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給我的?”我底氣不足,金飾品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價格不匪。況且明朝對貴重金屬有嚴格的管理。例如明初,朱元璋曾經做過相當苛刻的規定,簡單說來就是隻有王公貴族和官宦誥命纔可以佩帶金簪。普通的商人、百姓縱然再有錢,由於沒有相應的政治地位,只能帶銀製和珍珠類的簪子。當然,時至成化年間,規定早已成爲一紙空文。但韻婷以此爲禮物就意味着承認了張巒給我的身份——張府大小姐的身份,她“親姐姐”的身份。
韻婷嬌笑,“是啊,今日是元日,韻婷恭祝姐姐生辰快樂,福壽延綿。”
我這纔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我的陰曆生日。隨後又收下張鶴齡送的翠玉鐲子,張延齡送的賀壽圖,連張巒和金氏也封了巴掌大的玉如意和幾件錦衣給我。
一時間,我感動不已——原來我不是外人,而是親人,是家人。真摯的關懷和體貼帶來的溫暖極具震撼,它輕巧地打破了我豎在心中最柔軟處的藩籬,滋潤那片由於失去太多親情而乾涸的貧瘠。我強忍住眼中酸澀,用最甜美幸福的微笑回報衆人的關愛。
那時,我真的願意爲了延續這份家庭的溫暖付出任何代價,而我也確實這麼做了。直到終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再也承受不起親情所帶來的沉重負荷,這個帝國更不該爲了某個人而一次次面對它所帶來的壓力。不過,那是好多年以後的事了……
大年初二,我向張巒請行。以我的經驗,這種涉及出門的事情去找金氏八成是沒戲的,依她的觀點女人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尤其我和韻婷這樣未出閣的大家小姐。
張巒先是不許,聽聞是我與救命恩人的“君子之約”,他本是個好俠義之人,勉強答應了。但還是吩咐張鶴齡與我同去,我推辭不掉,只得認了。傍晚十分,抵達了滄州的張府別院。
晚飯過後,有過深刻“教訓”的張鶴齡特意叮囑我不要出去玩。我滿口應,因怕他跟去,從我和“冰山”的言談中聽聞那次山林遇險。要知道,我簡略情節,只說是路遇劫匪被“冰山”搭救,所以搶先開口不許他去。張鶴齡見我堅持,只好妥協。
初三一早,我就去了鶴月樓。付足了銀子,包了上次的雅間,讓小二沏好熱茶坐在屋裡乖乖等着“冰山”同志的到來。從辰時三刻一直等到了申時,茶換了一壺又一壺,碳添了一盆又一盆,餓得都啃上茶葉了,也沒見到“冰山”的影子。心中大罵笨蛋,約會時太激動,只約了日期沒約時間,遭罪的還不是自己?正想着是不是讓小二上菜,自己先墊巴墊巴的時候,“冰山”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大駕光臨了。
門“吱——”的一聲被推開,我興奮地衝上前迎接一身黑色皮裘的“冰山”,哇哦~~真帥!人說一身黑,有人追,再配上他這張絕色俊顏和冷酷的氣質,何止有人追啊,恐怕沒幾個女人能抵擋住自己的衝動吧!
“冰,呃不,恩人終於來了!”忙招呼小二上菜,自己很狗腿地幫他退下皮裘。
“恩人,你知道嗎,我從辰時開始等在這兒了。真怕您會不來,不過一想,大俠一諾千金,怎麼可能不來呢?哈哈……”
“冰山”沒有任何反應。我繼續,“不知道恩人的事辦得怎麼樣了,這次在滄州府準備呆多久?”
“……”
“這幾日天氣冷,恩人還來赴約,真是不好意思。”
“……”
“恩人尊姓大名?我總叫你恩人,不是把人叫俗套生分了嗎?”
“……”
“恩人預備去哪?大俠不是都要行走四方,除強扶弱的嗎!”
……
我不記得自己一共說了多少句話,總之“冰山”依舊沒有“融化”的跡象。好在有了上次吃飯的經驗,我挺得住。直到小二把酒菜上全,我才噤聲。這次委實太餓了,客氣幾句,大快朵頤。
我滿意地摸摸微微突出的小胃,美食的滿足感沖淡了無聲的尷尬。“恩人哪,呃——”偏偏打了個極其不雅的飽嗝,我臉色泛紅,趕緊低頭抿茶,隨即想到這算不算是掩耳盜鈴?擡起頭,滿臉堆笑,“那個,那個,那個……”“那個”了半天,也沒“那個”出內容,最終再次低下頭玩弄手指,任由臉上的溫度升高。
“我要南下。”“冰山”不着邊際的飛來一句。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情那個激動啊,有種鐵杵磨成針的成就感。那一瞬間,我覺得春天來了,暖風和煦、燕子歸來、百花盛開……
忙追問:“什麼,南下嗎?”
“冰山”又恢復了不語的“正常”狀態。我想想也是,這麼酷的大俠怎麼可能反覆絮叨,多有失身份啊!腦中靈光一閃,要是能和他一起南下該多好啊——至少安全不成問題;再在張府住下去,我就不是我了,真成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小姐了,一舉兩得嘛!
我打定主意,換上極其諂媚的笑臉,“恩人,您是個大俠嘛!這一個人出門總歸有點,有點那個……您看不如帶上我。我正好要南下,可以給您當小廝、當丫鬟,端茶送水,鞍前馬後,我很會伺候人的!”伺候人?開玩笑,要我像煙雲那樣伺候別人,不如給我個痛快。我懇切地說:“請您讓我略盡綿力,報您當日救命大恩之萬一。”
“冰山”對我“誠懇”報答之心沒有絲毫反應,我迅速調整“作戰策略”,換了副楚楚可憐的衰樣,幽怨地說:“人家是真的要南下,又怕再遇到強盜惡賊。我一介弱質女流,縱然換上了男裝也是自欺欺人罷了。嗚嗚……”末了,還假裝抽泣。
“冰山”眼中似乎滑過一絲什麼。只是太快,饒我這個一直偷摸觀察的人也只看到個尾巴,根本無從瞭解那一瞬的真相。
我見這招有了反應,假裝擦拭淚花,堅定地說:“不過恩人請放心,我不會成爲您的負擔,我會努力跟上您的步伐。請相信我看似脆弱的堅強,給我這個報恩的機會吧!”實在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便想着要不要跪下去抱住“冰山”的大腿哭訴一番。
“我不照顧人,也不要人照顧,要南下隨你!”
這麼說不就是允許了嗎?嘿嘿,我心中暗笑,還真不誠實啊,拐彎抹角的。但面上依舊欠扁,“不知大俠何日、何時動身?”我特別強調了時辰。
“初五卯正二刻。”
就是早晨6點半了,真夠早的。“那交通工具呢?啊,我是說是坐船,還是馬車?騎馬我也會的。”
“馬。”
我撇撇嘴,無疑得到了最糟的答案,大冬天的竟然要騎馬南下。轉念一想也是,哪有大俠坐馬車去行走江湖的呢?不管怎麼樣,先走上再說。莫說是馬,就是讓我腿兒去我都幹!我笑顏如花,“恩人在哪出發?”
“芸來客棧。”“冰山”披上皮裘擡腳欲走。
“等等,銀子!”
“冰山”對我的話採用自動刪除,頓都沒頓一下徑直出了雅間。
唉,既是大俠怎會在乎這點小錢呢!可惜,俺不是大俠,俺是個拜金主義的小女人。見“冰山”不要,我轉手把銀子塞進了荷包。雖然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打動他的,但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穫,便不再逗留,起身回了張府別院。
張鶴齡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見我回來,表情立刻從“我等到花兒也謝了”變爲“枯木逢春”。聽聞我要連夜趕回興濟,“枯木逢春”的臉馬上拉了下來,成爲“繁花落盡”的表率,“這麼晚?晗姐,不如明日一早再走。”
“不行,來不及了!你且收拾下,我去吩咐車伕套好馬車。”語氣不容置疑。
張鶴齡無奈的搖搖頭,隨我坐上了返程的馬車。我一路沉默,心中掐算着時間。回到張府,天色黑透,走到東院口,我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折騰你這麼晚陪我回來。”
張鶴齡沒吭聲,淡淡一笑,我道了聲“Goodnight!”顧不上他的疑惑不解,匆匆回到房裡。想來這個“Goodnight”,夠他研究一宿了。
我儘量放輕動作,還是吵醒了覺輕的煙雲。煙雲忙起身服侍我寬衣就寢,我想着收拾東西打包帶走,就讓她回去睡覺。煙雲說什麼不肯,我只得讓她幫我去整理衣物。煙雲聽後驚訝地問:“大小姐要走?”
我手中不停,“是啊,明日就向乾爹,呃,爹爹辭行。”
“大小姐……”煙雲“嗵”的一聲跪了下去,眼中罩上了濃厚的水霧。我輕嘆一聲,放下包袱,攙扶她起來安慰了好半天。煙雲終於止住了哭泣,一邊搭手幫我收拾,一邊嘀咕着“捨不得”云云。
因添置了女裝、首飾和,我的東西比來時多了許多。坐在牀上清點“個人資產”,原本剩下的,加上官府賞的和張巒、金氏封的紅包,居然快52兩了。不禁在心中偷笑,原來我早已是個“小資”,不,是“小款”了。
拿出一兩銀子打賞煙雲,作爲感激她這3個月來對我的悉心照顧。可不要認爲我太摳,我早說過明朝沒有通貨膨脹。張府包吃包住的,這一兩銀子遠比煙雲的年薪還多出幾層!
煙雲見了,說什麼不肯收下,說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況且我一向待她不薄。我只得裝翻臉,她才誠惶誠恐的收下。煙雲又說要隨我一起去江南,伺候我一輩子,我趕忙拒絕。我自己都未必能平安“騎”到江南,帶上她,就是肯定到不了了。再說我這輩子不一定怎麼回事呢,能讓她跟着嗎?不過,心中確是不忍,這個多月來,真正與我朝夕相處的人就是眼前這個18歲的清秀少女,煙雲的真心實意、溫柔善良早已深入心底。
我拉煙雲上牀同睡,答應她自己在江南安頓下來後,就帶她去玩,煙雲這才破涕爲笑,安心睡去。我幫她蓋好了被子,悵然若失,江南——我真的可以安頓下來嗎?真的能安頓下來嗎?
次日一早,我打足十二分精神向張巒辭行。張巒被我的來意嚇了一跳,連手上的茶盅都打翻了。問我爲何如此匆忙,不是原定開春再走嗎。我一時語塞,總不能說是爲了勾搭“冰山”美男吧!只好又開始胡編,說恩人曾在江南看到了我的親人,必須即刻趕去一看究竟,晚了怕失了蹤影。
張巒先是不許,我好說歹說,軟磨硬泡說了幾籮筐的話,中心思想是你若不讓,我就偷着走。這才懾於我的“淫威”,無奈答應了,但始終不放心,要派家丁和丫鬟一路護送。我當即蒙了,這不明擺着打擾我和“冰山”的二人世界嗎?關鍵是,有人跟着,“冰山”就說啥不會帶上我這個拖油瓶了。人多嘴雜,萬一讓他知道我將採用的交通工具是馬,我就是說出天花來,他也不會答應的。於是,開始了新一輪的脣槍舌戰,說得我嗓子眼冒煙,張巒才勉強點頭。因爲我承諾每到一處就會寫信回來報平安。
張巒還說如果1個月內沒收到我的來信,就出動全府上下20多口一起南下尋我。這種發自內心的愛雖然束縛,但卻真實執着,讓我感動不已。我多久沒有這麼貼近父愛了?是來古代的這幾個月,還是已經幾年了,或者一直……
張巒讓管家去帳房取了10兩銀子,我忙擺手拒絕,說自己的盤纏夠多。張巒笑笑,說誰會嫌錢多呢。還說如果覺得江南好,想長住的話,這些銀子雖不夠買房置地,也能添置些器具、僕人。我知道他這是客氣話,10兩銀子買不起張府別院,買個小四合院綽綽有餘了。
本欲推辭,張巒卻板着臉說若是我不收下,就別想走出張府半步。可嘆他一介文人,根本不會威脅人,那表情是相當滑稽,令我忍俊不禁,但眼中已然溼熱。張巒拍拍我的後背,意味深長地說:“興濟張府永遠是你家,東院的廂房會一直爲你留着。什麼時候累了,想家了,記得回來看看。”我緊咬下脣,硬生生憋回了眼淚,露出個絕美的微笑,幸福的迴應這個洋溢着親情的邀請。轉身和金氏、韻婷道別。
金氏和韻婷聽了我的來意,一臉的震驚和不捨,忙拉我過去問東問西。總體上我是把與張巒的對話又重複了一遍。張鶴齡和張延齡從張巒那兒得到了消息,也急匆匆趕來找我。
張鶴齡一進門便露出瞭然的表情,眼中是說不盡的留戀,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落寞。張延齡終是年齡太小,跨過門檻就衝進我的懷裡大哭特哭。我安慰了幾句,可淚水是會傳染的,一旁的金氏和韻婷也抹起了眼淚。
我本就故作堅強,她們一哭,我心就亂了。真是萬分捨不得這個富貴安樂窩,只是我更清楚,我必然要離開——我不屬於這裡,莫說是張府,整個大明也沒有一寸土地是屬於我的。我早晚要想方設法回到我的時代,回到我的家。閉了閉眼,收拾好心情,見時辰不早起身告辭。
煙雲細心地爲我取來了兩個大包袱,衆人一起把我送到了張府大門外。張鶴齡依舊負責護送我去別院小住一夜。臨行前,我抓住韻婷的手,這個我在古代最親近、最交心的,“親”妹妹的手。別有深意地說:“韻婷,你這般人物,宛若天仙,不該把心思只放在張府的四角天空上,你該有更廣闊的天空。放手吧,讓自己瀟灑的飛翔!”
韻婷回握住我的,含淚道:“晗姐,我的親姐。我不及你灑脫,也懂得你的苦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手,或者這樣的日子纔是我活着的奔頭。也許有朝一日,我找到更重要的東西時便會放手了。”
我笑着祝福她早日找到那樣更重要的東西,韻婷堅定地說:“我會找到的,而且一定會擁有!”
我喜歡韻婷的篤定,卻不欣賞她過於爭強好勝。但是,人誰無過,我張嫣的缺點還能數落出一堆呢。我笑笑,和韻婷彼此相擁,許下互通書信的諾言。韻婷附耳小聲告訴我,等我在江南安頓下來,她定要來看我。我笑着答應,“好,我等着你!”
韻婷認真地說:“是姐姐不要讓我等太久纔對!”
相視一笑,默契早已形成。我向張巒、金氏福了福身,摸摸張延齡的頭,留下甜美的笑容,轉身登上了馬車。
車伕揚鞭而去,我偷偷挑開窗簾向外看去,衆人依舊站在張府前,遙望馬車的背影揮手告別。心中酸澀,再難抑制,兩行熱淚涌出眼眶。哎,我若真是明朝人該多好啊。張鶴齡爲我遞上手帕,我擺手推開,胡亂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朝他傻呵呵一笑。
“晗姐,你啊……”他沒再說下去,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目光漸漸變得幽深。
抵達滄州府時,已經申時了,我讓別院的下人安置了行李,自己拉着張鶴齡去shopping。眼瞅着要出遠門,有的沒的,總得再備點不是?
先到市集買了點心當乾糧;又去裁縫鋪選了兩套男裝;之後在鞋店買了雙厚實的靴子,說起這靴子在明朝可不是人人能穿的,明朝法律變態的規定了在何種場合穿着何種鞋式,如儒士生員等准許穿靴、校尉力士在上值時准許穿靴,外出時不許穿、其他人如庶民商賈等都是不許穿靴的……我的想法很簡單,不穿靴子騎馬趕路,大冬天的肯定凍出病來。況且和“冰山”一起,估計沒人敢管我,才囂張地去買了雙靴子;最後張鶴齡陪我轉悠進了藥鋪,買了上好的金瘡藥。
“晗姐,你買藥作甚?”
我“嘻嘻”一笑:“怎麼,你沒聽過‘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當然是有備無患了。”
張鶴齡抽抽嘴角,沒笑出來。
藥鋪的掌櫃又給我推薦了一種祖傳的“參須百草丸”,祛寒暖身、增強抵抗力,最宜冬日出門服用。我一聽,不正適合我這種寒性體質嘛,就笑着買了兩瓶。
“這是什麼?”我指着一包長短不同,形狀各異針問。
“是鍼灸用的九銀針。”掌櫃的似乎認定我是個“大客戶”,竟細心地給我介紹起來:“一曰鑱針,長一寸六分;二曰員針,長一寸六分;三曰緹針,長三寸半;四曰鋒針,長一寸六分;五曰鈹針,長四寸,廣二寸半;六曰員利針,長一寸六分;七曰毫針,長三寸六分;八曰長針,長七寸;九曰大針,長四寸。”
“哦!”我恍然大悟,拿起毫針,“原來鍼灸用的針種類那麼多,我只見過這個‘毫針’。掌櫃的,給我來套!”
掌櫃的笑着應下,一旁的張鶴齡受不住了,“晗姐,你又不懂醫術,買這幹嘛?”
我聳聳肩,誠實地答道:“想買就買啦囉。純銀不是可以試毒嗎?”沒錯,女人總會買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只因一時心動,衝動消費,太正常了。況且我是個“小款兒”,買點用不上的更不爲過。
張鶴齡痛苦的看看不可救藥的我,只盼着趕緊離開。我會意一笑,“拜託,不用這麼‘懇切’看着我了,走了走了,咱們買馬去!”
“買馬?!”某人的小宇宙終於爆發了,“晗姐,你不是打算騎馬南下吧?數九寒天的,絕對不行!我去告訴爹爹!”
“你可別去打小報告哦!這是我決定的事,和冰……恩人一起,這是最佳的選擇,方便快捷!”我看出張鶴齡的不悅,扯扯他的袖子,撒嬌道:“放心了啦,我很會騎馬的,恩人也會照顧我的。”這兩句話我說得心裡真沒底啊,我的騎術就那麼回事了,至於“冰山”能不能照顧我,哎,更不好說囉。
張鶴齡又和我“辯論”了幾句,見我態度強硬,只好認命。但說馬匹可到別院挑選,不需在市集上買,那裡沒什麼好馬。我樂喝的應下,畢竟俺本質是個“經濟型”女人。有免費提供,幹啥多花冤枉錢——馬匹肯定不會便宜,擱現代就相當於小轎車。況且不會挑,萬一被忽悠了咋整。於是與張鶴齡打道回府。
回到張府別院,天已黑了。我讓下人預備了酒菜,與張鶴齡對酒談笑。張鶴齡被我灌了幾杯後,面色微紅,話也漸多起來。彷彿回到了秋夜月下對酌之時,只是心情截然不同。那時是緬懷,是寂寞;現在是離別,是惆悵。我藉機宛轉的勸了他幾句,雖知他不是張府內戰的始作俑者,但卻是直接參與者,還是其中一方勢力的領導者。
“晗姐是想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吧?”張鶴齡醉眼朦朧,帶着幾分自嘲。
“呵呵,我沒你有文化,總歸是同宗兄弟姐妹嘛!何必做那一時意氣之爭?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還是應該以誠相待,血濃於水啊!”
“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懂,只是不甘,爲何要我退讓呢?”
真是親姐弟,我扁扁嘴,“怕是作繭自縛吧。”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
張鶴齡突然大笑起來,似要把多年的鬱結一併發泄,笑聲漸弱,最終化爲淡淡的誓言:“即使是作繭,我也要破繭成蝶!”
我搖頭,這孩子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還是堅持基本國策計劃生育,只生一個好。暗下決心,如果將來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讓他退出這種毫無意義的傷害遊戲,選擇更廣闊的自由天空。當然了,我笑笑,我並不認爲自己的孩子會遇到這種情況,因爲我不會和任何女人分享自己的老公,這是我的底線,也是每個女人都該有的底線。
初五一早,我在別院馬伕的陪同下,挑選了一匹不算高大,四肢堅實有力的棗紅馬。馬伕說這馬有蒙古馬的血統,耐勞、不畏寒冷能適應極粗放的飼養管理,生命力很強,還是匹騸馬,脾氣溫和得很。換言之,最合適我這種水平的騎師了。
套上靴子,披上厚實的披風把兩個包袱固定馬鞍上,在張鶴齡的一再堅持下,和他一起去到芸來客棧。時間剛剛好,到那兒正碰上“冰山”牽着一匹精神飽滿、彪肥體壯的驪馬出來。
我能想象到張鶴齡見到“冰山”時的一系列反應,震驚、詫異、敬畏、崇拜……只是沒料到他的目光中隱隱含着恐懼。“冰山”對他則是與對我一樣,就那八個字——視而不見、毫無反應。
張鶴齡知趣地向“冰山”施禮後,轉向我長篇大論叮囑起來。瞧他滔滔不絕的樣子,我真懷疑他昨夜的酒沒醒。我微笑着一一答應,直到“冰山”率先策馬絕塵而去,才恍惚的與張鶴齡道別,急急揚鞭追去。
我靠在加了厚墊的牀鋪上,用紅花油耐心揉搓着紅腫麻痹的膝蓋,心中無限懊惱。
這裡是濟南啊,素有“泉城”美譽的濟南府啊!記得以前地理課上老師曾講過,由於山東泰山山脈豐富的地下水沿着石灰岩地層潛流至濟南,被北郊的火成岩阻擋,於市區噴涌而出成衆多泉水,便有了風格各異的七十二名泉。在這七十二名泉中,以趵突泉、珍珠泉、黑虎泉、五龍潭四大泉羣,以及章丘的百脈泉最負盛名。
可惜在現代,多數名泉已見底,不復漣漣水波。比如趵突泉空有“天下第一泉”的美稱,那噴高三尺的波瀾壯舉早已不見。如今大明王朝,沒有過分開採地下水,生態環境優良,正是該去見識一下千姿百態,或白浪翻騰,或晶瑩溫潤,或細雨瀟瀟的泉水。可我卻有心無力,怎能不遺憾萬千?
還有濟南城的大明湖,聽聞那裡夏日中荷花映柳,百里飄香,風光旖旎,是不可不去的一處景緻。乾隆年間“江西才子”劉鳳誥,曾有一副流傳千古的對聯描繪大明湖的美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渴馬崖前水滿川,江心泉迸蕊珠圓。濟南七十泉流乳,趵突獨稱第一泉’。我真的好想見識一下啊!”我仰天長嘆,由於雙腿傷勢行動不便,被“冰山”一個足以冰死人的眼神禁足在客棧狹小的房間裡。
客觀的說,也不能全怪他,誰叫咱自己不爭氣呢!我本以爲憑自己的“騎術”加上那匹溫順的騸馬沒多大問題,至少能撐個十天半個月。可這3天來連日趕路,午飯都是在馬背上匆匆對付。更狠的是,“冰山”走近路而非官道,以至於我們在翻山越嶺中來到濟南。晚上想好好歇歇也不給機會,前兩天還好,找到了破廟和獵戶住的山間茅屋,算有片瓦遮頭。最慘的是昨晚,居然露宿荒野。天啊!現在是正月,雖然在打火機的幫助下支起了火堆,可就算華北地區,氣溫也在—20°C以下。好在我英明,買了那個“參須百草丸”,及時補充熱量才免於邪寒入體。
今日,總算是進了城,還到了風景如畫的濟南府。我想着這下可好了,修成正果了,終於能吃點好的,住進客棧了,就拼命懇求“冰山”在此休息一晚。難得他不置可否,我便做主尋了間門臉氣派的客棧。
我迫不及待跳下馬,打尖住店。礙於幾日來體力嚴重透支,雙腿夾馬太久痠疼麻木。在跳下馬的剎那,雙腳無法支撐,膝蓋狠狠地跪到了地上。就這樣,在我的迷茫中,向客棧、向路人行了個跪拜大禮。心中這個憋屈呀!可我當時疼得後背直冒冷汗,是說啥也站不起來了。
機靈的小二上前扶我,我趕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哆嗦着雙腿勉強站起,卻無論如何邁不動步。正想着如何是好,“冰山”的行爲完全出乎意料,更讓在場的人全部震驚。他面無表情的將我抱起,不顧四周詫異的目光和倒吸冷氣的聲音,徑直走進客棧。這男人抱“男人”確實汗顏哪,我把臉埋進鎖骨,不敢多看一眼,身體就勢靠進他堅實如鐵的臂膀,感受着“冰山”溫暖胸膛內傳來的有力心跳——原來,“冰山”也是熱的啊……
“冰山”把我抱進客房,不管我窘迫,冷了我一眼就出去了。隨後小二熱情的送來了紅花油,又細心地告訴了我用法,我隨手打賞他十幾文,他就樂呵地退下了。
唉,追悔莫及,閒得沒事買什麼金瘡藥,捎瓶雲南白藥纔是正經。心中大罵自己笨得和豬有一拼了。誰都知道紅花油藥勁慢,靠他指不定猴年馬月能好呢。一時間,腦中蹦出了若干個念頭,不免覺得此行倉促,思慮不周。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對了,一看到“冰山”就全無理智,只想跟着他混。
其實,我分析過原因,這其中肯定有報恩之心,畢竟我懂得受人滴水當涌泉相報,但原因自然不會那麼單純。“冰山”是我認定的大俠,我是真的很想親見古代大俠是如何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還有就是他冷酷外表下散發出的神秘感,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想深入瞭解下這座“冰山”萬年不化的歷史淵源。
嗯哼~俺承認,好色佔了很大一部分,“冰山”那張堪稱線條完美臉頰,實在讓我欲罷不能。結果,我苦笑,就變成“半癱”。
更是充滿挫敗,我自認與人溝通交流能力不差,甚至頗具天賦。可碰上了“冰山”,一切都不一樣了。這幾天我和他說了N多句話,“冰山”和我說了零句,全無交流可言。我這心啊,拔涼拔涼的!所以,我只能依舊稱他爲“冰山”,誰叫我對他一無所知呢。
叫來小二,吩咐他預備熱水,準備在房間裡沐浴一番。成天瘋狂趕路,風裡雪裡的,根本沒機會洗澡。唉!莫說是洗澡,我連臉都沒好好洗過。在這個沒有溼巾的年代裡,我只能拿手帕蘸點雪水草草擦過幾次而已。回想一下,簡直髒死了。當然,我更希望藉由暖熱的水流暢通雙腿的血脈。
小二很快回來了,幫我弄好了一大桶水還殷勤地問我需不需要人服侍。我忙說不用,開玩笑,讓他服侍豈不是被他看光光,佔了個大便宜。連我未來老公都沒看過,怎能讓他個路人甲看?
我扶着牀楞站起,慢慢挪動。脫掉衣服,爬進水霧氤氳的熱水裡,舒服的感覺讓我很快放鬆下來。感受着白玉凝脂的肌膚與熱水間的親切互動,那清順的質感讓我全身的毛孔得到了解放。
“哇~好爽!”我感嘆,雙手使力把腿擡上了木桶邊緣,小心按摩。
門,毫無前兆,“吱——”的一聲被推開了,一股寒風呼嘯灌入。我驚慌失措的朝門外望去,四目相對,我臉“驀”地紅到脖子根;“冰山”依舊面無表情,眼底沒有掀起一絲波瀾。把我當空氣忽略掉後,直接走進屋,在桌子那兒稍停一下,轉身又出去了。我呆呆的看完全過程,驚訝到來不及做出任何該有的本能反應。直到門“吱——”的一聲又被關上,才雷擊般清醒過來。
我的臉由紅變綠,由綠變黑,原來惱羞成怒是這麼個滋味,今兒個算是領教到了。我恨自己笨到洗澡不記得鎖門,更恨那座萬年不化的“冰山”。不是說再一再二不再三嗎?“冰山”對我的視若無睹,毫無反應再一次深深傷害了我女性的自尊和自信。
“啊——氣死我了!”我怒吼,高挑的女聲把整個客棧震得一顫。顧不得雙腿疼痛,呲牙咧嘴地披上衣服,殺到隔壁興師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