個八步連環,只見光環一閃,就聽一聲怪叫,這兩個惡棍的一隻手臂就落了地,衆人大驚。坐地虎黃三見來者不善,操起一根茶碗粗的水火棍便向趙尚撲來。趙尚殺得性起,卸下身上包袱,提劍便衝向黃三。那黃三也是個練家,那水火棍也舞得勢如水火,棍棍起風。這趙尚也初試這智靈劍法之招,劍劍生風。混戰到有六七個回合,那黃三早已是手忙腳亂。那幫地痞見黃三不是對手,便不管什麼單打獨鬥,全都一擁而上,黃三乘機跳出圈外。
這趙尚怕傷人命,只想逼退黃三,讓他知難而退,就此罷手。誰知這幫地痞不知死活,依仗人多勢衆,圍攻上來。趙尚一看,也顧不得許多,大開殺戒,不到一刻工夫,好幾個地痞不是傷了胳膊就是被砍斷了腳腿。這幫地痞都是亡命之徒,平時驕橫慣了,哪肯吃這種啞巴虧,此時越傷越拼命。那姑娘也醒了,看在眼裡急在心頭,怕趙尚吃虧,喊道:“趙公子,莫管我們了。快跑!”一句話提醒了趙尚,心想,今日不殺黃三,不僅自己無法脫身,這父子也更會遭殃,也是小年血氣心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於是提劍直奔黃三。此時黃三正喝叫手下地痞圍攻趙尚,說時遲那時快,趙尚就勢力一躍,人如驚兔,劍如閃電,那黃三躲讓不及,被青鋼寶劍從前胸穿入後背。一個在西城稱霸十餘年的梟雄,今日喪命於名不見真傳的趙尚之手。趙尚舉着血淋淋的青鋼寶劍,怒喝道:“誰敢再猖狂,黃三這廝就是榜樣。”那幫地痞見黃三已死,一下子鬥志全無,哪裡還敢逞強,轉眼間逃得無影無蹤。圍觀人羣見這少年仗義勇爲殺了黃三,個個稱好叫絕,都說黃三罪有應得,罪該萬死。姑娘見趙尚殺了黃三,嚇得雙手發抖,道:“趙公子你殺人了,官府要來捉了人,你快逃呀!”趙尚一時也慌了,只得道聲:“姑娘保重!”說完提劍便往城外逃去。
且說那衡寶潭交界之處有一處山脈,名叫黃龍大山,是一處人煙稀少的深山老林。在這茫茫林海的深處,有一座很不出名的山皁,因皁中有兩棵古老的槐樹而得名,叫槐花皁。皁中住着一戶劉姓少婦,婆家姓劉,孃家姓梅,少婦姓梅名秀,人稱劉梅氏,從小父母雙亡,十一歲過門做了劉家的童養媳。十五歲那年,公婆相繼去世,丈夫比他大八歲,長期疾病纏身,二十六歲時因肺癆不治早逝,留下幾鬥薄田和幾間茅草房,讓梅秀勉強度日。這黃龍大山深處的槐花皁,方圓百十里的山區也不過數百戶人家,很少有人願意與她來往,都說她八字不好,命硬,克父母、克公婆、克丈夫,是一個十足的帶鐵殺八敗的天煞星女人。這般說法一傳十、十傳百,以訛傳訛,越傳越兇,後來被人說她命硬戴七夫殺,註定要克殺七個丈夫。當地人編成歌謠,道:
槐花皁,劉寡婦,模樣俏,心中苦,
克公婆,克老公,誰敢碰,把命休。
附近有幾個單身漢子見她長得美貌,人又年青, 想打她的主意,但又怕她一身克男人的晦氣,誰敢拿命來採這朵殺人花?可憐這梅秀自十七歲守寡,守喪四年,無兒無女,只好日觀青山夜伴燈,過着孤苦伶仃的日子。
山裡女人習性勤勞,通常是夜半四更看天,黎明五更起牀,起來便把屋前屋後打掃一番,然後燒水做飯,開始一天的勞作。昨夜一場春雨瀟瀟下個不停,天剛剛發亮,梅秀起來開門,正要擡頭看天,忽見一男子倒在門前,把個獨門寡婦嚇個半死。好一會才定住神,伸手輕輕往那男子鼻孔一探,還有氣息,是個活人。住慣深山的女子膽大心細,把他背進屋裡,用溫開水一灌,那男子便醒了過來。
這男子睜眼看見自己躺在牀上,眼前還坐着一個美貌妙齡的少婦,便驚問道:“這是何處?”梅秀見他已醒,聽口音不是本地人,道:“你現在是在槐花皁,在我的家中。”那男子又問:“這裡離寶慶城有多遠?”梅秀哪曉得什麼寶慶城,更不曉得有多遠,搖頭答道:“我也不曉得。應該很遠吧。”那男子才放下心來。
梅秀心地善良,猜測這男子一定遇到了什麼難處,於是也沒出門,在家裡細心照料,爲他燒湯泡澡。熬薑湯去寒,待他吃過飯後,那男子恢復了精神。梅秀仔細打量一番,眼前這個漢子,早晨還是病態十足氣息奄奄,到了下午變了個人似的。有詩爲證:
一夜奔逃如病漢,面似黃蠟目無光。
多情少婦細心看,面目英俊如意郎。
原來這漢子便是昨日大鬧寶慶城,爲救一個素不相識的賣藝女子拔刀相助怒殺坐地虎黃三的趙尚。這趙尚從寶慶一路奔逃,哪裡顧得上吃喝,又淋了一夜春雨,不知走了多少路才逃到了這深山老林,累得虛脫,暈倒在梅秀的門前。
到了傍晚,趙尚見梅秀正要起身做飯,便問:“大嫂,你家中還有何人?”梅秀道:“家中就我一人,公婆和丈夫都已過世,沒有其他人了。”趙尚才知問得唐突,道:“吾不該提起大嫂的傷心之事。”梅秀道:“相公不必自責,我早已習慣了。”趙尚心想,這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也不方便,此處不能久待,便要起身作別,道:“大嫂救命之恩,我趙尚銘記在心。只是我在這裡,有諸多不便,先告辭了。”梅秀道:“相公身體尚未康復,這些天又連日風雨不止,你現在下山,怕你又感染風寒。況且現在已快天黑了,這茫茫林海還能去哪裡,若不嫌棄,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走不遲。”趙尚就有些左右爲難。想現在連出門的包袱也丟在寶慶城內,身無分文,這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到哪裡去,梅秀看出他的心事,便起身忙關上門道:“莫走了,就住下吧。”趙尚無奈,只好答應。
這梅秀做好了飯菜,端上桌來,請趙尚上座了,擺上溫好的湖之酒,梅秀歉意道:“奴家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公子不要嫌棄就是。”趙尚道:“嫂子救我於危難,吾捨身難報,能有一口熱飯吃,都感激不盡了。”梅秀聽了,笑着擺了擺手,道:“這也是公子的福份,也是女人的本份。”趙尚見婦人要離開,就說:“嫂子也要吃飯,若不介意,就坐下一道吃吧。”梅秀巴不得這句話,也就在對面坐了,給趙尚斟了酒,也給自己倒了,道:“今日能見識得公子,也是奴家的福份,先敬了這杯酒吧。”說着就自己飲了,趙尚也跟着喝了。梅秀問:“奴家還不曉得公子來歷呢,也不曉得公子從何而來,到何處去?”趙尚見問,也就將自己的經歷一一如實全盤托出。從生長在富貴之家到跟隨師父學藝、從家裡遭瘟疫父母雙亡到初出江湖到寶慶投親,從怒殺地痞黃三到獨自流浪到此,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梅秀聽了,不覺傷心抹淚,想,原只想自己這般命苦,卻還有比自己更苦命的人,不覺對面前的這個公子既憐又敬,只顧一遞一遞在向趙尚敬酒。
二人邊說邊喝,不覺將一壺酒都喝光了。趙尚見那梅秀秀色可餐的臉龐,紅得像朵綻放的紅花,雙眼似睜似閉,小嘴似張似開,渾身似靜似動,話語似喜似愁。趙尚曉得這婦人喝多了,歉意道:“不該讓嫂嫂喝這麼多酒的。”梅秀就有些把持不住,一雙媚眼瞟了瞟趙尚,笑了笑,說:“是奴家自個要喝的,與公子無關。”說着又要拎了酒壺去裝酒,趙尚見了,伸手攔住,說:“今晚不喝了吧,我也喝多了。”被梅秀一把將趙尚推開,拎了酒壺,剛走出幾步,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趙尚一驚,也顧不了許多,上前去撐扶婦人起來,不料這婦人身子像一灘泥,哪撐得起來,趙尚無奈,只得伸出雙臂,一手撐住婦人脖子,一手伸到婦人膝彎處,將婦人抱了起來,到了牀邊,正要往牀上放,這婦人卻伸出一雙手來,抱往了他的脖子,趙尚就聽得婦人急促的呼吸和少婦淡淡的香味,趙尚一放下婦人身子,就被這婦人將自己也勾到了婦人身上。趙尚也喝了不少酒,也是七尺男兒,怎禁得往這一手,就賊着膽將嘴親上了婦人的香腮和粉嘴,這趙尚情不自禁,與這婦人成就好事。
次日拂曉,窗外剛露一線曙光,梅秀不敢貪睡,起來觀天看日,打掃院落後,便從雞窩捕捉一隻老母雞殺了,取了幾顆自採的山參,用沙鍋燉好,當百鳥鬧林太陽爬上山頂時,梅秀才叫醒趙尚起牀,洗涮過後,一大碗熱汽騰騰連雞帶參端到趙尚桌前督促他吃下,說是爲他補身子。趙尚吃後,卻見梅秀在一旁抹淚。趙尚不知就裡,以爲是自己昨夜失禮,爲難了人家,忙上前道:“昨夜非禮了嫂子,小弟在這裡告罪了!”說着就在婦人前跪了下來,婦人一驚,忙把趙尚扶了起來,傷心道:“哪裡是公子非禮我!是我害了公子呀!”趙尚疑惑道:“嫂子害了我什麼?”梅秀垂淚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少父母離世,嫁了這家,先後又是公婆和丈夫相繼去世,人就說我命裡帶煞,是個剋星,哪個一旦碰了我,都有性命之憂。昨夜我也是喝多了,做了這事,豈不是害了你。”趙尚聽了,不禁笑了起來,上前摟住了婦人,一邊替她試淚,一邊道:“嫂子這樣如花似玉冰雪聰明的人,怎麼會相信這類鬼話!我雖然也沒有見過什麼世面,也總算在佛道中混過的,只曉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管是你父母,公婆,還是丈夫,哪怕他們都走了,那自是他們的命該如此,或是前世造就的冤孽,這世來報的,與你又何干?不要說嫂子這麼善良的人自有善報,即便是嫂子真有這剋夫的命,我既然與嫂子有這一夜春宵,如嫂子不棄,我就在此與嫂子做個長久夫妻,就算被嫂子克了,我也心甘情願。”一番話,說得梅秀又是感動得流淚,趙尚又溫柔一番,見她那嬌羞之態,又是忍耐不住,抱住梅秀又是一番搏浪。從此恩澤似漆,情意如膠。趙尚在梅秀的照料下,嚐盡夫妻歡愛,從此改姓名劉,叫劉尚,把師父要他闖蕩江湖的囑咐,忘了個一乾二淨,倆人白天男耕女織,晚上男歡女愛,哪去管他世上之事。到了第二年,梅秀身懷六甲,劉尚對梅秀細心照顧,恩愛有加,沒有想到樂極生悲,城裡那趙尚殺人的通緝告示卻傳到了山裡來,倆人一聽,驚異不已。這正是:
少婦屈冤世態涼,心如死灰度悽惶。
誰知一夜春風來,從此小雀變鳳凰。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