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薄相思的手上,她覺得,以前被開水燙到時,也沒有現在這樣痛。
薄相思緊緊握了握林母的手,才轉身一步一步踏進密道中。
密道里同樣是昏黑一片,幸好有繡葒走在前面,同時又牽着薄相思的手,後者纔不至於摔倒。
密道明顯不是才挖的,屬於泥土的芬芳氣息早已散去。只不過可能由於條件限制,密道挖得很小也很矮,僅容一人通過而且必須彎着身子。
走了大約一炷香的路程,前面的繡葒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薄相思疑惑地問道。
只見繡葒慢慢轉過身,嘆了一口氣道:“入口想必已經封了。姑娘,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林母騙我們,我們可能就要死在這密道中了……”
無論是餓死還是渴死還是缺氧死,都逃不過一死。
薄相思凝了凝眸,加大了握住繡葒的力度,語氣十分肯定:“她自己也有孩子,又何苦害別人的孩子?而且,我看她的態度,真的很誠懇……”
下密道之前,薄相思也考慮過林母可信不可信的問題。從理智上來說,她們才認識林母,就將性命交給了她,確實是不可取的。但薄相思很清楚,至少現在,她想不出別的能出去的方法。
既然薄相思堅持,繡葒也不再多說什麼,繼續往前走。或許是爲了緩解氣氛,她不再像剛纔那樣默默無語,反而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薄相思聊起天來。
“姑娘,等我們出去了,您真的要回來救他們麼?”
“嗯,”回答的語氣不容置疑,“皇上肯定也聽說過關於胭脂痣的說法,只要設法讓皇上看到蘊孃的模樣,皇上肯定會懷疑景王……再設法讓皇上發現香山其實是景王鍛造兵器的地方。這樣一來,不愁搬不倒景王,一旦景王獲罪,救出林家人就容易多了。”
“然後再找出月貴妃與景王私通的證據,月貴妃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繡葒接過嘴說道。
但是,當她才說完這句話,她就感覺身後的人似乎僵了一僵。生怕薄相思誤會,繡葒連忙解釋道:“姑娘千萬不要多想,如今繡葒是姑娘的人,無論姑娘做什麼,繡葒都只會竭盡全力地幫助姑娘……”
“我沒多想,”薄相思捋了捋耳畔垂下來的碎髮,輕嘆了一口氣,道,“只是覺得,你這樣聰慧,跟了我,倒是大材小用了。”
“姑娘,”繡葒顯然受驚了,“撲通”一聲跪下,急切道,“繡葒只希望陪伴在姑娘左右,求姑娘千萬別趕走繡葒。”
“你還說我多想,多想的明明是你,”薄相思怨怪一聲,忙將跪在地上的繡葒扶起,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低聲道,“我哪裡有說要趕你走?不過是發一下感言而已,你倒是……”
說到這裡,薄相思突然頓了下來,目光直直地望向繡葒背後。繡葒察覺到了,也向後看去。
青色的光隱隱約約透進來,那是屬於晨曦的光。再差那麼十幾步,她們就能出去了!
走出密道時,天已經矇矇亮了。雖然深青色的光不如白日的陽光那樣明媚,卻也更柔和,更有一番情調。
如林母所說,密道的盡頭,是景王府的後門。雖然不如正門高大宏偉,卻小巧精緻,恐怕一般人家的正門都比不上景王府的後門。
從密道鑽出來的兩個女子站在這道門前,互相對視了一眼,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最後,她們終於動了動,卻並不是推開後門離開景王府,而是朝景王府內走去。
但是,她們才走了近十步的樣子,卻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準備尋個地方先躲一躲,可她們還沒找到可以蔽身的地方,那一大批人便出現在了眼前。
爲首的那個人身穿月牙色的綢緞,腰佩麒麟玉,發冠嵌有一顆大紅血瑪瑙,風流瀟灑的面容與上官權略微有些神似。
上官景將手中的山水畫摺扇“唰”地一聲打開,輕輕搖着,笑道:“這下本王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朝廷頭號抓捕欽犯在景王府現身,唉,這好日子恐怕要到頭了。”
朝廷頭號抓捕欽犯?莫非,上官權已經發現她逃離香山了,所以,正在大肆抓捕她?……心臟突然有些揪着疼,幸好繡葒在旁邊扶着她,纔不至於摔倒。
薄相思深深閉上了眼睛,想不到,上官權竟無情至斯……既然如此,她還管他做什麼?有沒有人謀反,能不能洗脫冤屈,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她只要能逃離這京城,保得一條性命,便可以了。至於薄家血案,上官權已經讓大理寺重新審查,總不可能停止吧?……
所以,當薄相思睜開眼時,眼中已沒有那麼多瞻前顧後:“那麼王爺想怎麼做呢?”
上官景眨了眨眼,理所當然道:“抓起來啊。”
隨着這句胡落下,上官景身後的那羣奴僕全蜂擁而上,向薄相思涌來。
“跑。”薄相思低聲堅決地對繡葒說道,隨即,率先朝景王府後門跑去。
繡葒本來以爲這次還是和之前一樣束手就擒,本來都準備被抓了,但聽到薄相思的吩咐時,還是立即就反應了過來,跟着薄相思的方向跑去。
那些家丁們氣勢洶洶地追了她們一會兒,發現實在是追不上,一個個只能灰頭土臉地回來。但他們的主子,景王爺卻沒有半點惱怒的跡象,依舊風度翩翩地搖着扇子,凝望着薄相思逃走的方向,眼裡閃過一抹玩味。
出了景王府的後門,是個風景宜人的小圓子,但走出這個園子,就是長安城的主街,最熱鬧的一條街。
二人氣喘吁吁地扶着牆壁,確定後面真的沒有追兵後,纔敢稍稍停歇。
不過,這一靜下來,剛纔逃跑時某些忽略了的細節一下子便浮出水面。追趕她們的人雖然都是家丁,而非訓練有素的侍衛,可是那些家丁好歹個個都是實打實地爺們兒,怎麼會連兩個弱女子都追不上?
薄相思凝重地看了繡葒一眼,後者以同樣的眼神回她。顯然繡葒也發現了這個奇怪的地方,而且找不出理由來解釋。
“姑娘,”繡葒微微向前邁了一步,攙着薄相思的手腕,謹慎地說道,“無論如何,先找個地方歇歇吧。只有把自己身子養好了,纔有精力去思考景王的陷阱。”
薄相思點了點頭,任由繡葒扶着自己向一家客棧走去。
這條街雖然人潮擁擠,但卻是最有秩序的一條街。只因,這條街的盡頭,便是皇城的大門。可今天,街上的行人時不時就向薄相思投來一個審視的目光,即便撞到了人,也依然滿不在乎,繼續一邊走一邊打量着薄相思。
薄相思被看得很不自在,繡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惡聲惡氣地向那些把眼珠子粘在薄相思的人訓道:“看什麼看!還不快滾!”
那些自覺沒趣,紛紛拂袖離開,但還是有一兩個人緊緊盯着薄相思,一刻也不肯移開眼。
繡葒又要發怒,薄相思忙拉住了她的手,低聲道:“算了,這麼多人,你還能一個個罵過去不成?等咱們進了客棧,關了門他們便怎麼也看不到了。”
繡葒這才忍住怒氣。但薄相思雖然口頭這麼說,可心底仍然忍不住發慌。一種不安的感覺在心裡上跳下躥,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客棧已滿座,人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享受着美味佳餚。一些飯桌上的人吃得矜持,一些飯桌上的人豪爽地喝酒吃肉,同時嘴裡還不忘誇誇其談。
這是一家客棧正常的模樣,一切都看起來那麼平靜。可詭變,往往來自於這些表面的平靜。
一個一邊喝酒一邊吹噓的漢子正說到興頭時,一拍大腿站了起來。這不站還好,一站,他就看到了剛剛跨進客棧門口的薄相思。
本來這沒發現,可是薄相思分明看到,那漢子的胸腔處開始劇烈起伏,明顯是由於呼吸急促造成的。那一對大眼猛地收縮,手指直直地指向薄相思,嘴裡想說些什麼,可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當時薄相思的心裡只閃過一個字,逃。
她的行動比她的思想還要快,當那個漢子才指向她時,她就已經牽着繡葒跑出了客棧之外。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爲什麼要逃,總之就是覺得,如果不逃就死定了!
對於薄相思的反應,繡葒滿腹疑惑,可當身後客棧裡那漢子粗獷的聲音傳來時,所有的疑惑全都煙消雲散。
“天哪!她和今早才貼出來的告示上的犯人長得有七分相似!那是朝廷欽犯啊,抓住賞一百兩黃金啊!”
此話一出,原本人滿爲患的客棧頓時空空如也,連老闆和小二都跑出去了。
此刻在他們的眼裡,薄相思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箱金燦燦的一兩百黃金。
剛纔上官景沒有竭盡全力來追捕她們的疑惑也可以解釋得通了,因爲上官景知道,即便薄相思她們跑出了景王府,也絕不可能跑出長安城。
而薄相思也萬萬沒有想到,上官權竟然爲了抓她,將她的畫像畫了出來,難怪剛纔一路上的人都盯着她看了。恐怕,現在鳳國各地的縣令手上都有一份她的畫像了吧……她還能,跑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