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撅倒,竟不知他是開玩笑,還是說正經的。
轉眼,又過了三天,我有點依戀這裡的生活了。骯髒到噁心,繁忙到吐血,卻也讓我無暇想起另一個人的溫存,另一個人的笑容。學着忘卻那些不該有的奢念——我想我可以做到,不,是必須做到,爲了無憂無慮的好好活着。
可我遠不夠了解自己的心,當那個朝思暮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的時候,強迫塵封的情感衝破了脆弱壓抑的藩籬。
“啪——”手中的藥碗掉到了地上,轉頭的瞬間已淚如泉涌,“你……瘋了?”
俊朗的身影拋棄了身後的光明,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清亮的男聲難掩顫抖,“是的,我瘋了,從你出現的那天起,我就瘋了!”
好緊的懷抱,沒有一絲空隙,甚至讓我呼吸困難,彷彿要揉碎我融進他的骨血才甘心。印象中,朱佑樘從沒有這麼用力的擁抱過我。他總是輕輕的將我環住,小心翼翼的,怕我難過,怕我受傷。可是,我覺得還不夠,我寧願窒息在他的懷裡,也不要他放開手臂。
他低下頭,作勢要吻住我,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不行!”我把身子往後撤了撤,“我身上肯定有病毒,會傳染給你的。快走!這裡不能呆人!”
可男人的理智在愛情面前是蒼白的。他扣住我的頭,不許我逃脫,那聲“無所謂”消失在深情的熱吻中……而女人亦是如此。我忘記了一切應有的顧慮,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那麼請讓我死在他的懷裡。我抽出手臂環上他的脖子,抵死纏綿……
直到李搖鈴見我取藥遲遲不歸,來廚房尋我,他不知所措的聲音才使我和朱佑樘不得不分開。紅腫的脣片,帶着朱佑樘的餘溫,我輕捂嘴脣,嫣紅着臉色,不好意思地把頭埋進淡淡的麝香懷裡。
朱佑樘寵溺的拍拍我,見我沒有擡頭爲他們介紹的意思,只好拖着我,自己和李搖鈴打着招呼。我偷偷撇去,李搖鈴紅着臉應和着朱佑樘,好像“偷情”被抓的是他一樣,而朱佑樘的神態很……安詳?要不是有些不舒服的嘴脣,我真會以爲是自己在YY。
朱佑樘也要留下來幫忙,我一驚,猛擡起頭,和李搖鈴默契的阻止。可他鐵了心一般,我惱了,推開他,“你清醒點!別忘記自己的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唯一可能扭轉乾坤,改變時局,重整朝綱,使百姓安居樂業的身份。
朱佑樘有些黯然,我垂下眼簾,身份焉知不是束縛?責任焉知不是負累……
朱佑樘拉起我的手,轉向李搖鈴,堅定地說:“她不走,我不走!”又看向我,聲音輕柔卻不容反駁,“今生今世,絕不放手。”
我不敢去回握住他,激情過後,只剩下蒼涼,我該怎麼辦?
朱佑樘當然沒有下山,因爲我和李搖鈴沒能勸服他,我發現他很任性,很執拗——在他認定的事情上,屬於油鹽不進。他會笑着聆聽,不去迴應,然後,堅持他認爲對的,而事實證明,對於這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
晚上,我收拾好廚房,走出門正見朱佑樘去溪邊汲水回來。夜風帶着山林原始的清新,翩翩吹起他的衣角,銀色的月光無垠地灑遍他的全身,穩健的步伐,帶着堅實的力量……我不由看癡了。
他水倒進水缸,見我呆呆的看着自己,莞爾一笑,“找我?”
我低下頭,朱佑樘走過來幫我捋順碎髮,修長的手指從耳後滑向我的下頜,輕輕擡起,又問了聲“找我?”
我嘆了口氣,直視那雙澄清的雙眼,黑色的曜石在月夜下盡顯渾然天成的嫵媚。
“我該怎麼辦?”我問。
他收回手指,沒有回答。
我繼續,“我想回家,家裡有媽媽,我必須回去。”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後,他問:“你知道如何回去嗎?”
我誠實的搖搖頭。朱佑樘摟住我,我聽到他幽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那麼,在你回去之前,我們不再分離。”
我閉上眼,靠進他的懷裡,輕聲問:“你會讓我走嗎?”——我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哪個答案,肯定的,否定的?
而他想也沒想,告訴我,他會尊重我的選擇。回手,重新爲我戴上了“鳳啓”。我握在手裡,溫潤的觸感,平滑過我不安的心緒。
後來,情濃密愛的時候,我傻乎乎的問過他,若是自己最終選擇離開,他真捨得讓我走嗎?豈料朱佑樘痞痞的一笑,抱着我坐上他的大腿,圈住我說,他知道我一定捨不得他。我笑着捶了他幾下,卻也負氣,好像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他算計。哎,扯遠了,後話的後話了。
當晚,李搖鈴爲朱佑樘進行了“全身檢查”,奇蹟的是,朱佑樘同他一樣,絲毫沒有被天花病毒侵襲。我一旁聽着,心道或許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朱佑樘不能死,大明江山需要他,天下百姓需要他。
如此又過了兩天,輕度天花患者痊癒。李搖鈴便不再缺少幫手,於是朱佑樘帶着我先行下山。臨別之際,李搖鈴承諾,等他解決完山上的事情,就去蘇州府百韻樓找我。我猜想他是要爲我醫病,卻不知爲何對我絕口不提。不過,我畢竟有異性沒人性慣了,有朱佑樘在,也就沒細問。
路上,我問起他是怎麼找到我的,朱佑樘笑着說是心有靈犀。我撇嘴,又問他怎麼沒帶隨從,朱佑樘說帶着他們就不能平安找到我了。我不解,他卻笑着岔開了話題。我不甘心受制於人,便嗤笑說沒見過他這樣潦倒落魄的皇太子。朱佑樘不惱,快速在我臉頰偷香,回敬說沒見過我這麼不堪粗俗的太子妃。我一努嘴,彷彿他預料到未來一樣。當然,安全起見,我依舊稱他朱佑樘。
哼着小曲手牽手,幸福大道往前走。我沒統計一路上受了多少白眼,反正見着個人就是一頓白眼,我全部理解爲嫉妒。誰叫你們自己沒能耐和陽光帥氣、溫文儒雅的皇太子談戀愛呢!
傍晚,路過山坳裡的一間客棧。朱佑樘不肯住,說下山時,打聽了下那些病患,再走1個時辰就能進小縣城了。我使小性不答應,天知道沒有襪子,穿着淡薄的繡花鞋走山路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是輕便隨腳,但也非常硌得哄啊。
朱佑樘只好答應下來,來迎接我們的是個水桶腰的大姐。山村野店自然沒有好吃的,我就讓她隨便上些好的,帶肉就行,哎,在斷魂山上的日子,是連油腥都見不到的悽慘。大姐很熱情,少時就讓她當家的上了幾道熱菜,我拿出偷偷密下的,李搖鈴不曾使用未曾污染的銀針悄悄試了下,沒問題,就拉着朱佑樘大吃特吃起來。
酒足飯飽,天已擦黑,大姐趁收拾桌子的時候體貼的問我和朱佑樘住不住店,還說夜晚的山坳不好走,什麼鬼啊怪的,什麼野啊獸的云云,聽着就瘮人。我看向朱佑樘,他笑着望着我,並不表態。我一咧嘴,就求大姐開兩間客房。朱佑樘道,“一間。”大姐不管我一臉的抗議,滿臉笑意的應下了。
晚上,朱佑樘出去晃了一圈,就跑回了屋裡。
彼時,我正在脫衣服,被他撞見好不尷尬,趕緊胡亂的繫上衣服。朱佑樘輕笑,我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他走近我,不,是越過我,往牀的方向走去,把被子展開,往裡窩窩,蓋到了枕頭上。
“喂!你幹嘛!”準備這麼充分,我腦中YY,他該不是想在這裡,在荒郊野店的客房裡做“劇烈運動”吧?
我嚥了口吐沫,就往門的方向靠。朱佑樘卻回手拉住我,吹熄了蠟燭。
“你,你,你,你幹嘛!”我警覺地問他,確實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害怕或是其他,只知道超級緊張,隱隱有絲期待……
在我糾結於自己腦中□的想法時,朱佑樘拉着我往牀邊走起。
“不不不,這個,這個不行!”
他伸出食指輕按在我脣上。而月亮此刻恰巧被烏雲擋住,朦朧晦暗裡,我聽到了自己超速運轉的心跳和極其不穩的呼吸聲。
我完了,要淪陷了……我如是想着,可朱佑樘卻拉我隱到了牀側的櫃子旁蹲下身。這裡正好是屋內的死角,黑乎乎一片,從屋內任何角度都看不分明。
“你到底想幹嘛?”我不自覺放低了音量。
“一會兒就知道了。”
“什麼……”朱佑樘再次用食指封住我的脣,我只好噤聲陪他玩神秘。
我蹲得小腿發麻,見他沒起身的打算,索性抱住膝蓋,一屁股坐到地上。朱佑樘笑笑,我剛想埋怨他,卻聽見屋外有了細微的響動。
我警覺地向裡擠了擠,朱佑樘輕輕捂住了我的嘴。我迷糊,卻聽到門外的響動逐漸變大,隨後是一聲極輕的門響。
隱約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閃身進來。明明沒有光,我卻看到了一抹白痕。踮腳輕聲走向牀榻,隨後是狠狠地砍剁。白光帶起棉絮一道一道劃開我的視線,我的第一反應是——想吐,天殺的,我剛纔吃的,該不會是人肉吧……
夫妻倆把棉被砍成棉花糖,就掀開棉被檢查“勝利果實”。男人一聲“咦”剛出口,就被人踹飛。我這才發現捂在我嘴上的手不見了,朱佑樘不知何時衝了出去。
眼瞅着和藹可親的大姐化成悍婦朝朱佑樘撲去,我想不了許多,猛地站起身,操起桌旁的長凳朝她後背死命砸去。長凳斷成兩截,女人“啊”的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我傻了,朱佑樘也傻了,沒想到自己如此彪悍。我尷尬的揉揉鼻子,說不清在男朋友面前丟人是什麼感覺——天知道這個時代不流行野蠻女友。
朱佑樘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男人發瘋般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殺豬刀,朝朱佑樘砍去。朱佑樘隨手拿起一截斷裂的長凳,閃身躲過的同時,將那半截長凳擊在了男人的腦袋上。男人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沒了動靜。而半截長凳又斷了一次。
朱佑樘無辜的聳聳肩,“這凳子,木頭糟了。”
我“撲哧”一下噴笑出來,朱佑樘,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我跨過地上兩具生死不明的身體,小聲問:“現在該怎麼辦?”
“怕嗎?”
“嗤!我怕什麼!”我保持死鴨子嘴硬的“優良傳統”。
“那好,”朱佑樘回身整理牀鋪,說:“晚了,睡吧!”
“你和我開什麼國際玩笑,朱佑樘!”
“那……怎麼辦啊?”
他是故意的,我百分百肯定。我一嘟嘴,“走了!”
“不累了?夜路,山坳?”
我打了個冷戰,負氣地說:“怕什麼怕!真當我不懂你們封建迷信那一套呀!本小姐和真龍天子在一起,任他遊魂野鬼、魑魅魍魎、山精鬼怪,哼,龍氣所及之處,百里之內,髒東西避之不及。”
“哦,”朱佑樘點點頭,“知道的不少。那我要是不帶你走怎麼辦?”
“你敢!你試試!”
朱佑樘笑着環住我的腰,笑道:“不敢,不敢,娘子息怒!”
我實在不願意在這個愈發陰森恐怖的地方談情說愛,就拉着朱佑樘往外走。一路出了客棧,又停下腳步。
“怎麼了?”他問。
“這地方留下只能害人。”
朱佑樘會意,去廚房取了菜油,灑遍整間客棧。我拿出打火機,手卻在發抖,毀屍滅跡,這種行爲是毀屍滅跡啊!
朱佑樘從懷裡掏出火摺子作勢要丟到裡面。我下意識伸手攔住,一咬牙,用打火機引着了門板,火苗藉着菜油,迅速竄起,眨眼間吞沒了整間黑店。火蛇恣意搖擺着猥瑣的身軀,向四方擴散着。我緊握雙拳,一瞬不瞬地盯着肆虐的大火,想要活着,就必須堅守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堅守我的原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朱佑樘似看出我的不安,把我攬入懷裡。我笑笑,“走吧!”
月亮調皮地探出雲端,皎潔如璧帶着羣星爲我和朱佑樘照亮伸手不見五指的山坳。我不自覺向朱佑樘靠了靠,說歸說,在荒山野嶺趕夜路,還是怪瘮人的。朱佑樘緊緊拉住我的手,平和的氣息從那裡蔓延到我的全身,恐懼逐漸減弱,爲溫暖代替。原來人們的追求那麼低,黑暗裡,只要一個可以帶給你光明的手臂。
月上中天,我們終於走出了山坳,來到了朱佑樘口中的小縣城。我看了眼表,11點了。好在縣城小,沒有城門,否則我和朱佑樘難逃露宿荒野的命運。
朱佑樘湊過來好奇地盯着我手腕上的奇怪東東,我笑下,告訴他那叫手錶,簡單講解了原理和作用。哎,還能說什麼,朱佑樘是我見過最開明的古代人,只是擡高我的手腕多觀察了幾下,並沒有太強烈的白癡反應,我好心解開搭扣借給他拿去研究。
小縣城只有一條街,一間客棧,我有點打怵,畢竟剛栽在客棧上,這大半夜的再讓我去另一家叫門,怎麼可能沒有陰影。朱佑樘善解人意,自去敲開了客棧。小二端着燭臺,打着哈欠迎進了我們,愛答不理的說,只剩下一間客房,愛住不住。身邊這個兩個時辰前,主動要求住一起的男人,此刻卻徘徊不定。
我小聲問了句“黑店?”
朱佑樘搖搖頭。我又累又乏,自作主做了決定,“就那間了!”
“好,那二位隨小人來。”
轉身上了二樓,小二推開房門,朱佑樘回手遞給他1兩銀子,小二立刻周到地爲我們點着了屋裡的蠟燭。體貼地說:“相公和小娘子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燒熱水,送來給您洗洗,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相公,小娘子?還沒來得及反駁,手腳麻利的小二已消失在門口。回身看看,一張牀,哎,這可怎麼住呀?朱佑樘似看出我的彆扭,自取了一牀被褥作勢要鋪在地上。
“這,這怎麼可以!”讓堂堂皇太子打地鋪,我也太不是人了吧!
朱佑樘停下動作,看着我,我卻沒了下文,難道學人家梁山伯、祝英臺往牀上放水碗嗎?那更噁心了!於是朱佑樘繼續,剛打好地鋪,小二就送來熱水,看着屋裡,好不尷尬……
還是小二懂事,沒多言語,又送來一牀被褥,使朱佑樘不至着涼。然後我,在於心不忍中,倒在牀上矇頭大睡,強迫自己大睡——我果然沒心沒肺。
一早醒來時,朱佑樘已經不在。我有點失望,讓太子住地板,終究是囂張了。
小二送來早餐,我問他可曾見到朱佑樘,回說“我家相公”一早就出門了,還神神秘秘的悄聲告訴我,“我家相公”出門前打聽了藥鋪的位置。
打聽藥鋪?我首先想到的是朱佑樘凍病了。可看了小二曖昧的眼神,又隨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的被褥上,臉一紅,明白了過來。哪兒跟哪兒啊!難道男人、女人不住在一張牀上只能因爲無能?
我沒好氣地讓小二收好被褥,“目送”他離開了房間,這才揉着腳丫站了起來,踮腳去桌旁喝粥。少時,朱佑樘回來了,小二也端着熱水跟了進來,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們。朱佑樘揮手打發了小二,扶我去牀邊坐好,蹲下身幫我脫鞋。
我以爲他讓我接着睡,忙說自己不累。朱佑樘從懷裡拿出個小瓷瓶晃了晃,板着臉說:“還瞞我?傷到腳了還拼命趕路!”
我愣了一下,傻傻的看着他,一股暖流涌入心頭。
人說女人天生蠢材,我想在我身上印證了這個謬論,因爲我問出了一個更傻的問題——“呃,你怎麼知道的?”
朱佑樘站起身,迴避問題,臉上隱約泛出紅暈。
“哦~你,你偷看我洗腳!”哼!昨晚裝得像文徵明似的,見我洗腳,還假模假樣把頭扭了過去。
朱佑樘不吱聲,把藥瓶塞給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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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的!吻都接過了,害什麼羞啊!
我不爽,把腳重重擱在了盆裡,腦中靈光一閃,壞壞地朝天喊了聲“疼啊!”果然,朱佑樘迅速回身蹲到我身前,連聲問着“怎麼了”,那心疼的目光,讓我沒勇氣騙下去。
我耷拉着小腦袋,“沒事!”本來也沒有大事,就是繡花鞋鞋底薄,昨日走多了坑窪不平的山路,腳底磨出了幾個水泡而已。
朱佑樘猶豫了一下,從水裡拾起我的雙腳,憐惜地檢查着,那種感覺癢癢的,瞬間鑽進了心裡,不想笑,卻想哭……
“很疼吧?”他問。
我搖搖頭。
“怎麼能不疼,瞧着泡磨的。”
我笑下,他不知道,有這句話在,真的一點不疼了。
我收回雙腳,隨手拿棉布擦擦,塗上小瓷瓶裡的藥水。搬弄着腳丫,弱弱地問:“朱佑樘,我是天足,你不介意?”
朱佑樘怔了一下,坐到牀邊,拿過小瓷瓶,頭也不擡地幫我上藥。許久,在我等得有些發慌的時候,他柔聲說:“自然的,最好。”
我笑了,真心的笑了,很甜,很美,眼眶裡跟着熱了起來。朱佑樘啊朱佑樘,你纔是真正的與衆不同。
本應繼續趕路,早日回到蘇州府,畢竟命沒丟掉,男人回來了,心裡惦記着韻婷,不知她是否也遭了殃。即使在山上多次問過李搖鈴,他信誓旦旦的保證,只在村口“撿到”了我,但沒能親見韻婷平安,我心裡總是掛着。再有,錢的問題,我的百韻樓啊,我白花花的銀子啊。可朱佑樘不許,即便我的傷小到不能再小,他依舊強迫我在此多留了一夜,養好腳再走。可這就意味着——晚上他還得打地鋪。
看着未來皇帝在自己身邊打地鋪,那種感覺,哎,可我也不能讓他上牀啊。只好時不時歪着腦袋偷窺。晦澀的月光下,一雙閃着賊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牀下安詳的俊顏。濃黑的劍眉,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子,標準的脣形,精細的皮膚……明明漂亮得帶着幾分女相,勾勒在一起卻充滿陽剛,真是絕妙的組合。我下意識嚥着口水,忽聽朱佑樘平靜的聲音傳來,“還不休息,謹慎明日起不來。”
我一窘,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捂着嘴強憋着悶咳了幾聲,把頭轉向牀裡,心中叫屈,好丟人!咦,等等,他是怎麼知道的?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朱佑樘仍然閤眼倒在那裡。哎,閉着眼睛都這麼厲害!
經過我翻來覆去,想入非非的一夜“努力”,第二天,腳好得差不多了,可脖子睡落枕了。朱佑樘搖頭嘆息着幫我按摩,修長的手指,適中的力道,準確的位置,按得我這個爽啊。便壞心眼地折磨他按了1個多時辰。
巳時三刻,我才拖拖拉拉和他出了客棧,仗着自己“腳傷”,慢慢悠悠走着。擔心,卻更溫馨——原來這樣的平凡,就是幸福,就是我要的幸福……
路上,多少聽到了些謠言,關於被我一把火燒了的那間荒野客棧的謠言。那的的確確是間黑店,坑了不少人,男人原是殺豬的,女人是牙婆,仗着黑道白道有點路子,就做起了殺人劫財的勾當。朱佑樘見我扯着耳朵聽,就拍拍我的手。我笑着迴應,我沒有那麼純潔善良——和我沒有任何交集的惡人,我下得了手。
也許老天爺妒忌我的幸福,我和朱佑樘的組合就意味着倒黴。下午,我們竟然遇到劫路的,五個穿着短打,拿着大砍刀的大漢一出現,我腦仁就疼。
朱佑樘看着我,“你先走!”
我回視他,“我不走。”
“不要任性!”
“我就任性!”
“聽話,你在這裡我會分心的。”
我抿着嘴,“不,我不走!”我不能走,不能拋棄你一個人走。
朱佑樘剛要再開口,卻聽對面傳來了幾聲獰笑,“小娘子不走得好,陪爺們玩玩!”
“我呸!真TM不要臉,長得和豬頭三四五似的,還出來打家劫舍,有礙觀瞻,影響市容市貌!”我承認自己嘴惡毒,不過,也算實話實說,和朱佑樘相比,他們真的一無是處。
我的話惹惱了五個男人,只聽爲首一人發話,“男的做掉,女的帶回去!”隨後就見幾個參差不齊的身影衝將過來。
朱佑樘一把將我推開,從容躲過一擊,不慌不忙的從腰間解下墨色的腰帶,手中一抖,剎那間化爲了利劍擋下另一個橫劈——啊,MyGod!我張大了嘴巴,看傻了眼,難道是長軟劍?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兵器長軟劍?
朱佑樘持着長軟劍與五個男人廝打在一起,看得出他武功不弱,五個大漢聯合在一起,也佔不得上風。可他咋說不是無敵“冰山”,二三十個回合過後,也有了倦意。猛虎難戰羣猴,這樣下去,朱佑樘討不到便宜。我腦中思索着如何幫忙,卻也僥倖這羣長得像野豬的男人智商也像野豬,他們若是以我要挾,朱佑樘定然要就範的。
遠處依稀傳來了馬蹄聲,仔細一聽,轟轟隆隆的,是很多匹馬。我把心一橫,拋下朱佑樘用最快的速度朝馬隊方向跑去。
我管不了什麼形象不形象、安全不安全的,大字型站在路中央擋着馬隊的去路。竭盡全力,大喝一聲,“停!”
緊閉着眼睛,聽天由命——如果馬沒停住,我就難逃葬身馬蹄下的命運。
“籲——”聲四起,塵埃上卷,嗆得我鼻子灰。不過,好像自己沒被馬踹飛、踩死。我哆哆嗦嗦睜開眼睛,正對着馬背上的熟悉身影,而他也正錯愕的望着我——“沈,沈伯!?”
我貼着朱佑樘坐在火堆旁,聽着他和沈伯攀談。不得不承認,朱佑樘在與人溝通方面的天賦比我高,我是能說,好聽點叫健談;可朱佑樘不同,他不是話嘮,也談不上惜字如金,但說起話來入情入理,很是中聽,加上溫文爾雅的笑容,不拿腔作態,那種親和力自然而然感染到身邊的人——我想,這纔是領導人的魅力,真正的想靠近,想跟從。
沈伯很投入,和朱佑樘相談甚歡,完全不似第一次見面的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我聽他們討論棋藝、討論商道、甚至時政,自己插不上話,就無趣地站起身,去外面蹓躂。
今日多得沈伯相助,帶着二十幾個手下趕去“助威”,嚇跑了那五個無膽匪類,要不單憑朱佑樘一人之力,難保不會有閃失。沈伯聞之我和朱佑樘要返回蘇州,正好與他順路,就讓蔻子騰出一匹馬,給我和朱佑樘共乘,好歹免去了我繡花鞋趕路的辛苦。傍晚,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就找了間破廟落腳。
我坐到廟外的石級上,想想明天中午就能返回蘇州,心情複雜——近鄉情更怯的感覺吧。失蹤了半個月,惦記被惦記的,不回去肯定不行,可一想到回去要面對的亂七八糟問題,再沒精力自由自在的談情說愛,心裡難免彆扭。
朱佑樘坐到我身邊,我自然的把頭靠在了他肩上,問他怎麼出來了。
“陪你賞月。”他笑答,又問我在想什麼。
不知何時,手被他握住。我反握住他的,“沒有,就是發呆。”
朱佑樘笑笑,沒再戳穿。
“嗯哼~~”蔻子極不自然的清喉嚨聲音傳來。我只好不情願的和朱佑樘分開,轉身問他何事。
蔻子紅着小臉說沈伯擔心夜風寒,讓我們回裡面呆着。人家是一番好心,我也不能矯情,便和朱佑樘起身回去。
沈伯邀我和朱佑樘坐到身邊,嗔笑我們小小年紀粘膩着,一刻不能分開。我可不想當着一羣熟不熟的人討論戀愛問題,便岔開話題:“沈伯怎麼又走蘇州啊?”我記得在船上時問過沈伯,他說自己一年到頭天南海北的滿世界跑,爲了節省時間,每處每年只去一次。
沈伯眸光一凝,旋即笑笑,“有樁大買賣。”
我傻笑,“那得恭喜沈伯生意興隆了!”
次日一早上路,有我在,當然是有說有笑。晌午一過,便進了蘇州城。沈伯自有采辦任務,送我和朱佑樘到城門口,就帶着馬隊先行。臨別,和朱佑樘相約,有朝一日要對弈一局;還留下那句話,有事可去杭州城外的無往山莊找他,切勿客氣。我感激的點點頭,和朱佑樘目送馬隊離開。
站在百韻樓外,望着“人滿爲患”的大堂,看着忙得熱火朝天的服務員,欣喜之餘,也有點泄氣——原來,我在不在都一個樣。
朱佑樘看出我的不自在,輕輕牽着我往裡走。擡頭最先看到了玉凝,從不主動走到前樓的她,此刻在長櫃後幫忙算賬。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呀!掌櫃的!是掌櫃的回來了!”視線瞬間匯聚到我和朱佑樘身上,很快,我被一羣熟悉的身影包圍住。有哭的,有笑的,一時間好不熱鬧。
玉凝喜極而泣,我剛要開口安慰,豔情從二樓匆匆下來,見真是我回來,會心一笑,默契的輕點下頭,打發了衆人各自幹活。走近我說:“回來就好。”
“嗯,我回來了。”
看到我身後的朱佑樘,豔情眸光閃動,淺笑着說:“到底還是朱公子。”
我不解,本想追問,卻見韻婷沒帶面紗,哭得稀里嘩啦地從後院奔來,直衝進我懷裡。顫抖着身體哭訴:“姐姐,你可回來了!妹妹嚇死了,擔心死了!嗚嗚……”
我拍拍韻婷,“是啊,我回來了,妹妹沒事吧?姐姐一直擔心你來着。”
“我,我沒事,嗚嗚……姐姐,妹妹好怕再也見不到你,嗚嗚……姐姐能回來實在太好了。”
我不願在這種情況下成爲焦點,要知道,百韻樓作爲各類小道消息的發源地,實在是有它可怕的一面。便道:“咱們裡面說。”
豔情最爲冷靜,附和着我,又招呼來兩個男服務員去衙門和“六藝”報信。去衙門還算對,我失蹤半個月,不可能沒報案的,可去書院……豔情似看出我的心思,道:“進去再說。”
我點點頭,和朱佑樘隨着三個美女回到了後樓。
韻婷和玉凝哭得一個比一個邪乎,我真懷疑不看着她倆,隨時可能哭撅過去。心中諸多疑團,只能由豔情一一回答。
原來,我失蹤後,張鶴齡第一時間去了衙門報案,仗着自家地位請知府派人尋找。可礙於上次王大戶倒黴巴拉的死兒子,蘇州知府有幾分不甘願。而那羣衙差,吃着皇糧,更是磨洋工中的典範,他只能天天跟着,好話歹話時刻叮囑。消息不脛而走,很快成爲了蘇州府第一新聞,於是我曾經的同窗們很仗義的出來尋我。說到這裡,豔情的眼光漂浮不定,迴避着我的視線。
我本想多問幾句,碧兒和紗織送來了午飯,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和朱佑樘大吃特吃起來。飯後,安慰着依舊哽咽的韻婷,問起那日我被打暈後她的遭遇。
韻婷後怕的回憶說,看到我被那個妖嬈的女人打暈後,自己嚇壞了,除了一點點往後蹭就剩下大呼救命,再沒想明白怎麼回事時,也被人打暈了。醒來時,已躺在了自己的牀上。
“車伕呢?”朱佑樘插了一句。
“是啊,車伕可好?”
“車伕沒事,是他跑回來通知的鶴齡弟弟,我才被救了回來。”
朱佑樘點點頭,不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