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不過才半百的年紀,自然不是老的跟不會動的老人家一般,帝王親自相迎,不過只是講求禮數罷了。
太皇太后的視線,落在帝后身上半晌,隨即才笑着看向帝王。
“坐罷坐罷,哀家又不是不會走了,便是真的走不動了,身邊也還有一堆奴才,何須皇帝親自相迎?”
帝王也笑,扶着太皇太后的手,往她該坐的位置上去。
“皇祖母說的這是什麼話,您歲數也不小了,身邊人確實該擦亮點眼睛,好生照顧着。朕看,皇祖母身邊的人都是有些年紀的嬤嬤,人老手腳總歸不大靈活,這樣罷,朕今日就做主,替皇祖母,選幾個得力的婢女,好生照顧皇祖母。”
太皇太后笑容如初,絲毫沒有不對之處。
“你這孩子素來就懂事,連哀家身邊人也要看着些。不用了,你有這份心哀家就滿足了,這人老了啊,雖然手腳不大靈活,可她們畢竟跟在哀家身邊多年,用起來也順手,人是有感情的,就留着她們罷。”
“皇祖母說的是。”
帝王扶着太皇太后坐下,太皇太后偏頭從帝王的面上,掃視在帝后的臉上。
她看着林雪茶,眸底柔和心疼一片。
“哀家許久不曾見過皇后了,這就一瞧,倒是發現皇后消瘦了不少,過來過來,讓哀家好生瞧瞧。”
林雪茶擡起眼眸,不冷不淡的瞥向了太皇太后。
她剛要上前,手就立即被男人扣住了,只見帝王笑容和煦。
“皇祖母這般說,倒是朕的不對了,朕願意領罰。不過,今日衆多皇兄皇帝在場,朕不能冷落了他們,所以,皇后……皇祖母還是等會再瞧罷。”
太皇太后笑着頷首,朝林雪茶看去,“你可要好生待着丫頭,哀家過會再找你要人。”
帝王微笑,然後牽着皇后的手,回了原位。
他目視四方,與在場的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讓身邊的小太監,調節調節氣氛,鶯歌跳舞。
林雪茶有些心不在焉,太皇太后昔日待她這般,她固然是恨的,只是,太皇太后所做的一切,又只是爲了蘇南星……
一時間,她也真的不知該拿太皇太后如何纔是。
總之,怕是不能和蘇南星說的。
而他們的關係,看起來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她微低了眼簾,細細長長的睫毛,遮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
國舅爺上前敬酒。
一年不見,他似乎又蒼老了不少。
連着鬍鬚都有些發白了,林雪茶站起身子,心疼的喚了句,“爹爹……”
國舅爺忙笑着搖頭,“該改口,喚老臣名號了。”
她是皇后,他是臣子,君臣自古有別,私底下她可以喚他爹爹,但在衆人面前,還是要有些禮數的好。
免得被人看了笑話去。
林雪茶眼圈紅了紅,林雪玉卻是突然隨着國舅爺上前,敬林雪茶酒水。
她依舊是風光無限,驚豔的臉龐,讓人心神嚮往。
“皇后娘娘,雪玉,敬皇后娘娘一杯酒,恭祝皇后娘娘,洪福齊天,歲歲如年。”
林雪茶斂起臉上的情緒,回敬回去。
“本宮也祝妹妹,早日覓得夫婿,以免爹爹操心。”
林雪玉淡淡的笑,而後朝百里連兒敬酒去了。
她是郡主,也是唯一在場中的郡主,身份不可謂不特殊。
林雪茶趁林雪玉與百里連兒敬酒去了,便走前,與國舅爺道,“這些日子,爹爹可是安好?”
國舅爺笑容慈和,眉目之間,流轉着不易察覺的心疼。
“老臣很好,卻是皇后娘娘,消瘦了不少。”
林雪茶勾脣,似笑非笑,聲音放的極低。
“太皇太后被我秘密送出宮外一年有餘,我近些日子,才從宮外回來,所以這一年來,不曾去見過爹爹,着實是雪茶不孝。”
國舅爺眸有驚駭之色,“太皇太后她……”
林雪茶眼神示意他不要說出口,朝他點點頭,“爹爹請放心,等過了這個年,雪茶會好好尋太皇太后聊聊的。”
國舅爺的眉頭緊鎖。
他不知其內幕,之前蘇南星與他不對付,他還以爲,是林雪茶惹着他不快了,所以帝王尋他麻煩,而林雪茶搬來太皇太后當救兵,救他一命。
卻是誰想,他的女兒,竟有一年不再宮中!
還是被太皇太后親自遣人送走的。
他的聲音也低,濃郁的擔憂之色,“娘娘,你可萬事小心。”
林雪茶頷首,“女兒明白,爹爹請放心。”
殿內,親友相敘,公主之間歡聲笑語,帝王與任旭王,齊王手足情深,你問我答,便只有太皇太后,還有百里連兒,才孤身一身,無人問津。
但,即使如此,殿內也還算是和樂融融。
卻是不料,倏地一陣狂猛的風聲掀過,如同萬箭齊發的陣勢般,長箭入殿,直擊高位上的帝王與帝后。
國舅爺武藝高強,拉過帝后的手隨即旋身,便堪堪躲過一劫。
他將她推向帝王,同時高喝一聲。
“來人,護駕――”
林雪茶身邊有國舅爺,然而百里連兒卻是無人可救。
她也同坐在高位之上,又沒有武藝,瞳眸一縮,已有長箭刺入肌膚,殷紅的鮮血溢出精緻的宮裝之上,面色陡然慘白。
殿內尖叫聲不斷,任旭王好生護着任旭王妃。
可前太傅李初然眸光破碎,要上前救韶華娘娘,李婧兒還是不顧死活的拉住了他的手,哥哥,太危險了,不可以去
林雪茶是六宮之主,天陳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宮中皇室貴族女子,皆不得習武。
這種時候,她不得上前,只能退居人後。
只是,瞧見百里連兒身上的血色時,像是憶起了什麼,她的面色一白,護着她的男人,已經將她推給了其他人,獨身出去將百里連兒護住。
來的刺客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且,都是整裝待發,明顯蓄謀而來。
若是近身搏鬥還好些,可這不斷射出的長箭……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可謂有理。
她也要出去,紫卉卻拉着她的手不讓她動。
“娘娘,不可冒失。”
林雪茶看着蘇南星,把受了肩傷的百里連兒,抱回她這邊來。
後背一旦亮給了敵人看,十分兇險。
這短短的十幾秒廝殺抗戰的時間,就像是電影鏡頭放慢了一般,極爲漫長。
心跳,狂亂。
太皇太后身邊的嬤嬤,也不斷用劍揮着長箭,太皇太后穩如泰山,面不改色。
她的視線,一直放在帝王帝后身上,見帝王抱着百里連兒,她的眉心不由蹙起。
然,下一秒見林雪茶掙開紫卉的手,上前爲帝王擋箭之時,她更是驚得猛地站起。
錯亂的幾秒,兵荒馬亂的幾秒。
箭頭沒入明黃色的龍袍,刺入後背的肌膚裡,姑且不理他的後背,慢慢的滲出的血色。
僅是男人抱着帝后翩然若飛的樣子,含情脈脈相視的畫面,便已極美。
寒風起。
刺客全殲,衆人跪拜一地,求帝王責罰。
他帶着她緩緩落地,兩人的目光交接,彷彿在那麼剎那,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脣角輕輕地勾起,林雪茶看見男人笑了笑。
有什麼液體,忽然滴落在,她下意識抱住他腰身的手上。
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林雪茶未來得及猜測什麼,紫卉已經大喊了一聲,“主子――”
那麼悲呦傷痛的呼喚,林雪茶聽到全身一震。
她呆了呆。
不用照鏡子也能猜得到,此時此刻她臉上的表情,有多麼的呆滯,不能做出任何的反應來,確切的說,是無法做出反應。
等她緩過神來,便要伸手推開男人的身子,檢查他是否是哪裡受了傷,男人卻猛然扣上了她的手,按着她,等她稍顯冷靜之後,才揚起一隻手,輕輕地撫着她的臉頰。
他輕笑,“雪茶,你哭了……”
好久不曾見過她的眼淚。
不論是帶她回來的路上,被他強行非,禮的模樣,回了宮之後的她,只是會紅紅眼眶,有時候連眼眶都不見得會紅一下,更莫要說,是她的眼淚。
他以爲,離開的一年裡,她已經不會掉眼淚了……
或者說,是已經忘記了,怎麼掉眼淚。
林雪茶的喉間發緊,哽的她說不出話來,身邊的人誠惶誠恐,叫太醫的叫太醫,喊皇上的喊皇上。
或者,也有說着其他的,只是林雪茶聽不太清。
便連太皇太后也是面色鉅變,手指不由自主的顫了顫,朝帝王這邊走來。
只是,半路被千霧攔下。
“太醫說,你心底藏着事,把自己生生壓抑着了,朕……等了你好些日子,也沒有等到你來告訴朕,你心裡究竟,是藏了什麼?”
男人眉眼深情款款,望着她的眉眼,是那麼的柔和萬分,“你說說,你心底,究竟藏了什麼?”
不斷有液體滴落在手指上,林雪茶稍微一動,便可感覺到,濃重的粘稠。
她太清楚那是什麼。
淚珠爬滿了慘白的臉頰,林雪茶咬着牙極力保持着鎮定,卻還是顫了聲,“你,你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別說話,保持體力……”
男人盯着她的黑眸,脣角卻是勾起抹寵溺的笑,只是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叫林雪茶看的心揪着疼。
“你睡在我的身邊,無意中說出的夢話,我都聽見了……”他摸着她的緊皺的眉心,一寸一寸的描繪,伴着脣角淌出來的血絲,他道。
“你別怕,你害怕的……不論是人是鬼,我都會爲你……剷除乾淨的,誰都不可以,傷害你……”
林雪茶搖着頭眼淚無聲落得更爲放肆,心口那邊像是裂了一大塊,極疼。
“你不要再說了,你的傷要緊……紫卉,太醫到了沒有?!”
男人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林雪茶扶住他的身子,慢慢的坐了下來。
他的臉色真的很白,紫卉凝着他後背那一大塊血跡,手捂着脣啜泣着迴應,“回娘娘,太醫到了太醫到了!”
林雪茶剛要喊太醫過來,男人的脣卻覆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