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出正月,在通往湖南的山間小道上便再一次熱鬧了起來,馱隊的馬蹄聲總會在官道上回響着,兩省的土貨正是憑着這山間狹窄的山路往來着,戰爭並沒有給商人帶來太多的影響,甚至給他們帶來了新的機遇。
湖北的鹽、湖南的布,江西的絲蠶諸如此類種種商品正是通過這一條條狹窄的山路,或是從江西運往湖南、湖北,或是由兩湖運往江西。
馬蹄聲得得地敲着山石,一隻馬隊在山道上慢慢的前着着,馬車的車輪在山道上壓過時,發出的響聲,更是在山林間迴響着,而在這隻馬隊中,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分外引人注意,之所以引人注意,是因爲他那高出其它人大半頭甚至一頭去的身個。o
“老爺,咱們快到湖南地界了!”
翻過了一座山,帶隊的車把式孫在田,用近乎於討好的語氣衝這位身材高大的老爺說道。
車把式也是靠着像這樣的老爺吃飯,這年頭討生活不容易,尤其是現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若是能接交一位老爺,那以後至少不用愁活了。
“哦,這麼快?”
“老爺你瞧,最多二里地外的那個橋,橋這邊兒就是咱江西,橋那邊兒就是湖南。”
李鴻章看了看遠方,果然,在山路的盡頭果然有一座橋,橋後面是一個市鎮。
走近了,李鴻章看到在石橋處站着幾個帶着洋槍的“賊兵”。
“那是……”
“老爺那是城裡派來的憲兵。”
孫在田連忙說道。
“咱們江西那邊衙門裡都是衙役,可這裡都是憲兵……”
對於憲兵李鴻章並不陌生,實際上在來到江西之後,他便通過各種渠道去了解“漢賊”,自然對於憲兵有一定的瞭解。憲兵是“漢賊”獨有的軍隊,在“漢賊”奪佔武昌之後,爲維持城內外的秩序,其任命了一名隊長,可以領導一支由幾名騎兵組成的隊伍,專門負責處理違反軍紀的兵卒,後來憲兵便成爲“漢賊”的標誌,其用憲兵維繫軍紀,約束兵卒的行爲舉止,防衛重要軍事處所及官府,押送軍事物資,審訊俘虜,除此之外,憲兵還是“漢賊”用於維持在各地統治的基礎——每一個府縣皆設有憲兵隊,憲兵隊取代了衙役,於府縣維持治安,懲治遊手好閒的地痞流氓。
在逃至南昌的湘籍士紳中,即便是對“漢賊”全無一絲好感的人,提及憲兵時,也會稱其爲“善政”。他們無不認爲舊時的衙役不和時局之需批評其爲“防盜不足,擾民有餘”,而湖南各地“自舉辦憲兵,搶劫日少,綹竊日稀”。百姓對於憲兵也是基本認可。社會治安有所好轉和普通民衆的基本認可來自於大量憲兵和其所採用的巡邏治安方法,因爲這些使“民衆酣睡醒來時,聽到憲兵軍靴碰擊的嘩嘩聲,會自然的有一種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憲兵隊對軍隊有約束作用,在軍興之時,以憲兵維持地方治安,可以避免地方衙門不敢招惹行伍的不足。也正因如此,在南昌還會有人提議應仿效“漢賊”設以憲兵,一來維持治安、安撫民心,二來維持軍紀、約束兵卒。
不過那終歸是“漢賊”的招術,雖然有人提,但曾國藩是絕對不會使用的。
但是李鴻章這會卻對這爲人稱讚的憲兵極爲好奇,隨着商隊一同抵達橋上時,橋上的憲兵並沒有太多的盤查,甚至都沒有收厘金,對於李鴻章也不過只看了他一眼。
“他們爲什麼不加以盤查?這未免也太過鬆懈了?”
原本李鴻章已經準備了各種說辭,但結果就這麼輕鬆越過“關卡”,反倒讓他感覺有些不太適應。
“難道他們就不怕官軍從這裡打進湖南嗎?”
儘管心裡這麼尋思着,但是李鴻章卻也非常清楚,即便是湘軍在江西設的關卡,大都也只是擺設,雖然人多了一點,可那些擺設不過只是爲了徵收厘金罷了。但在這裡,他們卻不收厘金。
“到底是什麼讓他們不愁軍餉?”
因爲心知漢軍的軍餉高於湘軍,所以李鴻章反倒是更好奇爲何其可以不徵厘金,不開新捐卻能維持近二十萬大軍,而且這些軍隊都是使用一色的洋槍。相比之下,儘管湘軍不過只有四萬,爲籌措軍餉,恩師都已經愁白了頭。
可在漢賊這邊,非但能負擔得起每年數千萬的軍餉,而且還有銀錢去辦其它的事情,難不成,這“漢賊”當真有點石成金之術?
對於李鴻章來說,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在途經湖南的省城、府縣之後,他已經慢慢的意識到,並不是“漢賊”有點石成金之術。而是其工商業的興隆,使得其可以獲得外界難以想象的銀利。
“……僅長沙一地,一年工商稅即已超過百萬元,舊時數年亦不能夠與之相比!”
想到與長沙拜訪的那位故友所說,李鴻章的眉頭皺的越來越緊了,
“工商稅……”
於脣邊唸叨着這三個字,李鴻章又一次想到了江西與湖南的不同,在江西,隨處可見徵收厘金的關卡,而在湖南卻不見任何同樣的關卡,非但不加徵厘金,甚至還會對一些商品減稅,可儘管如此,湖南的工商稅卻數倍於江西。甚至現在幾乎與全省的田賦相等,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別說長沙一地一年商稅超過百萬,即便是京師,一年也不見得能收這麼多商稅。
“輪船局每月盈利數十萬,煤礦每月數十萬,每年僅憑這些廠礦,武昌即可得銀不下千萬元,如此一來,其又焉有用度不足之憂?”
置身於輪船上,望着那洞庭湖,這八百里洞庭上,輪船局的一艘艘輪船開闢了數十條航線,這些輪船既方便了百姓,方便了商家,更爲官府帶來了豐厚的回報。
“輪船便利交通、交通的便利帶動了商業繁榮,商業繁榮帶來了稅收的增加……”
想着於湖南學院中的那位故友那裡聽說的話話,李鴻章發現自己真的看不懂了,看不懂這裡的一切,但是這裡的很多事情,卻又吸引着他,吸引着他去探究其中的原因。
他現在甚至覺得這一個月更多的是走馬觀花,沒有能夠真正瞭解這一切,心知現在中國正片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李鴻章,在心中已經隱約的意識到現在已經到了,不變不行的地步。
但是怎麼變?
儘管“漢賊”是敵人,但是對於李鴻章來說,他並不介意像敵人去討教一番。但即便是可以向敵人討論一二,朝廷將來又豈會學着“漢賊”。
顯然不可能!
而更爲重要的是——朝廷還有可能擊敗“漢賊”嗎?
在沒有來湖南之前,李鴻章從未曾懷疑過朝廷必定可以剿滅天下反賊,畢竟朝廷是大義在手。
但是現在,他的這種念頭卻動搖了,甚至可以說從根本上動搖了。
他甚至看不到一絲希望,看不到絲毫朝廷可能擊敗“漢賊”的希望,或許朝廷能夠剿滅髮匪,但是“漢賊”又豈是髮匪所能相比。
絕不是其所能相比!
漢賊正可謂是兵強馬壯,別的不說就是20萬洋槍隊,就遠非朝廷所能敵。即便是現在朝廷練了幾萬洋槍隊,可“漢賊”卻有二十萬,甚至其洋槍充足到可以把洋槍配給駐於地方的憲兵使用,由此可見其洋槍數量之充足。而相比之下湘軍只有少數幾營兵能全用洋槍,大多數湘軍仍然用着大刀長矛。
“難道這愛新覺羅的氣數當真盡了。”
這個念頭在李紅章的心底浮現時,只讓他的心頭不禁一顫,他當然不願意相信這些。但是當一個念頭浮現的時候,它就會像是幼苗一般慢慢的於人們的心底生根發芽。
在接下來的幾天之中,在輪船上,隨着這一路上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那根看似不起眼的幼苗慢慢的成長着,甚至就連李鴻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他的心中已經開始至於愛新覺羅的氣數了,質疑起了“大清國”的氣數。
“武昌,武昌到底是什麼模樣?”
在輪船快要駛抵武昌的時候,李鴻章默默的於心中這般尋思着,現在同樣對武昌之行充滿了期待,只不過他不再期待着與武昌購買洋槍洋槍,而更多的是期待着能夠了解那座城市,瞭解那裡的一切!
“南昌遠不如武昌!”
離開碼頭之後,坐在人力車上,看着甚至比京師的街道還要寬敞的街道上,那些神情祥和且滿足的路人,李鴻章暗自於心中這般想到,兩地最大的區別並不是城市,而是百姓,這裡的百姓神情祥和安逸,與南昌的百姓截然不同,別的不說,單就是這種安逸的神情,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正置身於盛世之中的錯覺。
而這種感覺不僅僅只是在武昌纔有,在湖南的一個月中,最讓他詫異的就是百姓的這種身處太平之世時纔會有的安逸心態。
“難道他們就不知道現在天下是兵荒馬亂嗎?”
就像是回答李鴻章的疑問似的,路邊的報童恰在這時,一手拿報,一手大聲喊着。
“看報!看報!快看今天的報紙,十萬太平軍兵逼潼關,意欲奪取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