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無趣,忍不住埋汰了他幾句,技不如人只好靠旁門左道——現學現賣,活學活用。我道:“我說那個馬公子是吧!需不需要給您預備塊面紗?或者直接擡個屏風來吧!”
“爲何?”馬漢朋果然上套。
我拋開性別,對那個遠離“帥”之一字的男人嫵媚笑笑,“呵呵,馬公子,您難道不知藝術的最高境界是情景交融,寓情入境嗎?”
“是又如何?”馬漢朋不解。
我竊笑,早說智商不在一個級別上了。我無辜地說:“可是,可是您的形象,哎,實在是忒煞風景,有礙觀瞻啊!”
“撲哧——”“六藝”方陣傳來了若干個噴笑聲,連豔情也半掩着笑個不停。馬漢朋知道被我耍了,又聽見衆人的笑聲,面上掛不住,握緊了拳頭,憤恨的瞪着我。我隱約聽到了磨牙聲,笑得更歡了。若非今早他們的所作所爲欺人太甚,讓我唾棄,我是不會當衆羞辱馬漢朋這張孃胎裡帶來的,受盡“自然災害”的醜臉,你小人,就別怪我睚眥必報!
“漢朋!”心機最深的白玘堂喚住馬漢朋,輕輕搖頭,我無所謂,反正該氣的也氣到了。不過馬漢朋卻因此平靜下來,我一努嘴,畢竟是能上臺的,不簡單。
馬漢朋惡狠狠剜了我一眼,對沈周道:“請沈先生允許漢朋先行彈奏!”
沈周頷首,馬漢朋又哼了一聲,就棄我走向石級正中的古箏上。我雙手環兄,玩味的笑着,保持氣勢上始終壓倒。馬漢朋也不瞅我,向衆人施禮後穩穩坐在椅子上,簡單試音,娓娓彈奏。動聽的旋律時高時低,若隱若現吸引着人們的耳膜不自覺尋找聲音的源泉。我漸漸收斂了輕蔑的容顏,認真聆聽起來,不知彈的是哪首名曲,只覺曲調悠長綿遠,意境唯美,似在林間漫步又似在湖邊嬉戲,無盡的歡愉愜意。我皺緊了眉頭,沒想到馬漢朋那麼粗獷的手指竟能彈出這般盈曼妙之作,真真的人不可貌相啊!或者是鐵漢柔情的全新演繹?
我有些慌亂,眼風不自覺飄向了朱佑樘,他正關心的望向我,目光中多了信任和支持,沒有絲毫雜質——明眸清亮。溫和平靜的氣息從他的雙眸蔓延開,逐漸包裹住我。心中感慨,這小子和“鳳啓”一樣,有種特別的力量,能安撫人的情緒。
一曲終了,馬漢朋站起身施禮,衆人沉醉在美妙的旋律中浮想聯翩,見狀才緩過神來。我撇撇嘴,哎!又給自己找了個難度大的活。
唐寅帶頭振臂高呼爲我加油助威,豔情拉着一羣大小美女給我鼓勁,我不好意思的向他們搖搖手——低調呀,深吸一口氣,走向石級中間。
“馬公子,該我‘秀’了。”馬漢朋理都不理我,徑直走下石級。不理拉倒,我還落得清淨!我朝他的背影做了個大鬼臉,很誇張的加大動作幅度向四周施禮,在衆人的各異的“注目禮”下,大大方方穩坐椅子上。我早說過不討厭焦點的感覺,若非在古代要夾着尾巴做人,我是絕不會這麼“蔫兒”的。
我試了試音,輕巧地彈奏起來,悠揚縹緲的前奏後,口中吟唱:
“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清風笑
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
一襟晚照
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蒼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啦……”
動聽的旋律配以輕柔高亢的女音,婉轉悠遠,灑脫自在。彷彿是位久經紅塵滄桑的智者在向世人揭示人生的價值和生命的真諦——笑看風雲起,江湖多寂寥。他訴說的是那麼動深刻,那麼自如……
一曲終了,衆人陷入了沉思。是的,當你生活落寞,這支曲子是寬撫你心靈的妙藥神丹;當你活得精彩絕倫,如魚得水,這支曲子又讓你認清現實。人們甚至忘記了應有的掌聲,自顧緬懷着詞曲中飄然而逝的意境。
我詭異一笑,論技藝,臨陣磨槍的我自然不敵,可我豈能輸給個有勇無謀之輩?我瞭然地看向四周神遊太虛的人羣,洋洋得意。不經意對上朱佑樘那雙凝神深思的眼眸,本是清亮的一汪池水不知何時深邃莫測。我失神了剎那,馬上感到被另一股炙熱的視線所包圍,不禁幸福的笑了——是唐寅。
我等不到掌聲,索性開口尋要,“沈先生,嫣兒的曲子亦已結束!”
沈周怔了怔,清醒過來,“嗯哼~很好,很好!你二人彈奏得很好,妙不可言!”一言落地,在“六藝”方陣的帶領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我不客氣的笑納了這些熱烈的反應,成就感急速膨脹。馬漢朋走到我身側,滿眼驚歎,鼻翼忽扇忽扇的,說不清是太過震驚還是出離憤怒。我故意把頭別向一邊,不與他對視,表面工夫少不了——這就叫姿態。
出乎意料的是,以沈周爲首的幾個和事老評審經過一番品評後,最終評定我敗給馬漢朋。唏噓聲四起,我愣了一下,明白是他們想給“文鼎”一個扳平的機會。心中不滿,沒想到我的“出奇制勝”栽到這上,可技不如人,倒也說不出個不字。
馬漢朋並沒有耀武揚威,只是出神的看着我。我懶得搭理他,咕咚着嘴,灰溜溜走回“六藝”,卻受到了最熱烈的歡迎。唐寅滿口誇我彈唱得如何經典,比自己戰勝對手時還要高興,我YY地想:要是沒有外人在,他該會抱着我轉上幾圈,親上一口以示嘉獎吧;祝枝山連聲安慰,說我和豔情一樣是無冕之王,手舞足蹈地領着一幫童生圍着我打轉;不苟言笑的文徵明,“趁我不備”包紮好了手腕,也說衆人對我的認可;唯獨朱佑樘,轉了性似的玩憂鬱,站在外圍也不言語,視線複雜的在我身上游弋。我隱約泛出失落,可有唐寅在馬上笑開了。大概我的本質就是個貪婪的壞女人,明明不想承諾,還希望得到男人的寵愛。
周瑤曦和朱佑樘耳語了幾句,朱佑樘緩過神。在祝枝山、文徵明的催促下微笑着走上石級,終沒再看我一眼。我負氣的一撅嘴,轉身朝唐寅笑笑,主動在袖子的掩擋下抓住了他的大手。唐寅受寵若驚,愣了一瞬回握住我的。那隻手是那麼火熱有力,緊緊箍住我嬌柔的小手,燒得我心中暖洋洋的。有了他的支持,我平靜地看向石級上的俊朗身影,那個會不時擾亂我心的俊朗身影。
朱佑樘穩穩站在石級上等待對手,身後正有人擡來一人多高的巨大棋盤,兩個執棋者清點着掌心大小的黑白棋子。棋盤落穩,白玘堂才站起身——不愧是蘇州棋王,光是登場就足夠容重,堪稱“粉墨登場”之典範。一席白衣,拿着紙扇作秀般搖着,在一羣少女的追捧尖叫聲中不緊不慢地走向石級。
少女的質量是不及豔情她們,可嗓門不落人後。她們集中坐在“文鼎”“親友團”內,舉着小標語忘情地呼喊白玘堂的名字。我一翻白眼,聯想起現代歌友會,臉上浮現幾道黑線,難道女人在任何時代面對自己的偶像都是這麼不計後果的瘋狂嗎?
白玘堂走上石級,“啪”的一合紙扇,少女們立時噤聲。像是預演了N遍一樣,令我瞠目結舌。白玘堂以勝利者的姿態,風光無限地揚高下頜環視四周,風頭瞬間蓋過本就沒有名氣的朱佑樘,把全場的注意力輕易吸引了過去。我暗“靠”一聲,當自己《網球王子》啊?沒事學人家季步!
唐寅知道我不屑,似漫不經心地說:“這正是白玘堂的平素風格,實力非凡更是信心十足。從開場便壓倒對方,不給對方一絲喘息的機會,看來朱公子很難勝出。”
沒想到白玘堂和我的出發點一樣,氣勢上給對手帶來心裡壓力,讓對方自亂陣腳。不知朱佑樘棋藝如何,心裡素質是否優秀?我心中埋怨,卻還是爲他擔心,不由皺起了秀眉。
唐寅一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吃痛就想抽回,可他固執的握住不放,口中對祝枝山道:“祝兄,你該準備上場了吧?”
祝枝山苦笑,“爲兄怕是沒機會了!也罷,都是你們少年人的天下了。”
“此話怎講?”
“朱公子沉穩睿智,胸有韜略……”祝枝山剛開頭,被沈周宣佈開始打斷。我們的目光也隨之轉移到了石級上。
只見朱佑樘和白玘堂互相一抱拳,口中客氣,選定了各自所執的棋子,輕鬆自如的“下”起了圍棋。白玘堂執黑子先行,他口中念着格數,便有執棋者在他們身後的超大棋盤上擺出相應的位置。朱佑樘如法炮製,倆人就這麼瞅也不瞅棋盤,凝視着對方沉着應戰。
嘿!新鮮透了,全當自己諸葛亮啊,玩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我嬉笑嘲弄,很快發現真正該嘲弄的人是見識淺薄的自己。棋盤上的棋子每時每刻都在增減,局勢不停變換着……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朱佑樘和白玘堂竟始終沒看棋盤一眼,你一言我一語的認真對弈。單這超強的無敵記憶,就非常人可及。豔情爲首的青樓美女和“白飯”們不自覺安靜下來,場上衆人也屏住呼吸,緊張地盯着棋盤上越戰越勇的兩支黑白軍隊。
我不懂圍棋,只能從黑白子數量上做出判斷——朱佑樘的情況不容樂觀,眼看着爲數不多的白子被黑子半包圍住,大有全軍覆沒傾向,可他依舊維持着溫潤的笑容,波瀾不驚的發出下一個指令,“上四左七。”
周瑤曦快步走到我身旁,緊緊盯着棋盤上風雲莫測的詭譎戰況。我無暇分心,咬緊下脣在心中禱告上蒼,爲朱佑樘默默加油。朱佑樘明明勢單力薄,白子在數量上無法與黑子抗衡,可白玘堂偏偏無法對朱佑樘進行致命一擊。雙方僵持不下,白玘堂的臉色卻越發焦慮。半盞茶後,周瑤曦率先鬆了口氣,笑了出來;唐寅緊隨其後,眉頭一蹙又加重了手上了力道。
“啊~”我疼得一嚷,唐寅忙放鬆手勁,輕輕環着,小心翼翼的在袖子下撫摸着我柔弱無骨的小手。滿臉心疼地道歉,“嫣兒,對不起,是我太粗心了,很疼是不是?”
“還好。”我抱之一笑,心中不甚明瞭,周瑤曦笑什麼,唐寅又不滿什麼?
答案很快揭曉了,在朱佑樘清朗的男聲發出最後一個指令後,白子竟奇蹟般地反撲成功,吞沒了全部黑子。朱佑樘先向臉色慘白的白玘堂略施一禮,又朝主位上的幾人一作揖,等待沈周的勝利宣告,全程保持着優雅的笑容。沈周對禮數週全的朱佑樘相當滿意,笑着站起身,宣佈了毫無疑義的棋藝結果,緊接着公佈了“文鼎”與“六藝”才藝比賽的總結果,以六藝會館四戰兩勝一平一負告終。
“哇~朱公子好棒啊!‘六藝’好強啊!”豔情的拍手歡呼,起到了模範帶頭作用,連“白飯”也有當場變節的:
“是朱公子嗎?他太厲害了啦!”
“啊!天啊!不但氣宇軒昂,還那麼高貴!怎麼辦,怎麼辦?”
……
我無語,有沒有搞錯,“怎麼辦”?是朱佑樘怎麼辦,還是你怎麼辦?古代女人不是很“檢點”嘛,這會兒是發哪門子飆啊,不要名節了?
朱佑樘望向我,我本欲回個祝賀的微笑,怎奈周瑤曦斜跨一步擋在我身前,硬生生的遮住了我的笑顏。她十指交叉,激動得微微顫抖,朱佑樘見此,稍稍怔了下,朝她安撫一笑。我心裡這個彆扭,笑容僵硬在臉上。
文徵明笑着對祝枝山道:“呵呵,‘六藝’的五大才子今日誕生了!”
祝枝山一臉陽光明媚,完全沒有自己無法上場的遺憾,發自內心地感慨:“長江後浪推前浪!於國於家有望,好事,好事!”又問向唐寅,“伯虎,對吧?”
唐寅不置可否的笑笑,“祝兄,我們該上臺領獎了!”言罷示威似的,毫不避諱的拽着我,瀟灑的朝石級走去。
朱佑樘眼睜睜看着我和唐寅手牽着手,目光中多了幾縷慍怒。我視而不見,和唐寅說笑不斷。祝枝山和文徵明也跟着走上臺,祝枝山居中站好,我們隨着站在他的兩側,我故意遠離朱佑樘,和唐寅站在他的不同側。然後裝出欣喜若狂,等待沈周來頒發那尊文鼎書院打製的桃李玉樹。
沈周帶着一衆評審緩緩踱上臺,此時的白玘堂沒了往日的招搖,木訥的和周文賓幾人看着我們風風光光贏得了崇高榮譽和全場的贊喝。如此場上熱鬧了起來,先是祝枝山代表“六藝”領獎,又是沈周的比賽總結,之後是周臣的勝利感言……
一番折騰後,再不去搭理文鼎書院,走回了淹沒在歡聲笑語海洋的“六藝”方陣。“親友團”和豔情一干美女也聚集過來,在周臣的默許下,歡呼雀躍着。
一個激動的男聲,穿插在歡笑中,倍顯突兀——“心兒,你讓爹孃好找!”
衆人聞聲望去,一對兒40歲上下的夫婦,在家丁的幫助下焦急的推開人羣,朝徐碧心方向趕去。
我看了眼唐寅,他也正看着我,我會意一笑,這便是徐碧心的爹孃了。倒是徐碧心的反應甚是奇怪,她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立在原地躊躇不前。
衆人也猜出大概,主動爲夫妻倆讓出一條路來,那婦人見此,三步並作兩步衝向了徐碧心,淚流滿面的將她一把抱在懷裡,“心兒,你好狠心啊,你可知這幾日爲娘和你爹是怎麼過的?爲娘擔心死了!”
我閉了閉眼,母女重分的畫面不宜多見。唐寅偷偷握住我的手,我一愣,溫暖的笑笑。
“娘?”徐碧心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隱含着略有似無的恐慌。
“娘在,娘在!心兒乖,別再到處亂跑了!”
“廣德兄,此次全賴兄臺一家多多庇佑,不肖女才得以周全。大恩不言謝,請受昌彥一拜!”徐碧心老爸說着就要向唐廣德跪拜。唐廣德爲人忠厚,哪能真讓徐昌彥拜,趕忙上前扶了一把,寒暄起來。邱氏則去一旁安慰徐碧心母女。
徐昌彥轉向唐寅,“伯虎,心兒多得你們一家的照顧,老夫感激不盡。”
唐寅鬆開我的手,作揖答道:“徐伯父太客氣了,伯虎一直把心兒妹妹當‘親妹妹’看待,照顧亦屬應當。”
他聰明的把重音放在了“親妹妹”三個字上,果然引起了徐昌彥的注意,“親妹?那,那伯虎你……其實,你若……”
“伯父!伯虎疼愛心兒妹妹,分屬親情,絕無他念!”唐寅適合打斷了徐昌彥推銷自己女兒,避免了直白拒絕的尷尬。
徐昌彥愣了愣,旋即苦笑,“如此,也好。”
可這番對話卻讓不遠處的徐碧心聽到——“伯虎哥哥,你說什麼?你,你不要心兒?爲什麼,爲什麼?!伯虎哥哥就那麼討厭心兒嗎?願意看着心兒嫁與別人爲妾嗎?”徐碧心歇斯底里地嘶喊出來,唐寅辛辛苦苦爲她留的面子全不要了。
豔情眯起杏眼,高深莫測的看向我。邱氏和她娘只顧用力拉住情緒過激的徐碧心,生怕她剋制不住。可徐碧心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癡癡的望着唐寅,等待一個沒有結果的答案。
唐寅快速看了眼我,堅定的轉回頭,對徐碧心道:“心兒妹妹,聽伯虎哥哥說,伯虎哥哥會幫你規勸你父……”
“我不聽!不聽!”徐碧心用放大的瞳孔怒瞪四周熟悉的陌生人,“你們都不要我了,好,好!心兒恨你們,恨你們!”小宇宙霎那間爆發,她死命掙脫開身邊之人,拔腿瘋也似的跑去。
衆人傻了眼,一時間回不過味來。
“糟了!”我一推唐寅,他馬上反應過來。於是繼書院比試後另一出鬧劇上演了:
我和唐寅一馬當先去追徐碧心,唐廣德、徐昌彥、朱佑樘、祝枝山和周銘幾個熱心的緊跟在後,邱氏安慰着差點哭厥過去的徐夫人……場面頓時亂了起來,全無章法——外人看來,一大羣人在後面“吶喊助威”,前面是幾個男人拼命追着一個小姑娘不放。
我是萬萬沒想到徐碧心竟是短跑健將,一雙小腳絲毫不影響她的衝刺速度,追得我有些力不從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暴走?或者所有女人瘋狂起來都是這樣?城南我不熟,追了2條街,來到一個三叉路口前就不見了徐碧心的蹤影。
“伯虎,你們去左邊;祝兄,你帶幾個人走中間;我這邊!”我發號司令,不待兩人回答,朝右邊的巷子跑去。
天助我也,轉過個彎,就看到了徐碧心狂奔的背影。“看到了!看到……”我興奮的回頭報喜,硬生生噎了回了後面的話。也不知道人員怎麼分配的,我後面就跟着倆人——唐廣德和徐昌彥。兩個老傢伙跑得還挺快,跟我跟得緊緊的。
我腳下不停,“兩位伯父,徐姑娘就在前面!”
“是啊,呼,看,看到了,太,太好了。”唐廣德喘着粗氣。
徐昌彥點點頭,勉強說了聲“是啊。”
我苦着臉,把頭又扭了回來。自我安慰着,有他們也不錯,好歹是長輩,興許徐碧心能聽勸也不一定。
徐碧心再怎麼爆發,畢竟小宇宙是有限的。我向來以耐力著稱,與她的距離逐漸拉近,眼湊着拐出巷子就能追到,豈料巷外就是蘇州河。
我伸手本能抓住她,怎料徐碧心一用力,掙脫開來,衝到了石橋上。轉身惡狠狠的看向我們,眼神像極了受傷的幼獸,溢滿了無助的憤怒。
“徐姑娘,冷靜點,有話好說!”
“不要叫我!你們不要心兒,還有什麼好說的?!伯虎哥哥,伯虎哥哥呢?我要見他,見他!”
我往石橋蹭了一步,“徐姑娘,我們有話慢慢說,凡事皆可以說通不是?”看徐碧心沒有反應,我又大膽蹭了一步。
“心兒!下來!你這是要做什麼?!”徐昌彥趕到的第一句話就是責罵。
徐碧心本來就情緒不穩,見此更是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爹,爹,我不嫁,我喜歡伯虎哥哥!求求你,成全我吧!”
唐廣德也追了上來,“心兒啊,咱們有話回家說,別站在橋上,危險哪!”
徐碧心一個激靈,期盼的望向唐廣德,“伯父,您最疼心兒了,您讓伯虎哥哥娶我好不好?心兒給您當兒媳婦好不好?心兒會很孝順很孝順的。”
唐廣德猶豫一下,“下來再說,咱們下來再說!”
徐碧心見唐廣德沒立刻答應,哭着懇求,“求求您答應心兒吧!伯父。”
“心兒!下來!徐家的臉你還沒丟夠嗎?!”徐昌彥真生氣了,吹鬍子瞪眼。
“伯父,您冷靜點,別嚇壞她!”我上前勸阻。剛想柔聲安慰,奈何徐碧心的承受能力達到了極限。
她抖得越發激烈,“是,爹。我,我只能給徐家摸黑,女兒錯了,真的錯了,啊呵呵,哈哈……”說着竟狂笑起來。
一種不詳的預感從笑聲中擴散開來,隨着我一聲撕心裂肺的“淡、定、啊——”徐碧心縱身躍進了蘇州河。隨後傳來河對岸洗菜阿姨們陣陣驚呼,菜籃子打翻若干……徐碧心在點點綠葉中掙扎着下沉……
靠!又TM跳河!我翻了個大白眼。我說中國跳水怎麼是夢之隊,游泳卻沒有菲爾普斯,敢情這是有歷史原因的啊——張鶴齡跳、張延齡跳、玉凝她娘跳、如今連徐碧心也跳。
徐昌彥驚慌失措的衝到橋上和唐廣德一起喊叫,又是兩隻旱鴨子。我來不及多感慨,一撐橋欄,也跳入水中。
一進水我就清醒了,完了,要穿幫了!可也不能見死不救,只好硬着頭皮沉入水中,拖出往水底飄落的徐碧心。初春的小夾襖浸了水異常厚重,我累得差點沒虛脫,勉強帶着徐碧心浮出水面。
“噗——”我吐出河水,一手拖着徐碧心,一手抹着臉上的水滴。睜開眼睛,就想沉入河底永不上浮——唐寅、朱佑樘、祝枝山、周銘……不知何時全趕到了河邊,就連周臣、邱氏和徐碧心她娘也趕來湊熱鬧。
朱佑樘和唐寅自然不許我再沉入河底,兩人上前一起把我和徐碧心拉上了岸。我頂着草根菜葉,髮髻凌亂,烏黑的長髮溼答答散落下來。爲了胸部的健康發展,我從沒刻意裹過布條,此時寬大的外衣緊貼在身上,隱約顯露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我默默低着頭,在心中哀號,我夢想中的驚豔啊,天妒紅顏啊!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音,讓我把頭埋得更深,衆人甚至忘記了對我該有的“指責”。
時間彷彿停止了幾秒,隨着徐碧心的一聲清咳,吐出幾口河水,衆人才回過味來。唐寅一家和徐碧心爹孃圍上前安慰徐碧心,朱佑樘蹲在我身前,幫我整理潮溼的碎髮。“還好吧?”他問。我點下頭,然後是他的一聲輕嘆,“你呀”,扶着我站起來。
我只來得及“啊”了聲,就雙腳離地被朱佑樘抱在懷裡。本想抗議——公主抱,很土耶!可是看到他沒了笑容的臉,撅撅嘴,沒敢說出口。
另一個熟悉的腳步聲走近,唐寅慍怒的聲音響起,“給我!”朱佑樘將我往懷裡扣了扣,用行動拒絕了唐寅的要求。
“給我!”唐寅的聲音更加銳利,可朱佑樘依舊沒有迴應。唐寅氣急,衝我喊道:“嫣兒,下來!”
朱佑樘終於有了反應,“唐兄自重,注意下場合。”
唐寅一愣,我耷拉着小腦袋,提醒着:“伯虎,徐姑娘,你,她……”
唐寅重重呼了口氣,無奈去抱徐碧心。
一羣人或是哄哄商量着,或是交頭接耳,不時偷瞄着我,卻沒有挪地方的意思,最後朱佑樘說了句“先找個地方,讓她們洗個澡,休息下最重要。”才使毫無意義的圍觀告一段落。
“就去我家吧,過橋不遠就是了,爹,你說呢?”
唐廣德回過神,“是,慕……張,張姑娘和心兒先去家裡洗洗,換身乾淨衣服,春水寒啊!”又推了下早已木訥的邱氏,邱氏忙附和了幾句。
讓我鬱悶的是,沒人張羅走,這麼一大羣不相干的人浩浩蕩蕩的往唐家挺進。
我就勢把頭埋進朱佑樘懷裡,這裡溫暖,這裡遠離流言蜚語。朱佑樘似乎感覺到我的不安,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我更緊密地抱在懷裡。
到了唐家,我狼狽的新形象很快超越徐碧心成爲了萬衆矚目的焦點。吳嫂瞪大了眼睛,動也不動,最終在唐寅三番兩次的催促下跑回廚房燒了熱水。
“朱佑樘,放我下來,到了。”我抓着他的衣衫小聲說着。
朱佑樘對我的建議充耳不聞,直到把我送回了房間,才緩緩放下。他捋捋我額前的溼發,輕聲道:“好好洗洗,別凍壞了。”轉身帶頭離開了房間。
我眨眨眼,那句“對不起,把你衣服弄溼了”始終沒能說出口。
我退掉溼衣,正躲在簾帳後擦身體時,吳嫂敲門送熱水。我隨意披了件袍子去開門,本想打趣,卻發現心情沉重得無法開口。吳嫂添好水,看了看打蔫的我,幾次欲言又止,終是嘆息一聲出去了。
吳嫂一走,我趕忙鑽進熱水裡。莫忘記我那個莫名其妙的“病根”,這受了涼,可耽誤不得。不過今次沒有半個時辰好享受,我才泡了不一會,門外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嫣兒,你沒事吧?呼,謝謝你救了心兒。”
“我沒事,伯虎。”
“嫣兒,我,我想過了,我不能再忍受這樣的日子,我這就去和爹孃說!求他們成全!”
我傻了,不知該如何回答。成全,很好啊,我等着盼着不就是這個結果嗎?可,心爲什麼這麼亂?
“嫣兒,嫣兒!我去求爹孃成全我們,好不好?”唐寅等不到迴應,又問了一遍。聲音焦躁,更多的是擔憂。
“我,我,我……”我承認,自己無論如何說不出明確肯定的答案。
“唐兄!”朱佑樘的到來猶如救世主般,讓我鬆了口氣。
“哼!朱公子有何指教?”
“嫣兒是個女子,唐兄可想到了你這一去的後果?試問在場之人,如何看待在貴府住了兩個月的她?嫣兒的貞潔,全在唐兄一念之間!”
唐寅怔住了,狠狠錘了下房門,“嫣兒,我,我……”
“伯虎,我,我明白。”是啊,我想我明白,卻又什麼都不懂……
我冷靜一下,“朱佑樘,你們先到前面去吧,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朱佑樘應了聲,就拉着極不情願的唐寅走了。我憋足一口氣,沉入水中,直到再也堅持不下去,才浮出水面。輕嘆一口氣,迅速爬出木桶,梳妝打扮。
看着包袱裡的首飾和女裝,恍如隔世。猶豫一下,選擇了最豪華的裝備——李夢陽送的淡紫色雲錦做成的長裙,韻婷送的金簪,張鶴齡送的玉鐲,玉凝親手縫製的大號繡花鞋。簡單盤了個流雲髻,又尋了兩個小珠花配在一側,銅鏡中赫然出現一個大家小姐。哎,我不想擺闊,但是眼下的情況,官宦人家的小姐肯定比窮人家的孩子更容易得到衆人的理解和青睞。
想了想,又翻出玉凝早前送的“化妝品”,塗上淡淡的胭脂,蘸了下朱脣,故意用眉石將眉骨描繪柔和。幻化出低眉順眼的神態,我不由失神,鏡子中謙恭的女人是我嗎?好像是……
“張公,張……您,您收拾好沒?老爺,夫人請您去客廳。”唐福不知該如何稱呼我,索性用“您”字代替。
我苦笑,看來需要適應的有好多人。“好了,就來。”我邊回答,邊收拾好桌上的首飾用品。
開門意味着“注目禮”的開始,唐福不好意思直接瞅我,又剋制不住好奇心,便不停的偷偷瞄我,然後……驚呆在原地。我不明所以,我有那麼漂亮嗎?
我“撲哧”一笑,喚回唐福的魂靈。他傻乎乎的撓撓後腦勺,顛顛爲我帶路,即使這條路我再熟悉不過。
“老爺,張……她來了。”唐福的通報有點詭異。
我淺笑,擡眼見客廳裡黑壓壓坐滿了人,頗有三堂會審的味道。唐廣德和周臣居中;左側是徐昌彥;右側是邱氏,以唐寅爲首的後輩都是站票。我暗自搖頭,還真能剁了我不成?一個深呼吸後,裝出淑女的樣子,蓮步輕盈地走進客廳。
“嫣兒見過各位長輩。”我福身施禮,在口中打了個馬虎眼,讓我把衆人一一念叨出來,豈不太累。
衆人的視線極速彙集到我的身上,見我衣着打扮得華貴不俗,或多或少有些糾結;可當我恭順的擡起頭,視線瞬間變得複雜了許多,隱約響起了若干個倒吸冷氣的聲音。我微不可見的一蹙眉,有見到美女倒吸冷氣的道理嗎?