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是嗎?我倒沒看出你矯情。”
我和朱佑樘從後門溜出了六藝會館,在附近酒樓一頓胡吃海塞,酒足飯飽後才返回書院。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再從後門溜回去,卻被等在後門的唐寅堵個正着。
“那個,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哈~”我諂媚的笑着。
“是啊,‘雨過天晴’了!”唐寅語帶雙關。
“我們是怕回去晚了,飯菜涼了,就在外面隨便吃點。”
唐寅面無表情,嘴上客氣道:“嫣兒不會照顧自己,真是有勞朱公子了!”
“都是我應該做的,唐兄何必客氣!”
唐寅看我“駝鳥”,生氣地問:“嫣兒,外面的東西那麼好吃嗎?還是有什麼別的特別吸引你?”
“沒有啊,我,我就是怕餓,怕影響生在發育,就去外面吃了。”我委屈着收小了音量。
朱佑樘小跨半步,擋在我身前,“唐兄管得未免太寬了!即使是知己好友,也沒理由時刻粘在一起。嫣兒去哪兒,該不必向唐兄提前知會。”
唐寅看了眼朱佑樘,又看了看沒敢吱聲的我,清冷地說:“是,嫣兒不必向我知會,我只是擔心她一個人會被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欺騙了。”
“唐兄多慮了,我會照顧好嫣兒的,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
“朱公子不必費心,伯虎自認能照顧好她。”
哎,表情平和波瀾不驚,說得卻越發激動,連起碼的自謙——“在下”都省了。上課鐘聲如救世主般蒞臨,郭叔盡職盡責把小鐘敲得美妙動聽,有勝天籟。我藉機說:“上課了!”也不等兩人,腳底抹油往學堂裡開溜。
唐寅和朱佑樘對視一下,見我這個始作俑者跑了,也沒有再鬥下去的意識,跟着我回到了學堂。這一下午,我依舊把自己能藏多隱蔽就藏多隱蔽,生怕兩人再次因我產生火花。
放學時,我揹着唐寅和朱佑樘悄悄“拜拜”,然後追着唐寅屁股一路解釋。說得我快口吐白沫,他才勉強認同我和朱佑樘不是早有預謀。不過,整個晚上唐寅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練字,我想着複習書法對唐大才子來說是個好習慣,便知趣的回房休息了。
累啊,心啊,這個不是滋味。
朱佑樘來六藝會館的第二天……
之後,朱佑樘來六藝會館的第三天……
……
朱佑樘站起身,掛着招牌的微笑,“學生得一上聯,還望先生允許,說來與衆位切磋一下,望諸位不吝賜教!”
“哦,朱佑樘也有嗎?好,說來聽聽。”周臣道。
“學生的上聯是‘日在東,月在西,天上生成明字’。”
“好聯!”周臣一拍桌子,激動地誇獎,“好一個日月之明,竟把我大明王朝形容成與日月同輝!我大明王朝必將千秋萬代!哈哈,朱佑樘啊朱佑樘,你的確是文采翹楚!”
“先生過譽了,朱佑樘不敢當!”
周臣欣喜若狂,“好,不恃才傲物,爲人謙遜更是難得!”又問道:“誰有下聯堪可一對?”
衆人聽了周臣對朱佑樘的高度讚揚,加之這幾天N多次見識了朱佑樘的才華,皆不敢貿然出頭,連總愛出風頭的周銘也老實沒聲了。畢竟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這種事情向來與我無關,我繼續做我的駝鳥,把頭埋得很低。
課堂沉默了幾秒,周臣等不到答案,索性點名,“枝山呢,可有下聯?”
“是有一下聯,不過與朱公子的豪情壯志相比,難登大雅之堂。”
“無妨,說來聽聽。”
“朱公子,在下的下聯是‘丘居上,山居下,地面聳起嶽形。’”
周臣道:“也算工整,徵明?”
“學生的下聯與祝兄雷同,乃是‘山在上,石在下,地下形成個巖字。’”
“嗯,確實雷同。別人有嗎?”
周銘道:“先生,在下也有。”
周臣眉頭一皺,“說說看吧!”
“學生與他們的都不相同。學生的下聯是‘水靠左,工靠右,楚地挖開江河。’”
王寶強問:“有何不同?思路不是一樣嗎?”
“當然不同!他們都是上下組合,我的是左右連橫,況且她們的是土、是山石,我說的是水,怎麼能一樣呢?”
王寶強“啊”了一聲,捧腹大笑,衆譁然。我輕輕搖頭,哎,要都是這類選手,我也不必成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周臣一副“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無奈的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周銘,嘆息道:“你坐下吧!還有其他人嗎?”
王寶強道:“學生也有一下聯,勉強說來聽聽,不足一記。”
“也罷,你且說來。”
“學生的下聯是‘木在東,木在西,地上生出竹子。’”
周臣評價,“嗯,確實不足一記。難道沒有一個可堪絕對的下聯?”
“學生早已想好,不知能否與朱公子的上聯配成一副佳對?”
周臣催促,“伯虎快快說來!”
唐寅笑笑,瞅了眼朱佑樘,慢悠悠說道:“‘子居右,女居左,世間配定好人。’”末了,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周臣連連點頭,“好聯!乾坤天地,陰陽相生,確是個絕妙的下聯。”
我本想回唐寅一個微笑,可扯扯嘴角沒能笑出來,因爲身旁另一側的朱佑樘此刻讓我嗅到了“不滿+憤怒”的味道。
“呼——”我吐出一口濁氣,心境並未明亮。
這兩天唐寅、朱佑樘就這麼互相挑釁PK個沒完沒了。吟詩作對、賦詞論題……但凡能在學堂裡比的,來來回回比了N多遍。引得其他同學創作欲大發,附和着這個動機不純的調調,好好的課堂快變成文學擂臺。我拄着腦袋,不行了,太累了。我一邊提防着周臣隨時可能降臨的提問,還要時不時迴應這倆帥哥,太壓抑了,快魔怔了。
既打定主意,便趁課間,躲開唐寅、揹着朱佑樘偷偷跑去向周臣請假。
“咳咳,咳……”我假裝咳嗽得很厲害,用很重的鼻音說:“周先生,咳咳,嫣兒受了風寒,實在難受,下午想回家休息。”
周臣不疑有他,關心地說:“嫣兒病得很重嗎?也是,你身子骨確實單薄,下午在家好好休息,我看讓伯虎送你回去好了。”
我趕忙拒絕,“不用麻煩了,嫣兒自己可以的!若是讓伯虎他們知道,又會爲我擔心,影響到下午功課就不好了。”
周臣點頭,“也好,一個人好好休息。”
“是,嫣兒告退。”
周臣擡手示意我可以離開。我略施一禮,轉身做了個得逞的鬼臉。正得意之際,卻見祝枝山一臉笑意的站在幾步之外的迴廊裡。完了,我小臉一沉,嘴一嘟,怎麼辦?涼拌!認命吧,反正祝枝山不會跑到周臣那兒去戳穿我的把戲。
祝枝山走近我,笑問:“嫣兒不是不舒服嗎?我看挺有精神的。”
我指指心口,“是這裡不舒服了。”
祝枝山瞭然一笑,“所以你就……”
“是,所以我就‘逃課’。”逃課兩個字我說得極輕,基本只出口型。
祝枝山也學着我的樣子,對着口型說了一遍“逃課”,不解地說:“周先生竟信了,嫣兒真厲害!”
“當然了,多少年的‘鬥爭’經驗,屢試不爽,豈能陰溝裡翻船!呃,我是說,是‘準備’比較充分了,呵呵……”
祝枝山笑笑,並未說話。
“我回去了,祝兄一起嗎?”
“我等等,嫣兒先回去吧。”
“好。”
“嫣兒!”祝枝山突然叫住了我。
“祝兄?”
祝枝山低頭快速思考了一下,認真說道:“嫣兒,原因我是不曉得,但你總躲着不是個長久之計,該處理的問題早晚要處理。”
我知唐寅反常的舉動和朱佑樘突出的表現都逃不過祝枝山的眼睛,勉強笑笑,“謝謝祝兄提醒。我也想着要好好處理,只是,只是一時想不到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辦法。”
“嫣兒有數便好,凡事不可急躁,慢慢來吧。或者,嫣兒是否想過,本就沒有兩全其美又皆大歡喜的辦法?”
祝枝山一句話說到我心坎裡,我苦笑,這正是我一直逃避的關鍵。明明惦記着唐寅,又連戀着朱佑樘不放,腳踏兩條船,什麼人呢!虧我之前還因唐寅和他的若干個紅顏知己糾纏不清,理直氣壯教育過他。可如今,自己竟犯了同樣的錯誤……哎,若是朱佑樘對我沒那份責任,事情就簡單了,我的行爲不會如此齷齪。可朱佑樘若不存那心思,想來我早就瀟灑的放手了。我在心中冷笑,我果然是個卑鄙無恥的小女人啊!可是,感情之事又哪能簡單捋順說清……
我神色黯然的走回學堂,對唐寅、朱佑樘的關心付之一笑。搖頭晃腦的結束上午課,以上茅房爲由,尿遁出了“六藝”。
晃盪在大街上,本就是出來透透氣的,如今更是漫無目的。我坐在橋頭望着人來人往的街景,心中一陣悲哀。世人雖多,我卻連個說話的也沒有。在現代,我多少有幾個知心朋友,像頑劣的小宮,淡然的芷嫣……我想了想,也就瀟湘是個能談到一塊兒的,大中午的,不如去蕭亞軒蹭頓飯。即使解決不了實質問題,也能雲淡風輕,海闊天空。
我本就是個少動腦,多行動的人。既想到這兒,便下橋直奔蕭亞軒。來招呼我的是芷芙,我問她瀟湘呢。芷芙搖搖頭,說只知軒主去了無柳街,不忘告訴我前幾日有位衣冠楚楚的公子來此尋我。我點點頭,心想瀟湘八成去找玉凝,便起身告辭。
“張公子這就要走?”芷芙難掩失落,語氣中盡是挽留。
我不免停下,可她執執拗拗的紅着小臉不說話。哎,芷芙這陣子也怪怪的,但礙於以我爲首,如今反常的人太多了,我沒太上心。打趣道:“芷芙姑娘不用急,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
“芷芙何事勞張公子一直放在心上?”
“不就是在書院給你找個如意郎君嘛!”
芷芙臉紅得更甚,羞答答地說:“張公子取笑奴婢。”
“我從未把姑娘當成下人,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再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使然。只是,感情可以隨便,婚姻卻不能兒戲,還是要慎重的。”
“芷芙不和您說了。”芷芙嬌羞的把頭別到一邊。
“當然了,你們兩情相悅最重要。可芷芙不能全指望我哦,這種事,該是普遍撒網,重點選拔,最後才堅守唯一的。”
芷芙似懂非懂,乖巧的點點頭。
離開了蕭亞軒,我心中感嘆,好在我在現代時養成了“軋馬路”的好習慣,要不大晌午的不吃飯東奔西跑腿兒早軟了。
一進天香樓,還沒來得及走出大廳,就被玉脂、玉伶堵個正着。兩個美女施施然一拜,我趕緊還禮,順便問瀟湘在哪兒。
“瀟湘?誰呀?我們樓裡沒這號人吧!”玉伶不答反問,看向玉脂,“這幾日真是新鮮,先是朱公子來找個莫須有的女子,今兒個張公子又來找另一個未有所見的!”
我慌了,竟忽略了這茬兒,朱佑樘在天香樓鬧鬧騰騰一個晚上,又是包場子又是挨個詢問,聲勢招搖的來給女版的我“贖身”,可到最後女版的我沒露面,卻被男版的我輕易擺平了,怎不可疑?正想着如何降低嫌疑,玉脂出面解圍,“玉伶妹妹怎麼也胡說起來了,瀟湘姑娘是蕭亞軒的軒主,哪裡是我們樓裡的姑娘。”
玉伶追問:“那朱公子呢?他又來找誰?”
“這,這……”玉脂看了我一眼,不知該如何解釋。
“找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事過境遷’,姐妹們恢復了正常生活。”
“嘖,就那麼個沒露過面的狐狸精,竟把朱公子的心拴得死死的,他對我和玉萍看都不看!哼!我倒想見見那個女人究竟是長得三頭六臂,還是天生狐媚騷到要死!”
那可讓你失望了,我一撇嘴,那個騷到要死,還三頭六臂的怪獸就站在你面前。
玉伶見我不搭腔,自己也抱怨完了,怏怏一福身,先行離去。玉脂看着我,一臉的欲言又止,最終垂下眼簾,追玉伶去了。
望着兩個美女的背影,我撓撓後腦勺,一個個都怎麼了?
開門迎我的是金蓮,我可憐兮兮求她幫我弄點吃的。金蓮抿嘴一笑,顛顛去了。我走進裡屋,四下張望,“瀟湘姐姐沒在?”
玉凝搖搖頭,“嫣兒不是來找我的嗎?”
我假模假應道:“是,當然是,只是‘路過’蕭亞軒聽聞瀟湘姐姐來了無柳街纔有此一問。”
“是嗎?倒沒見瀟湘姐姐來。”
我失望的靠在軟榻上,瀟湘不愧是風雲人物,交友就是廣泛。玉凝開心地坐到我旁邊,嘰嘰喳喳地說盼着我來,有一肚子話要說。
“我不禁唸叨吧,怎麼,有‘合適’人了?”
“沒,我是想告訴你這幾晚的事情。”
我小臉一苦,“玉凝啊,我承認偷摸看過黃書,可沒‘實戰經驗’,不能‘指導’不是?”
玉凝假意嗔怒,“什麼嘛?誰要和你說那些個混話!”
“啥?不是啊——”也不知什麼心裡,我竟隱約有幾分遺憾。
“這幾日連着被叫局,和其他姐妹去各府陪酒。可昨晚沒有外局,卻來了位嫣兒絕對想不到的客人!”
“誰呀,我認識?很有名?”
“你猜猜?”
“呵,瞧你那高興樣,肯定是個不用陪上牀的男人!”
“嫣兒真聰明,可我保證你猜不到是誰。”
我笑道:“來妓院不用‘三陪’的,除了朱佑樘外還有其他男人嗎?那一定是和尚了,哈哈……”
“啊?!你如何知曉是繼曉大師?”
“繼曉是誰?”
玉凝一捂小嘴,“糟糕,大師明令不可透露他的法號。”
“到底是誰呀?看你緊張的,反正也說了,別藏着掖着了。大不了我不對別人說就是!”
玉凝想了想,“我是答應過大師他的法號不透露給任何人的,可嫣兒不是外人,又保證不像人透露,你和大師也有過一面之緣,說了該是無妨。”
“這就對了,不過前綴太多了,撿乾的嘮吧!”
玉凝無奈看着我,說出的答案讓我無語——繼曉就是那日在寒山寺裡遇到的色和尚,也是因他一票玉凝才取得了花魁。
“他居然敢逛窯子?我服了!”我擰緊眉頭,“就這主兒你還管他叫大師,有沒搞錯?”
“嫣兒,大師是方外中人,更是得道高僧,來此只與我談經論佛。”
“來妓院論佛?哇哦~果然‘世外高人’,‘選址’與衆不同,有品味!”我豎起大拇指。
玉凝也不反駁,只道“大師非紅塵中人,處事自然與我們不同”。
“可不,相當不同了!玉凝你不要信他,他長得就不像好人!謹慎他貪圖美色,纔想出這種方法接近你的!”
“嫣兒多心了,人不可貌相。況且大師昨日到訪,並沒做任何逾禮之事。還好心的問及我的家事親族。”
“你說了?”
玉凝點點頭,“我還對大師講了些兒時的趣事呢!大師一直微笑着傾聽,但我沒提及嫣兒。”
我挑挑眉毛,“他問到我了?”
“大師誇獎那日‘百花盛宴’上《卡門》一舞雅俗共賞,嫵媚妖嬈。服裝、曲樂也新穎奇異,我笑着替你收下溢美之詞。大師便問我是誰想出的主意,我當然沒說是嫣兒了,謊稱早些年曾得到一位雲遊四方的高人指點。”
我覺得有點不對,又說不上是哪,便道:“你們家大師真是心細如塵,興趣廣泛。”
“有何不妥?”
“有何妥呢?”我反問。
玉凝不語,低頭攪着手帕。我嘆了口氣,“罷了,不提他了。日後你再遇到,多留個心眼兒,別人家說啥你信啥!”玉凝應下,問起我的來意。
“就是~閒的沒事轉轉囉!”
“可我看着嫣兒一臉的有話要說,還有啊,”扯下我的衣襟,“你的衣服是怎麼回事?太大了,我怎麼看着好生眼熟呢?”
我心中一慌,竟忘記這身六藝會館的招牌行頭。要是玉凝猜出我去“六藝”,不知又要增添多少波折。趕忙道:“長得像的人都有,更何況衣服了!何必大驚小怪?”
玉凝不疑有他,“嫣兒當真沒事?我卻看你心事重重。”
我看看玉凝,雖然她不比瀟湘有見識,但確讓人放心。憋在心裡實在難受,便三三兩兩講了自己的感情問題——“我喜歡一個人。咳,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非常非常崇拜他,崇拜他的瀟灑倜儻、文采風流、才華橫溢,呵呵,把他視爲偶像,一直過了許多年。直到有一天,他竟真真實實站在我面前,那一瞬間我瘋狂了,百感交集。”
“那要恭喜了!”玉凝見我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喜悅,奇怪地問:“怎麼,不對?”
“對,”我看向屋頂,“一切不可能的,不敢想象的,都發生了。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一起讀書寫字,一起遊山玩水,一起吃飯喝酒,那種夢想成真的幸福,讓我不能自拔。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他,好希望一直守着這份美好。”
玉凝斜靠在我旁邊,忽然“啊”了一聲。
“幹嘛?嚇死人了!難得這麼煽情。”我咧嘴責怪。
“我想到了,嫣兒,是因爲朱公子吧?他對你真的很好。”
“我倒希望他對我差些!”心中犯起嘀咕,對朱佑樘,感覺確實很特殊。像是認識十幾年似的,熟悉到如親人般窩心。也許,就是因爲太近,倒說不清是什麼感情了。我道:“玉凝,我喜歡的人,他未來的妻子是別的女人,一個姓徐的女人,不是我。一切若是早已註定,那我的出現又算什麼?哼,我甚至想過更名改姓去符合歷史,可這樣做又能否瞞得過冥冥之中的天意?而我,還有家要回。”
“嫣兒,我聽不太懂。”
我捋捋玉凝鬢角的碎髮,“不懂沒關係,你在這兒陪我,願意聽我囉嗦,就很開心了。”
玉凝拄着下頜,單純的問他對我如何。
“他對我呀,很好,比普通朋友好上許多。”
“嫣兒,你該不會是以‘男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吧?”
我嘆了一口氣,“作繭自縛。”
玉凝差點滾下軟榻,“你竟真的這麼做?”
“想去認識他,接近他囉!人嘛,只有先成爲志同道合的朋友,才能發展更密切的關係。單憑一時的情感去左右婚姻大事,實在太不成熟了。”
玉凝眨眨眼,“明明年齡相仿,有時,我覺得你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嫣兒,你比我們懂得都多。”
我不想玉凝猜測下去,那會讓我嗅到危險的氣息,故意打趣:“那我是什麼,神啊?我看玉凝以後別拜佛主,拜我好了!”
玉凝坐起身,一本正經地說:“嫣兒不要胡說,褻瀆神明實乃對我佛大不敬!”我不以爲然,嘴上服軟。玉凝道:“我沒惱你的意思,嫣兒,你嘴上不饒人,心卻寬容得很。你這刀子嘴豆腐心怕是遲早要吃虧!”
我拉着玉凝的小手,“好玉凝,我會記住你的忠告的。”
玉凝反握住我的,勸我“坦白”。她的顧慮是彼此感情越深,他日轉變起身份就越難。“不是所有人都堅持夫妻間要先成爲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點點頭,“我也不想拖了,本想順其自然,奈何‘歷史遺留問題’太多。如今又有朱佑樘,哎……”
“我真的很好奇,是什麼樣的男子能讓嫣兒崇拜,爲之着迷。”
“唐……”
“張小姐!飯來了!”我一個“唐”字沒說完,就被金蓮邀功的聲音打斷。
我嗔道:“喂!小金蓮,你生怕地球人不知道我是女的是不是!”
“嫣兒,你的聲音更大耶!”玉凝起身關門,回頭責備。
我揉揉鼻子,“好像是哦。”
金蓮走到軟榻前,從食盒裡拿出燒雞和兩樣點心。我不客氣地撕下個雞翅就啃,不忘抽空說了聲“謝謝”。
玉凝體貼地拿手帕幫我擦去脣邊的油跡,笑說我吃飯不講究,一點女孩子家應有穩重端莊都沒,該換回女裝闆闆樣子。
“哎喲,正式場合不丟臉就行了。玉凝,我真同情你老公。我看你只能嫁給文徵明那樣三句話不離子曰詩云的夫子。你若是嫁個粗獷漢子,不是你折磨瘋他,就是他折磨死你!”
玉凝瞪我,“混話越來越多了,竟不知是跟誰學的,謹慎教壞了金蓮!”
我掰下另一隻雞翅,心中頗不在乎,我一句話能教會人?金蓮在這種紙醉金迷,淫詞豔曲的環境里長大,才更容易學壞吧。
金蓮輕輕嘆息,眼中流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惆悵。
“和誰學的‘爲賦新詞強說愁’?”
“‘少年不知愁滋味’,卻見多了別人的愁苦。”
我放下雞翅,“說吧!我知道你有話要說。”
“奴婢是想我家姑娘若真能嫁個良人就好了!可如今連個託底的,知冷知熱的都沒。更不知哪位恩客真心實意待姑娘。”
玉凝斂去笑容,一臉的悵然若失。
文徵明呢?想歸想,決定先打破這個沉悶的氣氛,便道:“金蓮,姐姐教你一招如何識別男人對你的真正心意!”
“可以嗎?真能分辨出來?”金蓮眨着大眼睛。玉凝也是一臉好奇寶寶。
我詭異一笑,“就靠這個!”伸出十指,快速活動幾下,“男左女右,讓對方握住你其中一根,就可‘真相大白’!”
玉凝追問:“怎麼說?”
我豎起右手的大拇指,彎下其餘四指,用左手指着,“若是他握住你的大拇指,說明他對你死心蹋地,唯命是從,心甘情願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不過,據說這種人的嫉妒心很強,也就是希望獨佔你。”
“食指,說明他對你可不單純!他的愛意中充滿了慾念。”
“這個呢?”玉凝豎起中指問道。
“咦?!沒禮貌!”我拍掉她的中指,解釋道:“這就是說他只想跟你做個紅粉知己。如果想進一步交往,恐怕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忍受角度尖銳的痛苦。”我左手幫忙豎起右手的無名指,“無名指是說他愛你的崇高精神。”
金蓮湊過來,認真問:“小指呢?”
“小指是說明他暗戀你已經很久了,但是始終不敢確切流露自己的情感。你若也對他有意,就該快快給他暗示,相信你們會成爲一對兒不錯的情侶!”
金蓮不停地擺弄自己的手指,擡頭問:“很靈驗嗎?”
“呵呵,誰知道呢!心裡測驗這玩意,該是有一定科學依據。”
“心裡測驗?”玉凝擰着眉毛。
“呃,當是一種遊戲吧!和算命差不多,只是準度低些,不過玩玩無所謂了。”
金蓮嘟着小嘴,“那就是不靈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凡事信則真,不信則假。哪有那麼多靈不靈的說!”
金蓮蒙了,“那是信還是不信啊?”
“嫣兒是說可以一信,但不能全信。”
“bingo!與其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不如相信你的眼光,你的抉擇。這些小測驗存在的價值就是給我們帶來良好的心理暗示,讓我們在幸福的大道上勇往直前。”
金蓮還是不太明白,玉凝又耐心講解了一下,我則趁機吃了幾口糕點。然後整個下午時間,我都和玉凝天南海北的聊着,彼此忘卻眼前的煩惱,聊得越發起勁,直到日薄西山,我才從後門溜回了唐家。
“你去哪兒了?”還沒踏進唐家大門,就被坐在角落裡的唐寅逮個正着。
“出去散散心。”我在心中給自己打氣,一個深呼吸後,說:“伯虎,我有話對你說,晚飯後留點時間給我好嗎?”
唐寅見我不容置疑,輕點下頭,“你若一定要說,我在書房等你。”言罷,轉身進了大門。
我回房換下偏大的行頭,便去飯廳,唐家三口已圍桌坐好,等待我的到來。邱氏像往常一樣熱情的招呼我坐到身旁,一桌人看似自然的吃着晚飯。我心中有事,草草吃着,視線不規矩地跨過菜餚,看向對面的唐寅。他的胃口似乎不好,只吃一小碗就先行回房了,我緊扒拉兩口,追了出去。
唐寅如約在書房等我,見我到來,苦笑一下,“我又不會跑掉,嫣兒何必苦苦相追?”
“不,我是怕自己勇氣不夠,稍縱即逝。”
“現在這樣不好嗎?如常住在我家,我們每天一起上書院,一起溫書,談天說地,好不自在。”
我自嘲的笑笑,果然,唐寅在阻止我開口。那麼,他該是猜到我要說什麼了,我自以爲隱瞞得天衣無縫的身份,怕早是公開的秘密。
“伯虎真覺得這樣最好?”我看看自己,“我,這個樣子?”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無拘無束的在一起,不必拘泥時間地點,不必刻意躲避流言蜚語!嫣兒,委屈你了。”他激動得上前一步。
“伯虎,你真這樣想嗎?還有……”我輕咬下脣,“你,確定知道我的性別?”
唐寅一愣,眉眼上揚噴笑出來。又上前一步,斂去平日的玩世不恭,深情的點點頭,“傻丫頭,我知道。這也是我爲這個困擾我多日的問題,想到的最好辦法。嫣兒,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銀色的月光,調皮地躲開半掩的窗子,肆無忌憚的灑在唐寅身上。他柔和魅惑的雙眸此刻散發出妖嬈攝人的光芒。我慢慢合上雙眼,揚起下頜,等待着美妙的時刻。心中默唸:朱佑樘,對不起,我決定將這一吻作爲我的初吻,你我的那次意外,我會徹底封印在記憶深處,永不觸碰……
熟悉的鼻息越來越近,我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我憋到臉色發紅,也沒能等到那個浪漫的瞬間。不經意的一聲輕笑,無情地打破了沉醉的氣氛。我失望地睜開眼睛,負氣地看向笑意正濃的唐寅。
唐寅戲謔,“怎麼了,小臉都憋紅了?”
我撅嘴,也不吭聲,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唐寅見我不悅,趕忙道歉,“嫣兒,我錯了,不要氣了好嗎?你想怎樣告訴我便是,我一定照做!”
我差點暈倒,難道要我大聲的喊出來“我在等你的吻嗎”?
“怎麼?”
我無精打采地嘟着小嘴,“沒怎麼,我挺好的。”眼珠子一轉,也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想要測試一下,伸出右手的五指,就勢比劃起來,“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哦!伯虎,選擇好你要抓哪根手指。”
唐寅痞痞一笑,“我要抓住這隻手的主人,纔不要一根手指呢!”
我小臉一紅,嗔道:“玩臭賴,只能選一根了啦!你選不選,不選我收回!”
“我選,我選!不要收回嘛,怪小氣的。”說着伸手靠向我的五指。
我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逐漸靠近的右手,心中揣測不安。就在距我的五指不到1釐米,邱氏的聲音突然從門外響起,“伯虎,嫣兒!你們在裡面嗎?”
我一驚,右手下意識躲開唐寅溫暖的大手,唐寅並沒收手,卻在我的一躲之下牢牢抓住了我的中指。
“紅顏……知己?!”我無法相信。眨眨眼,自我安慰,一個小測驗,玩玩罷了,不做數的,若是信了纔是白癡呢!況且要不是我受驚一躲,唐寅牽的肯定不是我的中指,是了,這纔是真正的答案!
可是,我卻忽略了最重要的結果。無論唐寅的初衷爲何,最終他也只能牽住我的中指……
唐寅笑着鬆開,朝門外喊去,“是的,娘,我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