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真的不是。”我握住玉凝的手,又幹澀的勸了幾句——第三者去勸原配,諷刺啊。
郎中總算來了,診脈開藥,像是演戲一樣做完了全套,我見性命無虞,鬆了口氣,退了出去。倒在牀上,又是一個難眠夜。
第二天一早,張鶴齡去衙門幫我“斡旋”。韻婷見我有些憔悴就主動承擔起照顧玉凝的工作,我很不好意思,說紗織她們可以,再不行還有煙雲呢,哪輪得到她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可韻婷卻說我是她親姐,一家人何說兩家話?我也只能舔臉應下,到前樓去招呼生意。
畢竟是身份不同了,今日的出場少了許多指指點點,改爲了竊竊私語,我就不明白了,我是什麼身份就那麼重要嗎?看人下菜碟——古今使然。
中午,連着幾天沒露面的朱佑樘,終於隆重登場。掛着溫潤儒雅的笑容,彷彿度假歸來,輕鬆閒適,我開始懷疑世界上真的有人比我臉皮厚。他走近我,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問道:“聽說滄州來人了?”
“嗯,”我把他的手拿掉,“是我弟弟、妹妹。”
朱佑樘又拉起我的手,“那好,去看看弟弟、妹妹。”
“啊?”我有點回不過味,“看誰?”
“弟弟、妹妹啊!”
“停、停、停!那是我的。”
“所以是我的。”
我暈菜了,繞口令?
朱佑樘忽略我的金星眼,牽着我往後院走。張鶴齡正在一樓花廳和馬匹管家商量着什麼,見我被朱佑樘牽着走,不免一愣。剛想起身罵朱佑樘是個登徒子,看清後,改口問道:“這位公子是……”
“在下朱佑樘,這廂有禮了。”
張鶴齡道:“原來是朱公子,果然器宇軒昂,談吐不俗。在下張鶴齡,是晗姐的弟弟。”
我無語,你們認識嗎?你們談過嗎?
“鶴齡弟弟客氣了。”
我撅倒——親切,一點不見外呀。而張鶴齡也不續外,竟然跟朱佑樘說起了我的麻煩。朱佑樘聽着,不置一詞,最後道:“嫣兒,晚上去趟王大戶家,聊表心意。”
“我不去,又不是我整死他兒子的,憑什麼我表?”
“你且去着,我會讓人和你一起,這樣鶴齡弟弟去衙門也好說話。”張鶴齡點頭稱是,囑咐我捎上點東西,別空倆爪不好看。我實在懷疑兩者間的關係,是我不懂做人?官場到底有多少BT的窮說道?不過兩人意見一致,我只能撅嘴應下。
張鶴齡午飯沒顧上吃,又和馬屁管家匆匆去了衙門。我有點心疼,朱佑樘道:“讓他去吧,他出面,比你我出面好。”
我不搭理他,朱佑樘拉住我,“妹妹呢?帶我去見見。”
“你當自己是姐夫啊?”
朱佑樘不置可否的笑了,我氣結。轉身要走,朱佑樘卻拉着我不放,“帶我去見見妹妹吧。”
我甩不開他,心裡十分不爽,不知爲何,隱約排斥着朱佑樘去見韻婷。
韻婷下樓正好看見我和朱佑樘拉拉扯扯的,驚訝地問:“姐姐,這是……”
“啊!”我一驚掙脫了朱佑樘。第一反應不是去看韻婷,而是……去看朱佑樘?朱佑樘看着樓梯上的仙女,有一瞬的失神,是驚歎,是驚豔。作揖道:“在下朱佑樘,想必小姐就是嫣兒的妹妹了。”
韻婷不知爲何也失神了,我叫了聲,纔回過味兒,走下樓福身施禮,“原來是朱公子,韻婷聞聽家姐提過多次。”
朱佑樘笑笑,看向我,說不清是什麼眼神。我撇嘴瞅向門外,權當不知。韻婷笑下,“朱公子,適才韻婷失禮了。”
朱佑樘道:“小姐多慮了,小姐氣質高貴,舉止得體,天生風流,自非凡夫俗子可比。”
韻婷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朱公子謬讚了,您請和姐姐聊着,韻婷先行告退。”
韻婷走後,朱佑樘湊過來,從後面輕輕攬住我,笑問了一聲“擔心啊?”
我和他兩隻手做鬥爭,矢口否認,“奇怪,我擔心什麼?”
朱佑樘一使勁把我抱住,笑道:“放心,你是獨一無二的。”
“呸!”我口中罵着,心裡卻樂開個花——即使明知這樣不好,不該,不可以。
晚飯後,朱佑樘派有史以來最強的保鏢——子夜和我一起去王大戶家。不用說,王大戶看了“冰山”反應,和所有人一樣,避之不及,自然不敢找我麻煩。我留下東西,陪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回去的一路,比較倒黴竟然下起了毛毛雨,大晚上的,沒處買油紙傘,我只好捂着腦袋和子夜加快了腳步,心中感嘆還是有天氣預報好啊,雖然不準,好歹是個提醒。一轉出街口,我就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作禍不單行。子夜上前一步,攔在我身前,全程不語,大俠風度盡顯無疑。
我十指交叉,崇拜地看着他,“子夜哥哥……交給你囉!”
“冰山”明明沒有反應,我卻覺得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我乖乖站到路邊,等着他們上演血腥的一幕。五、六個來人,一身黑衣,五大三粗的,也不多話就開始動手,子夜劍也不拔,只用劍鞘稍稍配合與幾人廝殺在一起。我看得無聊,根本不是一個級別上的,一點懸念都沒。正亂飛白眼,卻見子夜莫名其妙的朝我衝來,“鏗——”的一聲在耳畔響起,是大刀砍在劍鞘上的聲音。
“娘——啊!”我害怕得腿一軟,身子前傾就抱住了子夜的腰。子夜本想踹飛那人,被我抱住,擡不了腿,憤恨地把我轉了各個,一個側踢直取對方心口。那人吐了口血,再也爬不起來了。哇塞,真狠!換作蕭飛可沒這個能耐。我本以爲那幾個人見此會放棄,可是殺手都比我想象中更具職業道德,即使他們明知不是“冰山”的對手。我執着地抱着子夜的腰不鬆手,氣得子夜沒辦法,騰出左手護着我,單用右手和幾人拼打。有了我這個負擔,子夜不再遊刃有餘,但武功的差異依舊讓他佔盡上風,十幾個回合後,我眼前只剩下倒地呻吟的熊包。
我搖搖子夜,“咱是大俠,不殺小嘍囉,要殺就殺BOSS!”
子夜“冷”了我一眼,我訕笑着鬆開了手。
雨越下越大,打鬥的工夫已經變成了中雨,我矇住腦袋,“我們先找地方避雨吧!透心涼很難受的。”
子夜當然沒吭聲,但危機解除,我就屁顛屁顛在前面帶起了路。轉進小巷,帶他進了一座破廟——古代最不缺的就是這玩意,而破廟不缺的就是乾草柴枝。
“阿嚏——”我打着噴嚏把乾草柴枝聚到一起,用我的寶貝打火機點着了取暖。想到李搖鈴確診的“病根”,也顧不上許多,脫掉外衣,雙手託着在火上烤着。
看着子夜溼嗒嗒滴水的頭髮,我好心地說:“你也把衣服脫了烤烤,着涼咋整!”見他不動,我道:“大家江湖兒女,不要介意這些有的沒的!”
很快,我發現自己的假慷慨會害死人,子夜竟然真的脫了,而且脫得比我徹底,連褻衣都不剩……
健康的肌肉,倒三角的堅實線條……
“1、2、3、4、5、6、7、8……”我不由自主數了出來。哇塞……8塊腹肌!比我健身教練還棒!沒治了啦!我努力嚥下口水,堪稱完美啊!
我垂下眼簾,深吸冷氣,平順着超速的心跳,心想好在留下了褻褲,要不我可毀了……子夜慢慢走向我,我聽着腳步聲下意識往後挪了挪,心中大呼:蒼天啊!不要考驗我!我經不起誘惑!
他把衣服扔在一邊,挑起我的下頜,迫使我與他對視,面無表情地問:“江湖兒女,介意?”
“身材好好……啊,不,我,我,我……”血液逆流,鼻腔一熱,彷彿有什麼液體滑出,我往後仰了仰頭,口腔裡一陣腥甜……天殺的,我太經不起考驗了。
子夜眼中快速滑過一絲笑意,我分不出是嘲笑還是其他,他低下身,靠近我,故意問:“什麼?”
俊顏霎那間放大在眼前,我又咽了口吐沫,臉紅到發燒,火燒火燎的難受,全身肌肉緊繃,直想往後倒——心臟沒力。
“你,你,你,你那個衣,衣,穿,上,凍感冒。”腦中最後的清明讓我磕磕巴巴說出這句。
“咦?”又貼近了一點。
我瘋了!這是“冰山”嗎?明目張膽的勾搭良家婦女!怎麼全玩轉型成功啊!我想起了他和豔情的纏綿,臉紅到滴血,抽出下頜,兩隻手拼命把他往遠了推。
“不,不,不要!”
“不要什麼?”
“H。”
“嗯?”
我傻了,人家也沒說要非禮我啊。別開眼,“我,我是說,今晚,太陽不錯。”
“嗯。”
“月亮也很好。”
“嗯。”
無語了,雨夜根本見不到太陽月亮的說。你到底想幹嘛?平靜了一下,故作自然地說:“你紋身挺詭異,真的挺詭異。”
子夜突然站起身,冷着臉遠離了我。
我眨眨眼,確實很奇怪啊,周正的斜十字花間還有順時針旋轉的曲線。難道男人的紋身不能這麼形容?哎,不管能不能形容吧,子夜總算恢復成正常冰山了,陰沉不語坐到一旁。
我偷偷鬆了口氣,我還真TM賤,不能被帥哥搭理,要不……我看向屋外淅淅瀝瀝的雨水,邪魅的夜色,不經意抓緊褻衣領口,要不,一定會把持不住。可這一哆嗦,卻讓手裡的外衣掉入了火堆……
“啊——人家的衣服啊!”
又是一個孤枕難眠夜,好像自從百韻樓開張,我睡眠質量一直不高——即使用了玉凝特意送來的凝神香。
雨下了一夜,破曉時停了,我穿上燒焦了下襬和袖口的衣服去叫子夜,其實他一直在假寐,我知道,因爲我也一樣。回到百韻樓卻發現朱佑樘坐在我房間裡。我退了出去,看看門,沒錯啊,又走了進去,“你,你怎麼在,一夜沒睡?”
朱佑樘看了眼子夜,示意他出去,走近我,快速打量了一番,幫我整理下凌亂的頭髮,什麼也沒問,說:“衣服還潮,快換下來,洗個熱水澡,睡下吧。”
我知道應該保持距離,可是……我低着頭,“你到隔壁休息好了,這麼早,別回城南了。”
朱佑樘點頭出去了,我聽到他在門外吩咐煙雲去幫我燒水洗澡,準備薑湯。
洗過澡,喝了薑湯,身子輕鬆了許多,我貓回牀上,刻意忽略朱佑樘的溫柔體貼,幻想着綿羊入睡。這一覺,本該沒人打擾,卻有因爲一陣噪音吵醒。
睜開惺忪的睡眼,聽到朱佑樘在外面命衆人噤聲,不要吵到我。強撐着有些發酸的身子坐起來,問道:“何事?”
“沒事,嫣兒,你休息吧。”
我披着衣服,下牀開了門,“都快哭爹喊娘了,還能沒事?不要瞞我,說吧!”
李遠看了看朱佑樘,小聲說:“京城傳來消息,王大人被罷官了。”
“王大人?是王恕王大人?”
李遠點點頭。玉凝在一旁抽泣,“我果然是個不祥之人,王大人好心爲我贖身,收爲義女,不想竟因此得罪了萬氏一族,纔會被罷免官職的。”
“靠!又TM姓萬的!”我看向朱佑樘,不知道這件事對他會造成什麼影響。朱佑樘低頭飛速思考了一下,擡眼朝我安撫的笑笑。韻婷安慰着玉凝,也是憤恨不已。我擔心玉凝狀態,拜託韻婷把她帶回房好生照顧。
這工夫有人來報,說王恕登門拜訪。我和朱佑樘對視一下,很明顯他不希望我參與其中,但是,這事多少和我有關,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於是跟他一起去前樓見了王恕。
王恕負手站在雅間裡,一身傲骨,隱含惆悵,不是兒女情長,而是壯志未酬。見我和朱佑樘一起進門,怔了怔。朱佑樘先他開口:“世伯之事,朱佑樘已有耳聞。”
王恕長嘆一聲,“老夫無能啊,再也幫不了世侄了。”
朱佑樘道:“王大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您爲朝廷盡心盡力多年,兩袖清風,天下皆知,正可藉此稍作休整。他日,定有機會再次爲國效力。”
王恕聽着,熱淚盈眶,“老夫相信,老夫期待那一天早日到來!”
“世侄尚有一事相求,還望王大人切勿推辭。”
王恕老淚縱橫,鄭重承諾:“只要我王恕還有一口氣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佑樘笑笑,“王大人嚴重了,朱佑樘想請您去趟鳳陽。”
王恕一愣,“鳳陽?”旋即會意,嚴肅的點下頭,“世侄放心,老夫定當做到。”
我不解,這是什麼啞謎?朱佑樘卻只回眸一笑。我小翻個白眼,心知問了也不會說的——全是保密局出身。上前道:“王大人爲國爲民,忠孝廉義,嫣兒打從心底佩服。今日,請容嫣兒一進地主之誼。”
王恕看了看朱佑樘,擦掉眼淚,“好,那就有勞小姐了。”
我笑笑,不是掌櫃的,成小姐了。轉身命人上好酒菜,又讓碧兒找來玉凝作陪,爲王恕的踐行。此一番,玉凝知書達理,乖巧懂事,深得王恕之心。我在一旁察言觀色,藉機多灌了王恕和朱佑樘幾杯酒,朱佑樘果然聰明,縱然我多次試探,也沒得到答案。
百韻樓何許地方,那是三教九流的匯聚地,那是小道消息的發源地。王恕被罷官的消息,很快從這裡傳遍了蘇州府大街小巷,傳遍了整個江南,擴散到大明王朝的每寸土地。說舉國震驚誇大其詞,但世人無不爲之憤慨,說萬氏外戚又造下一大罪孽,朝廷的脊樑要斷了。
我站在雅間裡朝下張望,生意是好,怎奈心中越發浮躁——暴風雨前的寧靜,總是讓人坐立不安。
多日不見的三大才子再次打包來訪,真真的親兄弟,一人情傷憔悴,二人陪着遭罪。我感慨着迎了上去,邀請三人去雅間小坐。
散臺一桌突然發難,“啪!”的一聲將飯碗摔在地上。我看了眼,叫了個服務員,吩咐道:“一文錢,記好了。”
聞聲,那桌旁站出一壯漢,不滿地嚷道:“掌櫃的看人下菜碟!爺們千里迢迢遠道而來沒有雅間,偏來了幾個小白臉就有了!”
祝枝山也能算小白臉?我一蹙眉,真是找茬的啊,我還當有子夜在不會有人叫囂了呢!勇氣可嘉。
“巴魯,不得無禮。”
“是,主子。”男人回身禮貌的答道。
藉着空擋,我看見了發話的少年,濃眉大眼,皮膚黝黑,泛着健康的紅暈——我眨眨眼,又是個少男老成的?
少年見我好奇地看着自己,昂頭說道:“掌櫃的是吧,我們幾人慕名而來,還望您一視同仁。”
高傲不遜的氣息從少年身上散發出來,彷佛一隻草原狼,帶着與生俱來的野性和霸氣。我怔住了,這小子和朱佑樘分明沒有一分相似之處,可看到他的剎那,我卻聯想起了朱佑樘。
少年看出我的失神,不屑的笑笑,“掌櫃的厚此薄彼。”
我討厭被人瞧不起,挑眉道:“誠實守信,賓至如歸是我們百韻樓的經營原則,這幾位客人早已包下了雅間,何來厚此薄彼一說?”
“好利的一張嘴。”
“小公子謬讚了。”
祝枝山見我和少年互不相讓,便上前打圓場,“聽小公子口音,不似我蘇州府人,這樣吧,相遇即是有緣,容在下做東,請幾位共同去雅間一敘。”
少年微微頷首,“恭敬不如從命。”
他站起身,走過幾個大漢,來到我面前,我這纔看清,他年齡比朱佑樘要小上幾歲,生得卻異常結實健康。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就會拿派頭了,不過,面上的事我也不差。我一揚手,“請。”
少年環視一週,似乎很滿意這個雅間,因說道:“清雅不俗,與樓下天壤之別。”
我笑笑,算你有眼光,朱佑樘包下的,能差嗎?全百韻樓最好的就屬這間了。
少年端坐,幾個大漢退到身後規規矩矩站好,拿腔作勢,招人不待見。我沒管三大才子,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對面。拍拍手,示意門外的服務員上好酒菜。唐寅三人面面相覷,也隨我坐了下來。
酒菜齊備,祝枝山主動向少年介紹起了我們幾人。少年付之一笑,也不張羅介紹下自己,狂得沒邊沒際。正好豔情她們開始了中午的表演,我怕祝枝山尷尬,便把話題引到了舞臺,順便秀一下自己的藝術細胞。
少年側過頭淡漠的看了一會,眼中沒有驚羨,沒有驚豔,有的只是……嘲弄?這反應倒新鮮,百韻樓生意這麼好,舞臺劇可以說功不可沒,更何況臺上的領銜主演是豔情。我正想着問問少年的“中肯”意見,以便加以改進,卻聽少年對手下笑道:“鶯鶯燕燕、紙醉金迷,如此甚好。”
這是什麼意思,埋汰我們百韻樓,還是埋汰大明王朝?我剛要開口,正直的文徵明說道:“小公子此言差矣,人民安居樂業,方有此間歌舞昇平。”
少年嗤笑,“安居樂業,歌舞昇平?初到貴境,便聞聲譽頗佳的忠正清官王恕被朝廷罷黜,可有此事?”
桌上的氣氛瞬間壓抑,雅間裡的空氣逐漸稀薄。唐寅放下酒杯,隨意地問:“小公子不是大明子民?”消瘦如斯,難掩他一身的光華。
“哼!少把我們和你們文弱無能的大明人相提並論。”被喚作巴魯的男人冷哼道。
我“撲哧”一下噴笑出來,任憑視線匯聚到自己身上。看似無意地擺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鐲子,也不擡眼,說道:“不是大明子民卻換作大明服飾行走於大明土地,小公子好雅興啊~~”
少年一眯眼,視線中多了玩味。他身後一虎背熊腰的大漢兇巴巴喊道:“掌櫃的尊重點!”
我“嗤”了一聲,我的地盤我做主!拿起羊肉串,把它當成大漢,狠狠咬去。
少年揮揮手,打發了自己手下,“掌櫃的喜歡燒烤野味,該去關外,現殺活羊,新鮮地道。”
我沒搭理他,又拿了串魚丸。
“青山碧水,草原茫茫,不失爲一處好地方。”
我低頭吃魚丸。
“你們大明人都這麼無禮嗎?”又是那個大漢憋不住了。
“嗯?不得無禮。”
“是。”大漢不甘願地應了一聲。
“掌櫃的喜歡這裡?貪官污吏,淫靡腐敗,世風日下。”見我沒反應,少年囂張地笑道:“呵呵……整個大明王朝,從沒出現過一個威震四方的官員!”
唐寅吟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我一愣,好耳熟啊,“這,這不是爾康做的嗎?”
“爾康何許人也?”三個疑問同時響起。
“呃……沒事。”改吃牛排,瓊瑤阿姨,你也抄襲啊,不,是借鑑,引用。
唐寅“掃盲”,“此詩乃我大明賢臣于謙所作,於大人兩袖清風,昭雪冤獄,爲官爲民,更是帶兵多次擊敗瓦剌,迎回英宗,重振我大明國威!”
少年輕哼一聲,“兔死狗烹,難逃一死。”
唐寅被噎住,祝枝山、文徵明也是臉色不正,我想回嘴,卡巴卡巴眼沒吭哧出來——歷史我不熟啊,搞不好幫了倒忙。
“於大人國難當頭之際,力挽狂瀾,救國有功,不容置疑,卻沒有爲朝廷樹清毒瘤,景泰帝在位時,放任奸佞留任,故而有此一劫。”朱佑樘淡淡的聲音傳來。
我有種救星來了的感覺,回頭一看,朱佑樘正容站在門口,見我瞅自己,安撫的朝我笑笑。我下意識揚起嘴角,迴應着他。唐寅看着,痛苦的別開眼,祝枝山輕嘆了一聲。
輕蔑的笑容從少年臉上退去,他緩緩站起身,昂頭挺胸走向朱佑樘——即使他比我我還要矮,卻絲毫不影響他的桀驁。
凝望,在兩個少年人的視線中展開,在嚴肅認真的表情下無聲的博弈着,雅間裡的空氣隨之激烈灼燒起來……龍爭虎鬥,巔峰對決——一個詭異的念頭滑過腦海。定睛一看,還是兩個少年,不由嗤笑,小屁孩……巔峰?
少年冷哼一聲,作勢要帶着幾個手下離開。
“停!飯錢!”我首先考慮的是銀子。
少年轉回頭,邪魅地挑起嘴角,揮手示意叫巴魯的手下拿出銀子。巴魯鄙夷地瞪着我,用力在桌子上砸下10兩銀錠,“窮鬼!”
我拿起銀錠在手裡掂量着,笑顏如花,“恕不找零,野蠻人。”
“你!”
“巴魯,走!”少年身側,一直不做聲的長者說道。
巴魯又瞪了我一眼,“呸”了一下擡腳走了。
我混不在意的笑笑,給錢不罵娘就行,否則天皇老子休想平安走出百韻樓。
朱佑樘望着少年的背影,垂下眼簾,似快速思索着,再擡起頭,已掛上和煦溫暖的微笑和祝枝山他們寒暄起來。然後自然而然地坐到我身邊一起吃飯,我偷偷看了眼朱佑樘,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卻覺得有點古怪。
第二天,正趕上滿十日結算。一早起來,我就撅在賬房裡給“關係單位”結清前10天的賬款。並根據樓裡的“進銷存”情況,制定了下10天的進貨數量。屁大點事,全整立整也快到晌午了。伸了個懶腰,難免奇怪朱佑樘怎麼沒圍着我轉,往日點錢都不揹着他,今日,難不成沒來?
在後院“視察”完工作,就到了前樓,習慣性地上了二樓。走近朱佑樘的雅間,正見昨天那個狂妄的少年從裡面出來,陰沉着臉,佈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複雜深邃。藉着開門的空擋,隱約看到朱佑樘背光站着,目光冷峻犀利,我莫名的打了個寒戰,不自覺雙手環抱,天,冷嗎?
朱佑樘看到了我,走出陰影,如陽光般溫暖地笑着,我用力眨下眼,錯覺,幻視?我一定是操勞過度。
少年走過我身旁,露出個詭異的笑容,好似飢餓的野狼看到了果腹的獵物,我下意識往邊上靠了靠——出於人類最原始的自衛本能。不過短短剎那,他就遠離了我的視線。我輕舒了口氣,背脊無故又冒起了涼風,轉頭,是少年下樓前回視的一眼。
朱佑樘看出我失神,拉着我往雅間裡進,又殷勤地照顧我吃飯。我想着沒理由和自己肚子過不去,就沒客氣。
晚飯後,朱佑樘賴着不走,死粘人死粘人的,偏偏其他人對他的行爲視而不見,或者說見怪不怪,總之氣得我磨牙,小宇宙爆發,索性不管不顧地把他往外推。可我哪推得動他一大小夥子啊,一來二去,累得自己滿頭汗,喊人來幫忙,所有人全裝耳背。我憤恨地牽出黃黃,威脅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關門放狗!”
朱佑樘人畜無傷的笑着,黃黃立刻倒戈,掙脫了我,蹭着朱佑樘的大腿一頓撒嬌。我無語問蒼天,男女老少,人畜通吃,這是何種魅力?
“好,很好,非常好。我明天就燒狗肉湯喝!”
黃黃一聽有生命危險,就甩甩尾巴過來纏我,輕輕咬住我的裙襬往朱佑樘那兒死命拽着。我一跺腳,誰要是再敢跟我說狗是忠誠的動物,我就把他一起燉狗肉湯——分明是見人就撒嬌,比有奶就是娘還狠!
黃黃見我跺腳,趕緊夾着尾巴跑到了朱佑樘身後尋求庇護。我何止無語,我身邊人詭異,動物也詭異。朱佑樘很仗義地保護住黃黃,“一條狗而已,何必計較?嚇壞了小傢伙怎麼辦?”
我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幹嘛?”
“我要在這兒住。”
“沒空房。”
“前幾天還有。”
“百韻樓恕不留男賓,公子自重!”
“你是打定主意不讓我住了?”
我認真點點頭。
朱佑樘泄氣,“好,我回去。你要記得關好門窗,記得不要隨意給人開門,記得……”
“喂喂喂,你到底走不走?”
朱佑樘嘆息着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我雖不明原因,但還是聽朱佑樘的話,緊閉門戶,小心應對。不過,一夜平安,我伸着懶腰坐起來,心想八成是他多慮了。可我萬萬沒料到,自己少到可憐的好運只維持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後樓。推開房門,撲鼻而來的是種我從未聞過的濃郁香氣,不是凝神香,這味道要濃烈許多,古怪許多。我暗叫不妙,剛想掩住口鼻退出,卻讓身後繞上前的一隻手搶了先。白色的方帕覆滿了這種異香,雙眼立時昏黑,腦中一片迷茫,腿一軟,朝後仰去……
唔……難過,頭重得很,帶得渾身都不爽利,強撐着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倒在一張陌生的牀上。一骨碌起身,四下張望,房間裡只有幽幽跳動的燭火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好似鬼魅的眸光,暗夜中倍顯突兀。霎時間,被一種寒意籠罩,我哆嗦一下——可怕,源於人類自身對未知的恐懼。
只想快些下地逃跑,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來不及倒回去裝沒醒,我只好警覺地看向門口,微微向牀上躲去。
“醒得真快。”
“是你!”沒有疑問,我想我該猜到是他。
少年看看我,走到桌邊坐好,“掌櫃的睡得還好嗎?”
“不好意思,我認牀。”
“那可糟糕了,明天起,我們就要長途跋涉了。”
“屁!我哪兒也不去!喂!小鬼,你到底是誰?”
少年高傲的昂起頭,“巴圖蒙克。”
“啥特?”
“是巴、圖、蒙、克!”
“呃,”我眨眨眼,“巴圖蒙克是啥?”
少年騰地站起來,蹙眉盯着我,流露出憤恨的神采,彷佛我褻瀆了他心中的神靈一般。我心虛的往後退了一步,不得不承認,他和朱佑樘一樣,有種天生的霸氣,沒有笑容的掩飾就會釋放出來。他見我小心地後退,卻仍固執地瞪着自己,輕笑着慢慢朝我走近。我退無可退,一屁股坐到牀上,而他,還在靠近。
終於,他站到我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我,桀驁不馴,冷哼着說:“記住,巴圖蒙克是我的名字!”
我搗蒜似的點點頭,“記住了,巴兄。”
“什麼?”
“那,巴弟?啊,小巴?巴巴……”他一瞪眼,我噤聲。扁扁嘴,委屈地說:“你不是姓巴嗎?”
“別把我當成你們這羣沒用的漢人!”
“你是蒙古人,呃,韃靼,瓦剌?”天知道我淺薄的歷史知識,只記得課本上提到的韃靼瓦剌。
巴圖蒙克“嗤”了一聲,說什麼該給我點教訓,然後我看到他低頭解我的腰帶。
“你,多大?”
“13。”
“我呸!MD,自己沒長成呢,就想開葷!”我爆發了,管你韃靼瓦剌狗屁蒙古,敢佔我便宜,統統去見馬克思!
我掄起左臂就要扇他耳光,巴圖蒙克一把抓住我的左手腕,虎口和指腹處厚厚的繭子磨得我生疼。來不及抱怨,右手勾拳對着他的左眼揮出——這一拳纔是我的真正目的。
巴圖蒙克猝不及防,下意識向後一躲,卻還是被我打到了臉頰。他鬆開我的手,摸摸被我打傷的顴骨,啐了一聲,“野丫頭!比我們韃靼女人還辣!”
“靠!本文清水!你懂不懂!”見他沒反應,我兩手又動不了,索性挺屍般用力擡起上身,頭一低,狠狠朝他的手腕咬去。我恨自己沒長狼牙虎齒,恨自己不能一口咬死他。
可我的小銀牙也不是吃素的,很快,絲絲腥甜滲入口腔。巴圖蒙克悶哼一聲,想甩開我,奈何我咬得太緊,他掄着胳膊也只是帶着我的腦袋左扭右動。我不知道在外人看來,牀上的兩個人是何種姿勢,曖昧,搞笑?但是當門被踹開,朱佑樘面無表情看着我們的時候,我只能維持原動作不變,嘴上不自覺鬆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